第10节
  沐浴其风采……顾月承的脑袋里浮现出的那个画面,倘若侯府小姐们也沐浴了那家伙的风采,他能喷出一口血来。
  原本,的确是这个道理。时人多谦逊,提起自己家中的孩子,无论多么优秀,皆是以贬称之,他人也晓得那是谦逊之词,做不得真。承庆侯会以为顾月承在谦虚,那是十分正常的逻辑。
  但如今的情况有些不一样。顾月承说那家伙有些顽劣……那家伙哪是有些顽劣,那是相当顽劣了!这么说都能算得上是往她脸上贴金了。
  承庆侯的热情款待让顾月承产生了一丝丝心虚,不由问一句,“贵府的小姐多性情柔顺?”
  承庆侯以为顾月承怕自己妹妹受欺负,连道,“柔顺,柔顺!我家的孙女儿,别的不敢说,那脾气都是一等一得好,说话从来不大声。”
  听到这,顾月承心中愧疚更甚,人家家都是闺中柔弱女孩儿,自己往里面塞一混世魔王,若是被影响着走了正途,那当然是好事。若是反过来影响……
  承庆侯见顾月承忽然面有难色,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实在怕失了和顾月承来往的机会,当下拍板,“既如此,顾大人明日就可将小姐送来,老夫儿媳妇会代为照看,还请放心。
  “既如此……那就谢过侯爷了。舍妹苦夏,近日在家中休息,等过些时日,天不那么热了,便将她送来。给侯爷添麻烦了。”顾月承一咬牙,这事儿就定了。
  承庆侯实不晓得日后自家侯府的生活让这顾大人的妹妹搅得多么精彩丰富。迎来的时候是个闺中弱质小姐,送走的时候是个小魔王。
  要说这顾大人也是可怜,这厢舍了脸去承庆侯府替赵令然要了个名额,结果人家还不领情。忍着良心的煎熬,还得“苦口婆心”地劝说她。
  当然,此“苦口婆心”是有些态度严厉的。
  夏末之时,赵令然的身体经过这些时日的休养,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顾月承下了朝就奔着文鸳阁而来。
  赵令然果然不同意,试图将眼睛瞪得滚滚圆,“不去!我不去!”
  这些时日来的相处,虽说时间不长,但顾月承也算摸到了一些与这家伙相处的门道,意料之中地见她反对,心中冷笑,略微沉下脸来,配合着朝服加重了他的端肃沉稳,显得清冷无比,声音故意压得低沉,“反对无用,不去也得去。承庆侯府那边我已打点完毕。明日就过府上课。”
  顾月承坚定无比的态度让得赵令然有些气短,骨子里她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来到顾府之后,顾月承虽未表现出对她有多么亲近,但从未说过她一句重话,赵令然能略微察觉这之中的一丝丝纵容。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强硬,让她有些懵,就像手里的风筝,本来一直让它飞在高高的空中,只要手里还拽着线就可以了。而现在,顾月承却非要把风筝从天上拉下来,绳子越拉越短,直到把风筝彻底拽下来拴在裤腰带上。
  赵令然还是有一丝吃人家住人家该气短的基本道德的,眼睛眨巴眨巴,小手攥着裙摆扭啊扭,活脱脱一个纤弱的小娘子,“可是顾大人,我还要给我爹守孝呢。”
  顾月承暗暗松了一口气,果然刚才自己的态度摆得很正确。
  “把手给我看看,都好了么?”
  顾月承既要让赵令然去向学,又担心手若还没好全,这家伙握着笔遭罪。
  实在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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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被迫进学
  顾月承虽自己也大不了赵令然几岁,但他总觉得恩师将女儿托付给了自己,让他照拂于她,自己就要看护好她,是以总是不自觉地把自己上升到类似赵令然长辈的位置。
  不管隔壁侯府的女学课业重不重,总是要握着笔的,若是没好全,手又终日摸索在毛笔上,伤口擦疼了,操心的还得是他。
  “把手给我看看,都好全了吗?”
