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绿袖和明俏上了马车之后,车夫便驱车往回赶,孟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她抬起头,开口道:“去孟宅。”
  “夫人……”绿袖欲言又止,刚刚主子那意思分明是让他们直接回府啊!
  “我不放心钟伯,我们先去孟宅。”孟竹看向绿袖,声音温柔,但语气中的坚定让绿袖明白她心意已决,便也只能同意。
  马车一直驶进孟宅,等钟伯让人关了门,又将其他下人都喝退,孟竹才从马车里出来。
  “小姐怎么来孟宅了?”钟伯知道为了掩人耳目,孟竹一直在相府闭门不出,如真有场合需要她出场,也是让替身去,此刻她为了少杰来到孟宅,让钟伯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生怕她有个闪失。
  “我等少杰回来便回去了。”孟竹笑了笑,“钟伯你别急,沈相已经答应我会救少杰,他很快就回来了。”
  钟伯长吁了口气,差点又老泪纵横,当下又是朝孟竹一拜,红着眼道:“小姐的大恩大德,老奴没齿难忘!”
  孟竹被钟伯这么一说,心中有些难过,“钟伯,你别这么说,要不是你,我现在都无家可归了。”
  “不说了,不说了,小姐你怀着身子,可不能坏了心情。”钟伯连忙擦掉眼泪,露出个笑容,“少杰即便要回来也没那么快,小姐先去房里歇息吧。”
  孟竹点了点头,进了房,她的房间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陈设也丝毫未变,桌上的香炉里甚至还有点了一半的麒麟香。
  自从有孕后,她对自身很重视,不仅香料没再碰过,就算是药材,她也不会接触那些对孕妇无益的药材。
  孟竹在房间里大约等了一个时辰,钟少杰便被人送回来了,只是浑身都是鞭痕,人也昏迷不醒了。
  孟竹一看到他身上的鞭伤,心里便瑟缩了下,菱乐公主的那根鞭子抽在身上的痛,没有谁比她更能感同身受。
  钟伯已经请了大夫过来,孟竹不便出现在人前,便只能回房等着,一直到钟伯过来告诉她少杰已经包扎完毕,她才过去看他。
  十五岁的少年,眉眼已经越发好看,只是此时却是面无血色,气若游丝。
  有时候孟竹想,这个世界是不是从来便没有公平可言?普通的老百姓,在有权有势的人面前,便如蝼蚁一般,只要他们想,动动手指就可以碾死他们。
  竹香阁在京城已经算是占据一席之地,钟伯已比普通百姓有钱太多,可在得势的人面前,他仍然求告无门。
  孟竹垂了垂眼,道:“我等少杰醒了再回去。”
  天色已渐暗,孟竹用了晚饭后,便去房里休息了。
  钟少杰一事让她觉得有些心累,本想在床榻上小憩一会儿,可一躺到床上,脑子里又闪过沈令安扶住秋善公主的画面。
  孟竹有些苦恼地咬了咬唇,怎么让她心烦的事都是公主惹出来的?
  守在门外的绿袖见天色越来越暗,心中不由暗暗着急,虽然她已经让人去相府传过话,夫人会在孟宅逗留一点时间,可这都天黑了,要是再不回去,只怕主子知道了又要发怒了……
  可是夫人在房里睡着了,她也不敢把夫人叫起来啊……
  相比绿袖的不安,明俏倒是淡定地很,她回了孟宅,就跟回了自己家似的,丝毫不觉得晚一点回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眼看再过一刻钟就要到亥时了,绿袖正准备进门提醒孟竹,沈令安的声音已经从身后响起,“夫人呢?”
