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那婆子才一拥而上,将云姨娘拿住了。
  云姨娘却突地静了下来,“老爷,如今却要如此对我了?二小姐所说,不过是揣测,我肚子里的这个,却也是老爷的骨肉啊。”
  这话一出口,房中顿时一静。只那原该凄婉的腔调,却因着声音粗噶沙哑,成了一种叫人心悸的诡异。
  徐锦瑟却是轻笑道:“是不是揣测,大夫便在这里。姨娘与大姐究竟是不是一个症状,看过便知,谁也冤枉不了姨娘。”
  又对那大夫说道:“还请您帮忙看上一看,这一位,与床上的那位,俱都是脸面肿胀呼吸困难,到底是什么样的症候。”
  刘大夫闻言,便要上前。云姨娘竟是反射性的挣动一下。
  这一下,徐丘松也觉出不对来,直道:“给她诊脉!”
  刘大夫一步上前,云姨娘竟猛地哆嗦一下,用力挣动起来!
  此番表现简直在清晰不过!徐丘松猛地一凛,厉声道:“架住她!叫刘大夫给她诊脉!”
  “不、不!”云姨娘用力摇头,一向打理整齐的鬓发松脱下来,落在她肿胀的脸庞上,将她眼中的惊惧衬托得更为明显!
  两个婆子左右架住了她,一个婆子箍住她的手,硬是抻到了大夫面前!
  如此一来,云贺哪里还忍得住,一个箭步上前,便要拉开制住云姨娘的婆子。
  徐锦瑟厉声道:“云二老爷,你想做甚!”
  徐丘松立时反应过来——“按住他!”
  五六个婆子立即一拥而上,将云贺团团围住。这些粗使婆子,做惯了重活,力气倒比普通男子还大。此刻五六人一起钳制住云贺,云贺一介书生,竟挣脱不得,只连连叫道:“徐兄,切莫冲动啊!”
  徐丘松朝他略一拱手,“贤弟,对不住了!”便令大夫继续上前。
  云贺还待说话,徐锦瑟却令荷香抱着凤尾草上前,不远不近地在他一旁站定了。
  “云二老爷还是少说话得好,若是一不小心吸到了凤尾草的花粉,您身上,可没有第二颗救命的药丸了吧。”徐锦瑟慢悠悠地道。
  云贺面色立时铁青,却立时闭上了嘴巴。
  那小小一株凤尾草,在他眼中,却直如魔鬼一般。虽被婆子架着,却也尽力将头颈往后缩,显是想离那凤尾草远点。
  此时刘大夫已是摸上了云姨娘的脉,那几根手指一搭上她的腕子,她便立时静了下来,便如放弃了反抗一般。
  徐丘松不由屏住呼吸,半晌,才问道:“刘大夫,这……如何?”
  “这位姨娘,好似接触了什么厉害之物,导致外邪内侵。”刘大夫道:“这般症候时有轻重,严重时或可致命,轻微时却可自愈,全看接触那物的剂量大小了。此症依人、依量,表现各有不同。这位姨娘该只是少量接触,倒是不妨事。便不用药,过得十几日,这些症状也能消退。”
  “还请大夫再看看我大姐,又是何症状?”
  刘大夫把过徐锦华的脉后,却是有些迟疑:“这位小姐,好似与那位姨娘一个症候,可这……这脉象却似已经痊愈。”刘大夫疑惑的偏过头去。
  “敢问刘大夫,若是有一姓之人,皆对同一样东西出现这般症状,又是何故?”
  “那该是家族血脉之故。这血脉相承之事极为神奇,在下才疏学浅,倒不敢断言。”
  “若是一家之中,从无此症,却突地出现这番症状,又恰与那姓之人通婚,该做何解?”徐锦瑟继续问道。
  “这自然是一脉相承之事了。”刘大夫道:“此症若牵涉到血脉之事,便不分男女,皆可带入后世子孙之中。这家既然与那姓人通婚,所出后代染了此症,也不足为奇。”
  “若这染病之人,与那姓人并无血缘关系呢?”徐锦瑟又道。
  “那怎么可能!”刘大夫惊道:“这又不是话本子,巧合到这个地步,倒能说是老天作弄了!”