  赵令然乖乖将一双白嫩的爪子指指张开,伸到顾月承面前。
  赵令然身上无一不精美,作为第二张脸的手,自也是精巧无比,骨节细长,肤质细腻呈软软的奶白色,粉嫩的圆圆的指甲修剪得齐整,如年糕上面后润润的一点糕印,鲜润可爱。且指节处没有一点点茧子,柔若无骨。
  手已经恢复得看不出当日的惨状了,顾月承实在很难想象赵令然是怎么用这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打死了那么多野兽的。
  他不自觉便将小手纳入掌中上下翻看。赵令然的手看着纤细,摸着却是软乎乎,温热热的。顾月承陡觉自己的行为有碍礼教,赵令然好无杂质的眼睛如浑圆的猫眼,闪着星斑斑的光亮,撞入顾月承的眼中。
  他装作无事地放下赵令然的手,干咳了一声音,如流水的好听男音潺潺流出,“大楚不是极为看重礼教的大周,我国礼教融合了北羌的风俗。为了国力发展,立国之初,便定下了重实干轻缀礼,主张轻婚丧嫁娶。这其中,丧礼更是主张轻简,在朝官员,父丧丁忧一年即可回朝。对于民间,丧礼的要求更是宽松。父丧守孝期间,满半年,即可外出进学或做营生。对于未出嫁女子,要求就再往下降一层。是以师妹不用担心守丧,你的心中有先生,便是守丧。且比起……师妹沉溺于悲痛之中,我想先生会更愿意师妹进学,以告慰先生在天之灵。”
  赵令然眼睛一转,“可是我规矩很好,不用学规矩的。”
  顾月承先不去扯进学不止学规矩的事儿,听见这话,那表情如见了会飞的猪一般,“……谁同你说你规矩好了?”
  “白叔说的。”赵令然“信誓旦旦”地鬼扯。
  顾月承眼睛微眯,沉默地看着赵令然。
  赵令然感到头皮发麻的压力,“真的!白叔把大花小朵都叫去学规矩了。但他没有让我学规矩。”
  “所以呢……”
  “所以我规矩好啊,否则我不也早就得去学了吗?”
  “……师妹,我想你误会了。”顾月承试图解释,“那不是因为你规矩好,那是因为你是主子,白叔是管家,他不能管你学规矩或是进学的事情。且进学,不只是学规矩,比那要复杂一些。”
  赵令然当然晓得进学是什么。从前她也看着门派里的弟子们每日在广场上聚在一起上早课,上晚课。她趴在树上睡一大觉之后,那些弟子们还在那,明明个个都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但师傅们不说散,他们就不许走。每次她有烦心事的时候,就趴在旁边看他们那可怜兮兮的样子,顿时就觉得生活还是很美满的。
  而现在她要变成那么可怜的人了吗?果然生活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赵令然对于自己的定位是能屈能伸,于是凑到顾月承身边,歪着头,双手合十抵着下巴,撅着嘴,水润润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声音软软地,“拜托你拜托你,不要让我去进学。”还试图挤两滴鳄鱼的眼泪,不过失败了。
  顾月承面对如此近距离的美色攻击,心中不由一紧,好在他是个极为自持的人,扭过头沉声道,“不行,你得去进学。”
  赵令然见顾月承如此狠心,黛眉狠狠一紧,全不见刚才的委曲求全,脸色变化之快,她试图狠狠地瞪着顾月承,早把什么吃人嘴短的事情抛于脑后了。然她这宜嗔宜怒的可人容貌,即使作出那等凶狠的表情来,也显不出那气势,只能如一个娇憨可爱的小娘子在撒娇似的,威胁道,“我去了就捣蛋!”
  “难道师妹学武就是为了欺负旁人吗?”