  “回主子,夫人在里面,她睡着了。”绿袖连忙转身回道。
  “退下。”沈令安的神色晦暗不明,声音有些冷。
  “是。”
  沈令安推门进去,桌上烛火摇曳,他绕过屏风,透过昏黄的烛光,看到孟竹正睡着,只是睡得似乎并不安稳,连眉心也微微蹙着。
  沈令安看了一会儿,坐到了床沿上,伸手抚上她的脸,明明进门之前还生着气,可一看到她,又觉得什么气都生不起来。
  从把她带回相府开始,就每天都有一种有人在相府等他的感觉,这感觉于他而言很陌生,但却意外地令他愉悦,所以当他回到相府发现她不在的时候,那一刻的心情,实在是不太好。
  孟竹睡得迷迷糊糊的,便感觉到有人在亲吻她,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当那感觉越来越真实的时候,她猛地睁开了眼。
  当看到沈令安熟悉的双眸时,孟竹才松了口气,睡眼惺忪地唤了一声:“夫君……”
  孟竹在相府时总是被沈令安强制用“夫君”这一称呼,潜意识里早已习惯了,在御澜湖时是因为心情不好故意称呼他“沈相”,此刻睡得稀里糊涂的,潜意识的称呼便冒了出来。
  殊不知,正是因为这一称呼,让沈令安的心情彻底好了起来,他将孟竹从床榻上抱起来,道:“钟少杰醒了,我带你去看一眼,我们便回府。”
  孟竹这才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令安已经抱着她走出去了。
  不过,沈令安所说的“看一眼”还真就是“看一眼”,而且这一眼还是隔着屏风的……
  孟竹只隐约看到钟伯在给少杰喂药,然后就被沈令安抱出去了。
  “你怎么不让我进去看一眼?”孟竹有些不开心,小声抱怨道。
  “我的夫人,看我便够了。”
  孟竹真没想到这话会是从沈令安口中说出来的,她愣了愣,嘟囔了一声:“霸道。”
  沈令安将孟竹抱进马车,在她唇上亲了一口,道:“你莫非今日才知道?”
  他的眸光有些灼热,孟竹撇过脸,没再说话。
  “等我忙完这几日,我便向皇上讨个假,在家中好好陪你。”沈令安坐到孟竹边上,缓声道。
  孟竹知道沈令安一直很忙,就像今日,明明是休沐日,他也仍不得闲。
  “没关系,你忙你的,我不用陪。”孟竹听了,连忙道。
  朝堂之事她并不太懂,但她也知道朝堂波谲云诡、人心难测,他要帮小皇帝维系朝堂稳定,要付出的不止一星半点。
  旁人都觉得他权倾朝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一定过得很潇洒,她从前也这样认为,可成了他的妻子之后,她才发现,他的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容易,几乎没有歇下来的时候,非但如此,还要时不时地防着各方刺客,从认识他到现在,他已经受过三次伤了,还不包括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想到这里,孟竹便有些心软,他爱青壑又如何呢?他见了秋善公主又怎样?只要他能够好好活着,于她而言,便已足够了。
  车厢里放着夜明珠,所以沈令安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神,这样的眼神,他已许久不曾见过,大概是从他利用她找到陆域的山庄那时开始,她便再也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那眼神里面藏着关切和在乎。
  曾经,那里面还有无法掩饰的爱慕。
  那时他不曾放在心上,甚至弃之如敝帚,此刻,他却觉得那最珍贵不过。
  “怎么会没关系?你是我的妻子,没有人比你更需要我的陪伴。”沈令安将孟竹揽进怀中,低低说道。
  孟竹的鼻子微微一酸,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内心,如果他有心当一个好夫君,那么,她愿意尝试去当一个好妻子。
  第52章
  过了几日, 钟少杰亲自来了相府向孟竹道谢, 孟竹这才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前几日菱乐公主独自一人上街,和一个女子起了冲突, 挥鞭要打那女子的时候,被少杰阻止了,菱乐公主自报家门后, 本以为少杰会跪下求饶, 哪知少杰却没有如她的意, 还是护那女子护到了底, 菱乐公主恼羞成怒, 便放话让少杰等着。
  所以第二日菱乐公主的人就找上了门。
  “所以她不是想让你当她的男宠, 只是单纯想要打你一顿?”孟竹恍然大悟。
  钟少杰白皙的脸红了红, 道:“她倒是也提过, 如果我愿意……这件事可以跟我一笔勾销,但我没同意,所以她便打得更狠了,要不是孟姐姐找了沈相帮忙,只怕我已经被她打死了。”
  “其实菱乐公主地位尊贵, 长得又好看,怎么不指个驸马, 反倒喜欢养男宠呢?”明俏纳闷地问了一句。
  孟竹其实也纳闷, 菱乐公主比她大四岁, 按理说早就到了婚假的年纪, 但她似乎一直没有婚配的打算。
  不过孟竹虽然有些好奇,倒也并不放在心上,和少杰随意聊了几句,便派人送他回去了。
  过了几日,便进了四月,离孟竹临产只剩下一个多月,沈令安真的如他所言全天候呆在相府陪伴孟竹,倒也不是全闲着,每天还是会有文书送到他手里,但他即便处理公务,也几乎时时和孟竹一起,两人一个看医书,一个处理公务,倒是相得益彰。
  有了沈令安的陪伴,孟竹觉得自己每天的日子过得似乎不那么单调了,不看医书的时候,沈令安会拉着她下棋品茶、去花园散步,他甚至还给她搜罗了一些民间话本,和她一起看。
  孟竹从没有觉得时光这样可以这样静好,更没有想过她和沈令安,竟可以一起过上这般安宁的日子。
  这日,孟竹午憩起来,看到沈令安正在庭院里栽竹苗,一侧已然栽好,翠绿的竹子一簇簇地立在墙沿,让这个庭院春天的气息更加浓重了,满眼的清新绿意。
  而沈令安则难得地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裳,衣袖捋到手肘处,正用一把锄头挖了一个洞,然后将一根竹苗栽了进去。
  他修长的手指上沾着泥土,却丝毫不损他的翩翩风度,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晕染出一层金色的光芒,听到她出来的声音后,沈令安回头看向她,侧脸美如玉,只见他的唇角露出一个笑容,问道:“醒了?”
