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节
  宗政清琪看着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单一,两旁的房屋也越来越老旧,马车在宗政清琪的质疑中出了城门,朝不知名的地方驶去,原本因为出宫而欣喜的心渐渐沉了下来,最开始的担忧浮上了心头。
  尤其此刻当他踩在乡间泥泞的小路上,看着周遭一望无垠的田地,只有零星几个牵着黄牛替刚刚收获完的土地除根松土的老农,以及一群在田埂上欢闹玩耍的孩子。
  宗政清琪警惕地看向晏褚,他带他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老伯,今年地里的收成怎么样?”
  晏褚没有理会宗政清琪的质问,而是下了马车,径直朝最近的一块田地里耕作的老农走去。
  “收成好啊,这些年咱们这一片风调雨顺的,收成年年都好,加上新帝登基,减免了三成的赋税,今年咱们也能过一个红红火火的好年了。”
  晏褚和宗政清琪今天的穿着打扮在宗政清琪眼里是破旧粗糙的,可看在那个老农眼里,干净体面的锦缎,比他们难得进城去布庄看到的贵死人的布料都好,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老爷和少爷。
  因此面对晏褚的提问,老农笑呵呵地,就回答了。
  宗政清琪原本不虞的脸色在听完老农的话后就放晴了,他饶有兴趣地上前:“老伯,你觉得现在的新皇怎么样?”
  说着,他睨了晏褚一眼,这个老伯看起来也是明事理的,肯定看不惯现在朝堂之上宦官当道的现状。
  他倒想看看,被一个老农指着鼻子骂,萧褚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说不得说不得。”
  老农连连摆手,看着宗政清琪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什么稀奇东西。
  那可是皇帝,高高在上的皇帝,妄论当今天子,不要脑袋了不成?
  这家小少爷看上去白白净净挺机灵的,怎么问出来的话这么没脑子呢。
  “这位老爷,你别气老头我多嘴,您家公子,得好好教教了,现在东厂的锦衣卫多厉害啊,之前咱们村隔壁有个懒汉,喝醉酒骂了小皇帝几句,第二天就被锦衣卫的人给带走了。”老汉的脸上带着一丝惊恐,对着晏褚说教的态度也恳切了许多。
  “小公子那么聪明伶俐一个人,到时候说了什么错话,那可是要遭罪的。”
  都说进了东厂,不死也得脱层皮,在普通百姓心里,那就是一个禁忌,比监牢更可怕的地方。
  “那个懒汉骂小皇帝什么?”
  宗政清琪气成了一个河豚,他才刚登基多久,还没亲政呢就有人骂他,明明政务都是萧褚处理的,凭什么骂他啊,想想心里就有些委屈,宗政清琪瞪了萧褚一眼,都怪他。
  “你这小公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老农气了,那个懒汉骂了小皇帝被锦衣卫的人抓了进去,眼前这个小公子还让他复述懒汉的话,岂不是想他一块被抓进去。
  老农自觉这个小公子就是个麻烦人物,扛上锄头打算去另一边犁地,省的到时候那个小公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牵连了他。
  “你别走。”
  宗政清琪翻遍了自己的全身,也找不出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来,忽然想到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在刚刚换衣服的时候没被取下,想也不想,就拽下手指上的玉戒,然后朝老农一递:“现在能说了吧?”
  老农的行为让他想到了宫里那些扒高踩低的宫女太监,一些低位又不受宠的妃嫔想要自己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一些,就要源源不断地拿钱收买工造司和御膳房的奴才,只有这样,她们才能吃上热乎的饭菜,穿上应季的漂亮衣裳。
  他以为这个老农也是这样的,因为没有得到好处,所以不愿意和他说那些话。
  “你这小公子。”
  老农直叹气,不懂他为什么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种要命的事。
  “你不想说我刚刚问你的那个问题,那我就问你另一个问题,只要你回答了,这个玉扳指就是你的了。”
  宗政清琪看了眼晏褚,见对方对他的行为没有制止的意思,挺了挺胸膛,略带骄纵地朝那个老农说道。
  “这位老伯,我们家小公子天生好奇心就重,他问了,你就好好说吧。”
  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侍卫在收到晏褚的眼神示意后,上前一步,将宗政清琪手里的玉扳指兑换成了一锭散碎银两,估摸着应该有四五钱的样子,对于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讲,这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
  “那成,小公子你就问吧,不过太难的问题,老头我可不好讲。”
  在老农眼里,银钱比那个他从没见过的玉扳指可值钱多了,在金钱的诱惑下,他犹豫了片刻,想着家里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孙,壮着胆子答应了下来。
  “老伯,听你刚刚的语气,你很怕锦衣卫?”
  宗政清琪也知晓老农是不会回答他之前的那个问题的,所以干脆也将那个问题放到一边,打算等回宫再好好查查这件事,现在对他而言,下萧褚的脸面更加重要。
  “怕,谁不怕锦衣卫呢?”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就和阎王爷差不多,老农哆嗦了一下,想也不想地说道。
  “如果有一天,锦衣卫不存在了,你们会不会更开心?”
