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宋岩唇抿起,“大哥的官职要大,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说的就是平原侯宋巅了。”
  他们俩在讨论的人,此时正大刀阔斧的坐在郡主府大堂的圈椅中,喝了几口乌龙茶,虚虚的扣着桌面,他表面上镇定,实际心中还是担心,毕竟硕亲王不是原先的嚣张皇子了,正想着,有奶娘急匆匆进来,声音里带着惧怕,“侯爷,小世子,起疹子了…”
  小耗子早起不爱吃奶,玩会儿也不闹腾,奶娘摸了摸脑门,不热,只以为是昨夜里睡的不好,谁成想,这么一会儿功夫,小手臂上出了好多小红点,小小的胖团子难受了,一个劲儿的哼唧,她骇的不行,忙寻人来。
  宋巅也管在哪,就是一顿的训斥,让他们都在院子里跪着,他进去看看情形,太医院的副院使早已经回宫里了,只能让德通快马加鞭的去请,小耗子可能认出来他,刚才还好好的,一见他就嗷嗷扯着脖子哭,下气不接上气的,他只好退出来。
  这他妈的,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郡主还没回?”
  一群人吓得哆嗦成坨,不敢搭腔。
  宋巅想想,转身朝门口去,正值宋岩扶着林皎下车,被他逮个正着,青葱的素手被另一个男子握在手中,即使那人是他的亲兄弟。
  “丞相不帮圣上处理公文,老往个已婚的郡主府邸跑什么?”
  一开口,就控制不住的酸溜儿。
  林皎一听就不乐意,沉下脸,什么已婚,她还不是谁的谁。
  “下官告辞。”
  宋岩果断松开林皎,要趁机偷溜。
  “丞相大人衣衫不整,是要去往何处?”
  她眼神抛过去,提醒他,你是丞相啊,硬气点。
  他没法硬气,你们俩等会你侬我侬的,他可不想心如刀割的看着。
  “郡主一番好意,下官心领。”
  怂的呦,林皎就是个不信邪的,“宋岩,你进去换件袍子吧。”
  转身又对着宋巅解释,“我不小心把奶皮子洒的他满身,让他换件你的衣裳再撵走。”
  站于台阶上,气势磅礴的宋巅眉头一竖,“你还是去看看耗子吧,他出疹子了。”
  什么,死男人,怎么不早说。
  女人上台阶推他一把,瞪着眼嫌弃,“那你啰嗦什么?”
  看着男女急促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宋岩心涩然,他是如何都不会追赶上的,可能永远都在追逐的路上。
  婴儿起疹子可大可小,太医来说让他自己发出来,先不吃药,让奶娘喝的鱼汤这些发物,尽量保持通风,别捂着他,正常的玩闹就行,不必大惊小怪。
  等到日落了,小耗子才将将睡着,宋巅扯着不识好歹的女人到隔壁厢房,粗鲁的推她到墙上,困于两臂之间,怒气冲冲,“你与宋岩,怎么回事?”
  林皎同样冷面相对,“你管得着吗?”
  男人简直觉得自己疯了,起码对她束手无策的,疯了。
  “你说我,管的着,管不着?”
  “你永远这样,能不能改改,这样的你,我真的很不喜欢。”
  宋巅觉得心脏被锋利的匕首扎入,连血浆喷出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这一生,从没伏低做小过,从没掏心挖肺过,从没胆战心惊过,从没患得患失过,可,遇到这个女人之后,他都一一尝过。
  “林皎,你是因为我杀了那些和尚?我可以解释。”
  他痛,他累,他有点倦了。
  不玩这些政治游戏,我们回自己的王国里,不行吗?
  “哼,杀了人,再来解释,你不觉得画蛇添足吗?”