  这一刻,孟竹觉得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强作镇定,问道:“你种竹子做什么?”
  “因为你喜欢。”沈令安的回答差点让孟竹的镇定破了功。
  父亲喜欢竹子,希望她能像竹子一样坚韧不拔,所以为她取名叫“孟竹”,她因父亲的喜欢而喜欢上了竹子,平日里的绣品也总是以竹子为图案,上一回在陵州时他送她的灯笼上画了竹子,她以为只是偶然,原来,他知道。
  “你若是觉得好看,以后我们也可以在花园里栽上竹子。”沈令安低头一边栽竹苗,一边道。
  “那也不需你亲自栽种。”孟竹走到沈令安面前,说道。
  沈令安栽好手中的竹苗,直起身看着她,眸中浮现一抹笑意,他俯身附到孟竹耳边,道:“夫人不妨把为夫做的这事当做是夫妻情趣。”
  孟竹的脸蛋微红,不由瞥了他一眼,那一眼似嗔似喜,意外地娇媚动人,沈令安的喉结微微一动,眸色深了些,俯身就亲了下去。
  庭院里还站着明俏和绿袖,两人见了,识趣又迅速地退了下去。
  暗处的沈缺见了,摸了摸鼻子,淡定地转过了身。
  孟竹不知道明俏和绿袖已经下去了,以为沈令安当着她们俩的面亲自己,脸上的温度急遽上升,漂亮的眸子里更是水光潋滟。
  “有人……”孟竹含糊的嗓音极是模糊地传了出来。
  沈令安低笑一声,放开她道:“哪来的人?”
  孟竹左右看了一圈,发现绿袖和明俏早就不见了,她心里吁了口气,瞪了沈令安一眼,转身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拿过一本医书看着,摆明了不想搭理沈令安。
  沈令安失笑,栽完最后几棵竹苗后,唤人端水过来净了手,正欲进去沐浴更衣,管家张伯走了进来,道:“主子,宫里来了消息,皇上明日在宫中设宴为秋善公主洗尘,请主子和夫人一同前往。”
  “嗯。”沈令安似是早已知道这事,淡淡道:“让清霜准备一下,明日随本相入宫。”
  清霜便是孟竹的替身,在孟竹需要出面的时候,清霜便代替她出场,不过清霜出场的次数并不多,沈令安已经帮孟竹谢绝了一切交游,几月前更是公布她已经有孕,就更加闭门谢客了,只偶尔回将军府时才需要清霜出场。
  这倒是第一次清霜要跟沈令安一起入宫。
  孟竹仍是低着头看着医书,但只有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把上面的字看进眼里,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其实知道沈令安安排清霜是为了她好,不想她名声有损、被人非议,可回京至今,除了少杰被菱乐公主带走那次,她一步也没有出过门,像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犯人,只能藏在家里。
  沈令安察觉到了孟竹的情绪,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问道:“可是想出门?”
  孟竹违心地摇头。
  “再等几个月,你想去哪儿,便能去哪儿。”沈令安安抚道。
  “嗯。”孟竹点了点头,她知道的,等她生完孩子,她可以易容出门,等清霜“怀孕”满九个月,她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前。
  只是知道归知道,却不能缓解她低落的情绪。
  其实孟竹已经算是最令人省心的孕妇了,一般女子有孕后情绪多变,孟竹却总能自我化解,就算是不开心那也是一时的事,她总是可以找到办法让自己静下心来。
  沈令安看了她一会儿,道:“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游湖可好?”
  孟竹一愣,不由抬起头看他,声音里有些迟疑:“我不是不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