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有些话好像就不方便再往下说了,也不确定想要对眼前人说什么。那时的他俩,讲话闪闪躲躲,又懵懵懂懂,还兜着圈子,是真的不太懂,带着彷徨以及因禁忌产生的未知和恐惧,就不愿继续再往那条路上刨根问底。
  “周遥,我……你让我再缓一段。”瞿嘉往口里塞了一根烟,“我都已经习惯没你这个朋友了,习惯你不在我眼前晃,都过去了。你突然就回来,我真的不太习惯。”
  周遥在心里念了无数句,嘉嘉对不起,嘉嘉对不起。
  “那天在歌厅里,我唱那几句歌词都唱傻了,连唱了八遍。我看见你,我脑子嗡嗡的都是蒙的……”
  瞿嘉叼烟时喉结轻轻抖动,有些哽咽,却也没有太多激烈澎湃的表情。
  那些激烈澎湃,早就在压抑中快要磨平耗尽了,没有你的岁月好长、好长啊。
  第28章 校园
  一转眼就正式开学了, 九月份, 高一年级新生来校报到。
  周遥骑着他的山地车, 车后座上夹着书包,骑进校门, 存车。
  离他不远处,瞿嘉也骑着一辆28黑色“飞鸽”,书包挎在右肩上, 下车之后, 一把将自行车往密密麻麻的车阵里粗暴地一插!学校门口的自行车阵, 大部分车都很烂的,大家都是把车互相插来插去,今儿你怼我, 明儿我怼你,需要取车的时候却又拔不出来,就狠命往外拽啊,稀里哗啦……
  瞿嘉远远地瞅见他, 说:“校门外容易丢车, 你放里面车棚。”
  周遥说:“里面让放么?那不是老师放车的地方?”
  瞿嘉道:“我这个放外边儿,送人都没人要。山地车都可以放里面车棚,你进去吧。”
  瞿嘉搬家之后离学校也没那么近了,每天骑车来回。只是, 俩人骑车是走两条不同路线,上学放学都不大可能走成一路,只有在校门口才看上一眼。
  办公楼旁边的宣传栏里, 贴了高一年级各班新生名单,周遥往名单上浏览。
  说是新生,其实这里边一大半都是朝阳一中的老生,校园里的老油条了。毕竟,从初中部考到本校高中部,分数线宽松,很容易就被录取,大部分学生都是一路从初中蹲到高中不换地方,就像瞿嘉唐铮这样。只有一小部分,是以中考成绩和其他条件从外校招收进来,比如周遥。
  周遥一目十行地往下一溜,轻松找到自己名字,也找到瞿嘉的名字。
  瞿嘉也悄悄站住,伸头瞅了一眼,立刻就皱了眉,再看周遥,觉着都不可思议,不能是这样儿吧?
  周遥一笑:“咱俩一个班。”
  瞿嘉:“……这是谁分的班。”
  周遥又一笑:“碰巧了呗,分班的老师是大好人。”
  其实不是碰巧。
  世上哪有那么多善待他们的巧合?
  周遥之前暑期来校队训练,在校园里经常出入,就已经看到大致的分班名单。高中部新录取的外校生,被均匀地分配到四个班级,他被扔到高一(4)班,而瞿嘉的名字列在高一(2)班。
  他既然提前知道了,就不甘心,跟爸妈反复提过几次,觉着(4)班不太好,没准儿是零七八碎的边角料搓成一堆填进去的。于是找个理由,找了当初托请的招生老师,私下给他调班级。
  大家进教室,按照高矮个儿,很自觉也很随意地先自己挑座,班主任进来再给调剂一下。
  周遥也没客气,没扭捏,当仁不让地就坐瞿嘉旁边了。俩人都是教室最后一排。
  “你不是近视么?”瞿嘉扭头看他。
  “嗯,300度。”周遥说。
  “你坐最后一排,你能看见黑板?”瞿嘉嫌弃道。
  “那我这么高个儿我能坐前边?”周遥一耸肩,“我坐前边不就好像惩罚性‘专座’了?多傻冒啊。”
  瞿嘉摇摇头。
  “你跟我一起坐前边么?”周遥一笑,“坐一起聊天方便。”
  “才不去,”瞿嘉实话实说,“老子要睡觉!”