  话至此处,已无需再多言。
  徐丘松也没心思与大夫客套,只略敷衍了几句便要送客。
  不曾想,那刘大夫临出门前,却连连回头,竟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丘松只当他惦记着那制药之人,只摆了摆手,叫下人送客。
  徐锦瑟却突地开口,“刘大夫,可是有话要说?”
  刘大夫登时顿住了脚步,只面上还有些迟疑,“这、这……在下有一言不知当将不当讲。”
  “大夫尽管说便是。”
  “我刚刚诊脉,这位、这位姨娘,好似……并未怀孕呐。”
  徐丘松倏地抬头!
  “你说什么!”
  他神情太过狰狞,刘大夫被吓得猛一哆嗦,才讷讷道:“这,这位姨娘,并不是滑脉……”
  此情此景,与片刻之前,在张姨娘处何其相像!
  徐丘松猛地回头,瞪向云姨娘!
  第117章 前缘
  却不料还未待他发作,一声高亢的尖叫忒地响起!
  ——衣衫不整的张姨娘竟嚎叫着从屋外冲了进来,向着云姨娘便撞了过去!
  “这是作甚!快拉住她!”
  徐丘松立即叫道!
  张姨娘可不是云姨娘,那些婆子可不会犹豫,立即上前将她按了住。
  张姨娘却仿佛疯了一般不断嚎叫,挣扎着要往云姨娘处冲!
  徐丘松爆喝一声:“张氏!你待做甚!”
  张姨娘突地转头,直看向他,那癫狂姿态中竟有几分惊惶。
  “老爷!老爷!”她突地尖叫起来:“我没有假孕!没有!都是这这贱人害我!是这贱人害我!”
  她说着,还待往云姨娘处扑,被几个婆子牢牢架着,根本挣脱不开,只能狂乱地喊道:“老爷,我没有假孕!我只不过、只不过是偷喝了她一碗安胎药——”
  徐丘松倏地抬头,面上神情冷峻无比!此番事情早已涉及府中阴私,他立时便叫婆子将刘大夫送了出去。
  张姨娘还在哭诉,“我只是听着人说,云姨娘的安胎药里,有能驻颜延寿冰莲,就偷着喝了一碗,没曾想、没曾想——”
  说到此处,她突地崩溃一般哭喊起来,“云姨娘才是假孕!她才是假孕!她的安胎药里动过手脚!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
  云姨娘自查出身孕后便日日不断安胎药,直到头三个月过后,才渐歇停了。
  若真是那药有问题——
  曲姨娘看到他面上阴晴不定,朝抓着张姨娘婆子使了个眼神,那婆子假做不经意般手上力道一松,张姨娘霎时挣脱了开去!直扑像被婆子架住的云姨娘!
  “贱人!都是你害我!”张姨娘尖叫着,疯了一般朝她拳打脚踢起来!
  看到这番场面,云贺哪里还忍得住!便连凤尾草都顾不得,想冲到云姨娘身边!
  然而钳住他的婆子没有徐丘松命令,谁都不敢松手,硬是拉住了他!便是这般,几个婆子都被云贺带得往前踉跄了几步。
  他看着张姨娘对云姨娘不断踢打,几欲目眦尽裂,大吼道:“住手!”
  可这屋里哪有人会听他的?云贺吼了几声,无人应答,那声音竟渐成哀求。
  “徐兄、徐兄!快叫她们住手!小妹好歹于你多年夫妻,若不是你早有妻室,她才是这徐家的女主人,你如何能看得人如此辱她!”