  赵令然细细地想了一下自己往昔的峥嵘岁月,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是啊。”
  顾月承发现自己这短短一会儿,已经好几次被气得无语凝噎,“师妹若是丝毫不顾及先生的名声,不顾及顾某的名声,那就尽管去欺负侯府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好了。”
  赵令然果然不再说话了,顾月承以为自己终于拿住了她,却没看见,自己走后,赵令然望着他宽阔的背影,笑得极为不怀好意。
  **
  顾月承回到直笔居之后,依旧觉得不妥,将竹筠叫来,细细吩咐让她身边的人给带上哪些东西。竹筠都一一记下。
  “等等。”顾月承又想起来,一会儿又作罢,“算了,就先这些吧,叫小姐身边的人好好准备着,莫漏了。”
  “是。”竹筠带着笑意答道,便是公务,也很少见老爷这般头疼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在顾家大家长顾郎君的执意之下,身为一个小小寄居者的赵令然,只得包袱款款地远赴隔壁,拜师学艺。从这一天开始,白日里顾月承上朝进宫,处理事务,赵令然则出门学习。
  承庆侯府居右的一道侧门前,赵令然闷闷不乐地站在门前,准确来说是还没睡醒。身后跟着被白叔放回来,据说学有所成的小朵。小朵很欢喜,因为赵令然拒绝了白叔也要跟来的请求,带了自己,这说明自己很得主子青眼呐。
  小朵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裹,里面有文房四宝,有给赵令然的护腕,有一些小食,都是顾月承吩咐必须要带上的。最夸张的是。顾大人还给带上一个丝绒坐垫,说以免小姐坐久了腰不舒服。
  小花心中默默感叹,顾大人对她家小姐比老爷在世的时候还仔细。
  侯府前去通传的人很快回来,恭恭敬敬地将赵令然请进去。赵令然一边跟着红着脸的仆人走,一边浏览着侯府的景致。
  承庆侯府大房内,门外世仆林立。掀开门帘往里,一名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端坐于正位之上,一名小丫鬟轻轻地给她垂腿。妇人身型有些消瘦,眼窝深陷,颧骨高凸,薄唇高鼻,略显刻薄之像。厅堂内,正对着面前站立着的一群女孩们。女孩们个个打扮不俗,显然并非丫鬟侍仆之流。
  妇人挥手,敲腿的小丫鬟为其整理完下摆,立刻退于一旁。妇人正是侯府世子夫人,亦为大房夫人的刘氏。
  “待会儿顾家小姐就要到了,往后就和你们一同在府里进学。谦让和睦之类的老话,我也不再提了。但有一点,个个都得给我记清楚了。这顾小姐是顾月承顾大人的妹妹。就算你们在深闺之中,顾月承的名号也一定知道。他同咱们家有名无权不一样,那是朝堂上年轻有为的权臣。说句难听的,是咱们家得罪不起的。他亲自登门来说进学的事情,可见有多看重这个妹妹。这之中的利害关系我想你们明白。私底下如何争锋,长辈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越界,也是随你们去。但哪个若是不开眼地把手伸到顾小姐身上去,惹恼了顾大人,且看看这个家往后还有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世子夫人的话如一把颈刀抵在少女们脖子后,一个个毫无怨言得如小鹌鹑,乖乖点头。
  打了一巴掌自然要给个甜枣吃。刘氏见效果不错,紧绷着的脸色也是缓和下来,“顾大人人中龙凤,想必他的妹妹也是出挑,你们与之好好相处。日后若是处好了,这么一个背景强大的手帕交,总有你们吃甜头的时候。”
  少女们听到这里,眼中均显出莫名的光彩来。刘氏的话正好戳中她们的软肋。如今的京城之中,如承庆侯府这般几代失了权势的勋贵,不在少数。京中贵圈泾渭分明,如他们这般的,早就已经摸不到真正上流的边际了。是以女孩们想要嫁个有权势的夫君,无论嫡庶,都几乎变成了不可能的事。而如今,顾家小姐就如一道晋升的天梯一般降落在她们面前,让她们看到了改变乏善可陈未来的希望。
  最重要的是,她哥哥顾大人本身,不就是个闪闪发光的金龟婿嘛……
  顾大人二十多不娶亲,京中有传言是为了亦待字闺中的云蔚公主。可真相究竟如何,无人知道,且自古是富贵险中求。若能嫁得顾大人,纵是得罪公主又何妨!