  锦衣卫就是萧褚的爪牙,现在朝臣畏惧萧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畏惧他身后的锦衣卫,要是锦衣卫消失了,萧褚的实力就会减轻一半。
  宗政清琪似乎也看出来了,萧褚看不上现在的他,对他并没有什么防备,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放纵他,丝毫没有打压他成长的意思。
  他不明白这是对方的有恃无恐,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但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也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现如今他在萧褚面前,反倒没有那么拘谨了,只是偶尔还有些忌惮。
  “锦衣卫为什么会消失?”老农听了宗政清琪的话愣了愣,疑惑地问道,脸上还带上了一丝愁绪。
  看着老农的表情,宗政清琪脸上的微笑顿住,他以为他看到的会是老农欣喜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扭头看向了一旁一直没有发声的萧褚,对方似乎毫不意外老农的反应。
  甚至于对方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他刚刚那些提问,在他眼里,都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的玩闹,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
  “你不是怕锦衣卫吗?”宗政清琪捏紧手里的玉扳指,看着老农的眼神也带上了他作为帝皇的威势。
  只是因为年纪小,加上气势还未成气候,在旁人眼里,那就是一个被宠坏的,有些骄纵的小公子。
  因为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发脾气了。
  “我是怕锦衣卫没错,可自从有了锦衣卫,我们的日子可比以前好过多了,所以我为什么要高兴锦衣卫消失呢?”
  老农看着宗政清琪开口说道:“以前咱们地里的出息除了要交赋税,还有各种各样上面官员巧立名目设立的税收,县老爷家生娃了,要交税,知府家里纳小妾了,我们也得交税,咱们这还是在皇城脚下呢,那些人都这样胆大包天,更何况是其他地方,山高皇帝远,日子肯定比咱们更艰难,可自从锦衣卫出现后,贪官全被抓了,赋税也正常了,咱们老百姓每年吃饱喝足还能有结余,我们感激他们还来不及呢。”
  以前没有东厂,没有锦衣卫,老皇帝昏聩无能,对于手下的官员放任自流,朝廷贪官横行,百姓民不聊生,即便没有天灾,日子也不好过。
  百姓不管当皇帝的是谁,掌权的是谁,他们只知道自从有了东厂,他们就过上好日子了,东厂都督萧褚和他底下的锦衣卫凶名在外又如何,得到实惠才是真的好。
  “锦衣卫抓人,那也是抓那些该抓的人,比如那个懒汉,谁让他说不该说的话,像老农我这样老老实实做人,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论他人是非的,心里坦荡,又怎么会想要锦衣卫消失呢?”
  老农的一番话让宗政清琪哑口无言,他看了看那个收了银锭一脸高兴的老农,又看了眼萧褚。
  阴谋,一定是阴谋,萧褚带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他听这些话,好降低他对他的警惕。
  作为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他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完咱们就回城。”
  宗政清琪瞪了眼萧褚,他得回城,多找些人问问,他就不信,萧褚的本事大到把全天下的人都给收买的地步。
  第261章 变态厂公
  晏褚并没有如宗政清琪所愿的, 立刻就带着他回城, 而是在那片城郊逛了很久, 找了几个当地的老农详细问了一番农作物今年的粮产, 以及他们将粮食卖给米粮店的价格。
  当着宗政清琪的面,晏褚还重点询问了一番东省旱灾消息传入京城后对当地粮价和普通老百姓生活的影响, 这个时候, 宗政清琪也顾不上和晏褚生气了,竖起耳朵听得很认真, 连刚刚纠结的事也都放到了一旁。
  出了宫, 宗政清琪才知道原来宫外头的普通老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他还在附近的农家吃了一顿饭,夹杂着野菜沫的杂粮窝窝,过冬时候家家户户必备的咸菜疙瘩煮的一锅汤水, 以及因为看他们给了足够的银钱, 老农狠下心来才宰杀的老母鸡熬的鸡汤。
  那锅鸡汤几乎就是原味熬煮,没有撇去上面的浮油, 火候不够老道, 又没有添加足够的辅料, 宗政清琪只喝了一口就觉得腻,要不是杂粮窝窝卡嗓子, 他还不见得会将老农盛给他的那碗鸡汤喝下肚, 至于那些煮过头显得有些柴的母鸡肉, 他自然一口都没碰, 勉强吃了一个半的窝头, 他就觉得饱了。
  “不要浪费。”
  晏褚捡过他吃剩下的半个窝头,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每一口饭,每一口汤,都吃的极为虔诚。