  做错了,解释再多,都无法挽回。
  林皎眼神坚定澄清,他就是个暴力狂徒,她想伸出手拉回他。
  “林皎,我不能是个完人。”
  第90章 第玖拾章
  “林皎, 我不能是个完人。”
  心酸又无奈的解释却难以打动正在气头上的女人, 她推开宋巅横在胸前的手臂,“我们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好谈谈。”
  她想改变整个大晋朝的女子地位,就由这个一人之上, 万人之下的平原侯做起好了。
  “你怕遭天家忌惮,所以横行霸道,可那些无辜的僧人何其无辜, 他们也是人, 你凭什么就随便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林皎轻易就明白了他的处境,她以为是因为温淮,原来不是,一切都是做戏,为的就是自立出京。
  首先涌入心头的竟然是难以言喻的落寞, 她以为自己很重要, 实则只不过被当成引火线,诱发了他对权利和自由的欲望而已。
  宋巅坐于她对面,眼睛不放过她面容一丁点的变化。
  “我不信神佛,自然能看出他们内里暗藏的污垢。”
  故而有真心学道弘扬佛法之人,却也有诱拐少女, 骗取深闺怨妇之贼,口中阿弥陀佛,手中色荤皆食,用着各样的名头隐秘敛财, 根据张震查验,只有主殿的佛像是全金打造,其余皆是镀金,而灵岩寺作为国寺,香火鼎盛,这么多的金钱去往何处?
  薛城信佛,薛尔曼信佛,他们能如此轻易起兵造反,勾搭陆丞相,那位可是有名的认钱不认人,同时,还能扶植这么多的人才谋士,以及官员为其所用,能是一个小小偏僻封地能供养的起的吗?
  灵岩寺原本只是个小破庙,了然大师因缘际会救了幼儿时期哮喘的长公主,因此闻名,到如今已体系庞大,轻易动不得,他让林皎背上红颜祸水的名头,实则是在新帝登基之时,威慑远安王。
  牵一发而动全身,而林皎在乎的是,人命是无比值钱的,你不能不通过刑部定案就私自残害,这和穷凶恶徒有何区别。
  “宋巅,即使你说的一切都作数,那么,为什么要扯上我?”
  起码,我不该是你利用的东西。
  男人依旧稳坐,眉峰拢起,声音沉淀暗含杂质,“因为,温淮。”
  他当时确实控制不住自己双手而大开杀戒,与林皎小小的争执已经无限放大,大婚前期,他时刻处于极度焦虑之中,知道他即将是自己的妻子,却仍旧在意那莫须有的前夫,脑补出各种她当时如何害羞和期待,相对比下,自然就生出许多不满,他在自我的厌弃之下,同时也在厌烦她。
  林皎脸上的寒霜因为那两个字而逐渐融化消退,温淮,在她有限的记忆中,是个不可或缺的存在,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真正的心怀天下。
  尤其这种自我的脑补,最为厉害,林皎已经把温淮推崇成了一个身披万丈佛光的得道高僧。
  “你果然,还很在意他。”直到对面男子再次传来粗粝的嗓音时,沉浸在回忆中的女子才倏然回神儿。
  “那都是过去的事,我不过想去看看他过的好不好,仅此而已。”
  林皎语调下沉,不见他一面,总觉得良心难安,她自认为自己过的好,难免想要别人也同她一样过得好。
  宋巅心思颇重,今日聊的透彻,却没了想要回归最初的初衷,他以往总觉得林皎是一个物什,原本是唾手可得的劣质东西,后来渐渐脱壳变成了昂贵易碎的珍品,直到如今,她成了个独一无二的稀有物种,她有思想,有决断,有感情,他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灌输给她,让她改变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他有些认不清,到底为什么非她不可,她有什么能值得自己放弃喜好规矩反而屈身去迎合她,这太荒谬,太不可思议,他也许应该试试没有她的日子,或许,谁又能离不开谁呢?
  既然你真心不喜欢与我呆在一处,何必强扭个瓜,抱回家也是生的。
  “林皎,无论你想做什么,可以让吴妈妈去找我,我会尽全力帮你,耗子正在出疹子,我今晚在这歇下,你安排个地方。”
  男人有时处理事情觉得顾虑重重,往往会暂且搁置,等到双方都安静的沉淀下来之后,我们再说。
  而女人是个感情动物,林皎一听他疏离的口气,顿时半截气噎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这个死男人。
  “用不着你显着,还是回吧。”
  还让吴妈妈找你,我就是让人给活炸了,都不会去求你。
  男人刚才松懈的气势再次回归,他的女人,最起码的能温顺听话,这种态度是对自家爷们该有的吗?