  此话不知说中何处,竟真打动了徐丘松。
  他沉声道:“住手!还不给我拉住她!疯疯癫癫地!像什么样子!”
  几个婆子才七手八脚地将她拉了开来。张姨娘疯了一般狂嚎起来,曲姨娘瞧着徐丘松紧皱的眉头,赶紧叫人拿帕子堵了她的嘴,这才安静下来,只喉间还不断发出“呜呜”的闷吼之声。
  云姨娘被婆子架着,对这一番踢打几无还手之力。张姨娘一被拉开,她便无力地垂下头来。若不是被两旁的婆子架着,早便委顿在地了。
  只张姨娘刚刚退开,一个软塌塌的东西却突地掉落在她脚边。
  那是个微微凸起的软枕,连着两条系带散落在地上。再看云姨娘原本微凸的小腹,已然平坦下来。
  徐丘松一个箭步上前,拾起了那软枕。
  那东西刚从云姨娘身上落下,还沾染着几分人体的温度。
  徐丘松拿着它,只觉这点温度像是烈火一般,从手掌一直灼烧到心头!
  他再忍不住,厉声喝道:“这便是那孩子?这就是你给我怀的孩子!?”
  云姨娘动也未动,只垂着头并无应答。鬓边发丝垂下,将她的脸孔遮得严严实实。
  这般态度,直如火上浇油一般,叫徐丘松暴跳如雷!
  他猛地将那软枕甩向云姨娘胸口,怒道:“云湘君!我真是看错了你!”
  “你!你!徐锦华她,是你的女儿才对吧!十多年前你便如此包藏祸心,这些年间,还不知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我徐丘松纳你进门,简直家门不幸!”
  “徐丘松!”云贺突地吼道:“什么叫做家门不幸!当年若不是你骗婚在先,我云家怎会将小妹嫁与你!你当日可是将她当成正房太太迎进门的!”
  曲姨娘不由瞪大了眼,这般事情,连她都是头一次听说!
  云贺道:“你当日假作丧妻,我云家才允了婚,却不料你那安平侯府出身的正妻根本没事!你这丧德的,竟叫小妹做了妾氏!徐丘松!你这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丧良败德的畜生!若不是当年我父糊涂,怎会叫小妹就这么跟了你去!你对不起我们云家!对不起小妹!现在竟还如此对她!你的良心呢——”
  云贺这一番怒吼,是彻彻底底的撕破了脸去!
  徐丘松被说得面上无光,便连那暴怒之情都弱了几分。
  此事却是一桩公案。当初徐丘松与魏氏新婚燕尔,却正遇时局动荡,在乱军之中失散了去。
  徐丘松逃难途中被还是云家小姐的云湘君所救,与其日久生情,加之当时世道混乱、□□频发,与京城通讯断绝,便索性瞒下了已婚之事,充作未婚之身,向云家太爷求娶了云小姐。
  待到后来时局安定,徐家人找了来,才发现他竟在这偏远小县另娶了他人。
  魏氏可是安平侯府嫡出的小姐,这般屈辱,不说他只是安国公府次子,便是世子做出这等事情,魏家也绝不会放过!
  徐丘松跪求云家,将云湘君与他做妾,并保证此生虽无法将她扶正,心中却将永远予她平妻待遇。
  云湘君自小便是家中掌上明珠,心高气傲,如何忍得这般贬妻为妾的羞辱?
  当下便拿剪子抵了脖子,豁出命去也要致他个骗婚之罪!
  倒是云老太爷,未料女婿竟是安国公府出身,竟起了投靠之心,着云老太太在云湘君面前一通哭求,好容易将她劝了下来。
  自此之后,云贺再未见过那般的云湘君,仿佛一夕之间,她便从云家的大小姐,变成了安分守己、低眉顺目的云姨娘。
  这般姿态,一做便是十几年……
  只可惜,云老太爷算盘打得虽好,徐家纳了云湘君做妾,却根本不认这门亲,一场算计,最终落到了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