  “成,你睡觉,我聊天。”周遥说,“时不时没准儿还得帮大爷您讲讲数学题——别嘴硬说你不用我讲题啊。”
  瞿嘉终于被逗笑了,说了一句“你丫真烦。”
  周遥后来私底下小声说,“高一数学课本我暑假就看完了,放心吧哥们儿,题型我都会,你随时放马过来。”
  这话惹得瞿嘉深深看了他好几眼,内心五味杂陈,又难受了。周遥你来这破学校你到底干吗来的,你就应该去北京四中做大学霸。
  然后就上数学课了,上到一半的时候,周遥瞎眯着俩眼,真看不清楚黑板了,都不知老师已经讲到第几页的计算公式,终于不情不愿地从课桌里掏出他的眼镜盒。戴上眼镜就不是很帅了,所以他不想戴。
  “都讲好几页了,你才想起戴?”瞿嘉奚落他。
  周遥把框架眼镜架到鼻梁上,咧嘴笑了一下。
  “大青蛙。”瞿嘉回他。
  周·青蛙王子·遥立即龇牙回以表情,还鼓了一下腮帮,呱呱呱,嘉嘉嘉。瞿嘉一下子就没撑住,趴在了课桌上,把表情埋进臂弯里,神经了……周遥在身边的日子,永远是不一样的,是让他快乐的。
  偶尔,数学老师在课堂上等不来举手发言的,就会点名字叫人站起来答题。被点名的都脑子一锅粥,好可怕啊。
  点到瞿嘉次数不会很多,因为很多老师都近视或者老花,名单上看不清那个“瞿”。那个字印出来是个黑疙瘩,于是就点那些特别好认的,比如周遥。
  立体几何,需要在图形上加辅助线,再用定理公理计算角度什么的,周遥就说:“老师他们都没听清楚我说的,我需要在图上划线。”
  他就大大方方地上讲台了,接下来十分钟是周遥小王子的闪光时刻,又划线又求角度,替数学老师把那道大题给讲完了,看得台下一堆人一愣一愣的,然后都笑了。瞿嘉在最后一排也傻愣的,俩眼发直的……
  随后,数学老师仔细浏览名册,把角落里发呆的瞿嘉点名叫起来了。
  瞿嘉低声“我靠”了一句,在四下窸窸窣窣的声音里站起来……怎么答啊?这题谁会做啊?
  都念高中了,男生一个个儿站起来人模人样的,被强行拎起来答不上题,没面子。周遥是坐在瞿嘉右手边,一声不吭迅速往自己课桌左上角拍了一张算草纸,神手速地开始画三棱柱,再画各条线和夹角。用右手在课桌左上角写字画图,这个姿势角度很不方便,周遥又迅速换笔,用红色圆珠笔标出一条粗粗的延长线:这儿,看这儿。
  瞿嘉亏得是眼睛好使,2.0的,个儿高腿长都能看得清隔壁桌面,快速一扫:“那个辅助延长线……要加在那里……”
  周遥再写公式,用这个这个定理。
  瞿嘉:“哦,定理是那个……”
  周遥在纸上快速列出1234几个步骤,得出计算结果,用大红字把所求夹角的正弦值写出来,最后加粗了圈出来,生怕某人看不明白哪个数字是答案。
  磕磕巴巴地把这道题解了,过程像便秘一般艰难,最终算是解出来了,瞿嘉坐下去,松一口气。
  他瞟了周遥一眼,递了一枚感激的眼神。
  周遥心里又软了,瞿嘉偶尔对他笑一下,都如此稀有而珍贵。
  课间,周遥跟几位大个儿男生约了“放学别走踢球去”,又轻踢一脚前面男生的椅子腿,说“《尼罗河女儿》你还看啊那是女孩儿看的我有全套《城市猎人》你要么”,迅速又混熟了一批志趣相投的伙伴。
  瞿嘉一般就是坐在旁边,静静地看周遥往四面八方各个方向装逼,然后从周遥的位斗里不打招呼拿走一摞“寒羽良”,打发时间。
  老生进校都是穿着校服来的。学校要求每周一至周四穿校服,周五允许自由散漫。
  校服就是特别土的深绿色夹克衫和白色长裤。老师进来递给新生一人一套,周遥也领到一套,赶紧换上衣服要做课间操去。
  “哎呀妈啊……”周遥手捧着新校服,感慨道,“这衣服谁设计的?”