  就是惯的。
  “你别恃宠而骄,我的忍让是有限度的。”
  宋巅站起,双手交叉按压虎口处,鼻音浓厚,显然在压抑怒气。
  女子见惯他的蛮不讲理,无心一笑,眼睑低垂,眉目舒缓的回应了句,“侯爷也别太自视甚高,我的心田真还没那么大的地方。”
  细听还带着微微的不屑,与人吵架已经很久远了,能和宋巅吵起来的,真没几个,遇上几个犟种,他都能摆弄的服服帖帖的,唯有林皎,他不想吵。
  “好,我们各自冷静下吧,过几天再说。”
  今天是不会有结果的。
  如此,二人再次因为温淮而陷入冷战,且有愈演愈烈之兆。
  小耗子夜里睡的不稳,林皎一直陪着,勉强囫囵一夜,清早,宋巅隔着帘子看了几眼,才放心坐轿去上朝当值。
  宋岩今日提起一事,要撤销先帝所策划的武将擂台,以减少开支,武将的各种弊病一齐爆发,随后御史参某某武将因与人发生口角,而引起斗殴事件,导致一死三伤,店铺掌柜告其跋扈,被当场无辜砍伤,由此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圣上最后下定论,取消武将选举擂台赛,挑事官员被降至最末,一撸到底,其余武将得以警示,引以为戒。
  果不其然,不过三日,宋岩再次提出要广开恩科,由五年一选改为三年,同时各城各县设糊名制,避免徇私舞弊,收受贿赂等等十余条,精辟独到。
  圣上愉悦恩允,广发文书,昭告天下。
  黄金十月,是宋丞相一个人的独秀,他的才华睿智,他的先锋理念,影响了整个大晋朝的文人书生。
  让他们有信念得以寒窗苦读,来日方可金榜题名。
  而京城的贵妇圈里,出现了新的流言,还是关于丹阳郡主,她似乎已经成了个传奇人物,为何,她竟然在圣上广开恩科的同时,提议宫中设置女官,教习何处宫女和太监,最为重要的是女医官,可为宫妃以及各大家贵妇治疾祛病,这些都是好事,为何会成为流言?
  是因为,丹阳郡主留宿宫中已有半月之久,听闻常常随侍帝王,其受宠程度比之宋丞相更甚,前些日子,邻国进贡入宫一批珍贵的玫紫夜明珠,听说为了讨丹阳郡主的欢心,圣上特地穿成了如瀑布般的珍珠帘子,其美硕无比,价值连城。
  这种一掷千金夺取美人芳心的豪举,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故而有羡慕的,也有说三道四嫉妒的,一个不知道过几手的女人,竟然迷惑完平原侯,又转投圣上的怀抱,不知廉耻的很呢。
  也不知道那丹青观是不是习得什么妖法,专门惑的男人丢心散魂,前阵子一件趣事,豫恩伯竟然为了个比他大个五六岁的女人,和恭亲王的次子大打出手,恶言相向,最后闹到圣上那里,豫恩伯还特可笑的为了保护丹青观那个女人一言不发,被罚了半年俸禄,又罚扫宣武门街道三年,可省了不少杂役太监的事儿。
  而丹阳郡主不就是丹青观的创始人,果然传承的丝毫不差。
  此时距离景阳宫不远处的主殿中,确实一片春意浓浓,墨菊盛开的花蕊卷曲姝姝,其前站着位盛装女子,她头戴金冠,手持金剪,声音飘渺如迷音,“他又来了吗?”
  随侍宫女显然不赞同,却没法子说什么,娘娘刚惹了圣上不快,心思正迭起呢,“今日早朝散后,直到巳时末才出宫。”
  “嗯,你下去吧。”
  站着的女子回身朝外看去,赫然是龚瑞欣。
  她前些日子被圣上召进宫,很显然她的归属已经无法自己决定,父亲为了权势是不会在意这个死了几十年娘的女儿,但,她的心是自己的,爱慕心跳也是自己的,她无法说服自己去迎合圣上,即使,他是主宰。
  曼柔因为母亲而屈服婚姻,她呢,她又因为什么而屈服,不过就是一个难以启齿的暗恋罢了,他丝毫不知道,有这么个女子会暗暗的注视着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洁癖,他的心善,她每次偷偷瞧他,都想变成他手中的折扇,让他握于左右手,日夜不离。
  她也没什么以后,不如帮帮他的心上人,说不定还能被他记在心间片刻。
  “去老贵太妃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