  刚刚训完话,还未散去,厅堂里的众人就听见轻微但持续的,幽幽然的铃铛声晃荡着,透着如猫般慵懒的气息,慢慢由远及近。
  丫鬟一脸喜色地掀开门帘,“顾小姐到了。”
  众人往门口望去,两名丫鬟左右各一边为来人掀开门帘。
  只见走进来一名浅笑的妙龄少女,看着十分人畜无害。她双手负于身后,缓缓抬眼,柔柔地看向屋中众人。最为出挑的便是那双流光溢彩的美目,如同藏了漫天的星蕴在里面,目光流转间顾盼生辉,让人不由就看呆了。其身姿如江边弱柳,扶风而立,飘然若仙。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于身后。就这么站在门口,竟似照亮了一世的光辉。
  世上竟有如斯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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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小祖宗本宗
  众人呆楞之际,小朵从身后挤进来,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
  看着众女呆楞的表情,小朵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又是一群被小姐的外表所欺骗的可怜人。
  赵令然主动摇摇如泼洒牛奶的玉臂,声音也一如外表般出挑,清澈好听又柔软,“大家好呀。”
  刘氏年长,还是第一个反应过来,极为心惊顾大人之妹竟是如斯绝世美人,但想起自家夫君说过顾大人本人也是难得一见的清美男子,脸上已经挂起了真诚的笑容,起身相迎,“顾小姐来了。孩子们□□叨着你呢,这便说曹操,曹操就到。”
  刘夫人亲昵地拉着赵令然的手,将她牵到少女们中间,“瞧瞧,竟是如此一美人坯子,连我都看呆了。”
  少女们连声附和,夸赞起赵令然的美貌来。
  这家伙虽然已经接受了人类的审美,可是骨子里却依旧不太认同自己这身皮囊十分美丽的事情,众女围在耳边的夸赞便如同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左耳进右耳就出了,心中丝毫不起波动。而这丝毫不见骄矜之色,波澜不惊的模样落到众人眼中便成了淡然若水的高洁品性。
  侯府女儿之中,显然以其中一名少女为首。少女们同赵令然第一次见面,既心惊于对方的美貌,又畏惧其身份,只盈盈浅笑,并不敢过多热情。这名少女自女孩儿中间走出,站到赵令然近些的地方,同刘氏撒娇,“娘,这顾小姐一来,女儿算是彻底被衬成地上的泥了。”
  刘氏怜爱地点点她的鼻子,给赵令然介绍,“这是我膝下的孩儿,闺名玉芮,最是个泼猴儿了。”
  少女轻倚在刘氏身旁,笑意盈盈地看着赵令然。其身着粉色轻质儒裙,腰间一束腰丝带,显得小腰十分纤细,头戴一玉钗,下缀一粉色晶石,搭配着自己这身装扮。少女脸上显然味了今日细心装扮了一番,清秀的小脸倒也洋溢着少女独有的朝气。只可惜遇上赵令然这么个妖孽,什么打扮都是无用了。
  “哦。”赵令然点点头,有样学样对着小朵点她鼻子,但力道用重了,小朵鼻子被点塌了,“泼猴,儿。”
  鼻子慢慢恢复的小朵,“……您在……干什么呢?”
  “我在表达对你亲昵,”这家伙得意洋洋,小眼神中透着“你荣大幸了你”,“刚刚学到的。”
  按照常理来说,面对他人的自谦,如何能应承下来呢,可赵令然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刘夫人究竟是长辈,打破了气氛里的尴尬,“上课时间就快到了。芮娘,带着顾小姐和妹妹们去吧。以后就慢慢熟悉了。”
  于是一屋子莺莺燕燕说着笑着便跨出了房门。
  少女们以刘夫人的女儿,周玉芮为中心,围在赵令然的身边,旁边的侍女也帮着小朵抬她那个大包裹。
  “为什么叫我顾小姐?”赵令然注意到少女们均一口一个顾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