  “忍着穿吧你就,”坐他前面那位白瘦矬的男生,叫小姜的,一乐,“我们都穿三年了,眼都看绿啦,人人都丑,丑习惯了。”
  “这一身,比我们那边的校服还要难看。”周遥跟瞿嘉吐槽。哈尔滨其实是很讲吃穿时髦的城市,钱都花在这上面,以前校服还有帅气的俄式水兵服和贝雷帽呢。
  “挺配你的眼镜,”瞿嘉小声说,“青蛙……”
  “你连蛙都不是,”周遥回道,“你穿着就像一根绿油油的细草杆子。”
  周遥就拎着校服去厕所,瞿嘉下意识地跟上几步,又停住了,不对,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去厕所呢?
  “哎。”周遥回头用下巴一摆,走啊。
  “我去干吗?”瞿嘉道。
  “你是衣服架子,你帮我拿着啊?”周遥觉着理所当然。
  “……”瞿嘉然后就被周遥搂着肩膀搂去男厕所了。结果还不止当了衣服架子,周遥穿个裤子竟然单脚站不住,光着两条大腿来回地跳,单脚乱蹦,最后让瞿嘉忍无可忍把这人抱住腰了。
  瞿嘉说:“你站不住你蹦什么,你不会靠墙站?”
  周遥说:“厕所墙多脏么。我就靠着你,你多干净。”
  周遥你小子练足球的,就是靠腿功的,大腿小腿肌肉结实得很,你单脚还不会站了?……瞿嘉心里都不信,遥儿你就装jb装吧你,真腻歪。
  做操时间,放眼望去,整个儿操场上就是一片“蛙田菜地”,甭提多丑了。
  做到某一节操,是跳跃运动,全校列队开始“蛙跳”,周遥噗地就笑场了。瞿嘉在队列里扭头瞪他一眼,竟然也没绷住,就是心有灵犀了,脑补出周遥为什么乐……
  能把这套绿衣服穿好看了的,没有。周遥都穿不好看,他穿上新校服之后只有脖子以上还能看,脖子以下都绿白绿白的。
  “哎我知道了,”下操后往教学楼走,周遥脑内灵光一闪,“这校服,是按照北京国安那个队服颜色设计的吧?”
  “还真是的。”小姜说,“就是那个绿,真绿呀!”
  “这周末就有联赛,”又一个男生说,“诶,是国安主场对辽宁吧。”
  “咱们周末去球场看球去?”周遥双眼放光。
  “一起看球去,先农坛体育场!”小姜附和着。
  “哎,肯定还是我们赢,”周遥很恣儿地一乐,“辽宁队有好几个国脚。”
  其他男生开始集体吁周遥了,快滚,你丫忒么站哪个山头的奸细!
  若是从前,瞿嘉同学在操场和教学楼之间这段路,一定是耍单的,就自己跟自己的影子走一路,但现在不一样了,仿佛不由自主地,就走在周遥身旁,然后慢慢地融入了他班男生的大部队。瞿嘉默默地听着,然后一膀子勒过周遥,掐了好几下,低声教几句规矩:“你站哪个山头的?入乡随俗懂么,懂事儿么?到了现场你喊错了不怕被矿泉水瓶子打啊?”
  周遥哈哈哈大笑……
  瞿嘉是上课紧张忙叨,就怕被随机点名;而周遥上课特别轻松,他是下课忙叨,下午铃声响了,散学,他从教室后面拎了装备球包,去操场集训。
  “周遥别走。”他们组长喊他,“咱组值日,你个儿高你擦玻璃呗。”
  “啊——”周遥又把球包扔下了,竟然还有擦玻璃这个工种。
  瞿嘉没有表情地站起来,从后面轻轻推了一下周遥的腰,小声说:“你去训练,我擦。”
  周遥回头,微微诧异:“你擦?……你真想擦玻璃啊?”
  “我不是‘想擦’,”瞿嘉说,“我帮你擦。”
  “这么好啊?”周遥心里流入一股暖意,声音就软了,一笑。
  “谢谢你给大爷讲题。”瞿嘉哼了一声。
  他们教室后窗就是两扇大玻璃,看得见远处操场的风景。周遥内心突然又生出满满的自信,他愿意这样陪伴和守候对方,也很容易就满足了,并无奢求。他们仍然是好朋友,一个笑,一句关怀,一点点体贴,从淡淡的回忆里悄然就流到现实,这个人就在他身边。
  他面对玻璃窗,端祥自己,展示校服上那一抹艳绿的色泽,心里高兴:“瞧这帅气的,老帅了呢,我。”
  瞿嘉斜眯着眼瞅他:“自己把自己都帅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