  在他的对比之下,以及看着老农家几个半大孩子乖巧坐在一旁,吃着窝窝眼馋地看着桌上那一锅香浓的鸡汤吸溜着口水却不敢碰的模样,宗政清琪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些过于娇惯了。
  “谢谢老伯,今天的午饭很美味。”
  对于晏褚来说,今天的午饭味道确实不错,纯正新鲜的野菜,揉的筋道的玉米窝窝,除了苞米磨的时候没磨细,颗粒感有些重,以及窝窝里掺了一些包谷棒子面,口感更加粗糙了外,在现代,完全就是一个健康又天然的美食。
  老母鸡熬汤的时候没有处理好,但老灶柴火熬炖,虽然腻了些,但滋味足够浓郁,细细品尝,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经历了这么多世界,晏褚早就知晓怎么坦然接受你面对的一切,从细微当中发觉食物美妙的地方,在宗政清琪看来很难忍受的一顿饭菜,晏褚却可以坦然享受,也是这个原因。
  “嘿嘿嘿。”
  老农听了晏褚的真心夸赞,忍不住笑了,露出一口黄牙,上面还黏着窝窝渣子:“说实话,搁几年前,我也没想过自己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老农不傻,从宗政清琪这个小少爷的表现来看,他就知道这户人家平日里的伙食肯定比他们好上许多,他们家过年都不一定能喝上的老母鸡汤那个小公子都看不上,想来家里每餐都是山珍海味,在这种情况下,那个俊秀的老爷能够将他儿子吃剩下的窝窝一块吃下去,吃完饭的时候还真心表达感谢,在老农看来,这就不是一般人。
  他觉得,眼前这个老爷,比他以前见过的所有老爷都要和善近人,老天爷让这样的人享大福,果然是有道理的。
  就是慈父多败儿,这个小公子在家似乎被娇宠惯了,心不坏,就是有些为人处世方面的道理,没他爹吃的透。而且这小公子胆子也大,还敢打听皇帝和锦衣卫的事,只希望这位老爷能狠下心,回去好好管管他这个儿子,免的他到时候闯出大祸来才好。
  这些想法在老农脑海里也就是一眨眼的事,看着手里苞米面多,野菜和苞米棒子面少的窝窝,老农由衷发出幸福的感叹。
  “早些年,我作为家里的劳动主力,一餐只敢吃两个窝窝,然后喝上一大壶水,从来不敢敞着肚子吃,生怕这顿吃饱了,下顿就没着落,现在就不一样了,一餐我能吃四个窝窝,还能喝一碗野菜粥,逢年过节,家里也舍得去镇上的猪肉铺买点猪下水,五花肉改善改善伙食了,这样的日子,真是想都不敢想。”
  老农嘿嘿笑,今年新帝登基,还减免了赋税,加上京城这一片锦衣卫看的最紧,哪个不要命的敢顶风作案苛待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这么一来,他们今年能存下的钱就更多了,明年闺女出阁,也能给她置办一些体面的嫁妆了。
  对于未来的生活,老农一片向往,日子,真的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没错,我也能吃两个窝窝头了。”
  老农家七岁的小孙孙举着三枚手指,笑呵呵地说道,露出一口豁牙,黑瘦黑瘦的脸蛋,看上去精力十足。
  两个窝窝头,每一个也就孩子拳头大小,可对于农家的孩子而言,已经是无上的幸福和最大的满足了。
  要是爷爷能让他喝一口贵人喝完剩下的鸡汤就好了,小男孩擦了擦从牙豁口流出来的口水,低着头乖巧地啃起了杂粮窝窝。
  宗政清琪听着,心情沉落了不少,当他还在为饭菜不和胃口挑三拣四的时候,他的那些子民,因为能够温饱就那么满足,可想而知,他们之前的生活有多糟糕。
  “现在咱们种稻谷小麦,还种朝廷从海的另一边引进的苞米土豆番薯,那玩意儿产量高,对气候也没那么多要求,现在连山坡那些原本的荒地都被种上了这些新作物,咱们再也不用饿肚子了,而且有那些产量高的粮食,想来东省那边的饥荒,很快也能缓解的。”
  老农注意到晏褚之前问的很多问题都是关于粮食产量以及粮价的,以为对方关心东省旱灾的事,他忍不住开口安慰了对方几句,现在朝廷的话事人那么英明,东省的旱灾,持续不了多久的,相信朝廷一定能够给出一个解决的方法。
  听了老农的话,宗政清琪更加惭愧了。
  苞米、土豆、番薯的种子的引进,说起来还得归功于萧褚,当时他组织了海上商队,去海域另一边的国家进行商贸,那时候,没人看好萧褚的决定,相反因为他修建大型商船,劳民伤财,掏空了小半的国库,那时候,前朝后宫对他的决断都有非议,讨厌他的人,私底下更是骂他奸佞误国。
  那时候宗政清琪的年纪更小,在身边人的影响下,他同样是叱骂萧褚的人之一。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正确的,海上航线的开辟给大商带来的变化,是值得载入史记的。
  宗政清琪不由沉默了,他在执拗地认为萧褚是奸臣的时候,对于大商的子民而言,他这个奸臣,或许比大商曾经的皇帝,他的父皇更加值得他们信任。
  这样的萧褚,他真的有资格诋毁他,不屑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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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想逛吗?”
  在老农家用完了午饭,晏褚就带着宗政清琪上了马车,回了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