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他微微展臂,她立即偎依进他怀里,“殿下是年轻,但也该好生注意身体,不然以后要吃亏的。”
  这老气纵横的语气跟谁学的?
  高煦斜睨了她一眼,神色却渐松,他轻“嗯”了一声,还觉受用。
  他没有午睡的习惯,忙碌惯了一时闲下来,便吩咐张德海取了一卷书,斜倚在引枕翻看。
  纪婉青也没挪窝,就着他的手看了一会书,觉得这般伸着脖子也太累,就放弃了。她想了想,吩咐梨花搬个小矮几过来放软塌上,在取些新炒的瓜子儿来。
  梨花现在知道太子不喜宫女近身了,端到近旁时,便让张德海接手,也不往前凑,悄悄退到一边墙角。
  纪婉青心情颇佳,剥出了一颗瓜子仁,喜滋滋回头,递到高煦嘴边。
  他瞅了她一眼,掀了掀嘴皮子,把瓜子仁吃了,继续看书。
  纪婉青继续剥瓜子,这回给自己吃一颗,接着再剥,又递给他。
  小夫妻你一个我一个,屋里静悄悄的,仅偶尔传来书本翻页声,以及夹瓜子时的轻微“咯嘣”声。
  温馨的氛围一直持续,天儿很冷,难得高煦早归,用罢晚膳,二人消了食,便早早梳洗歇息。
  谁料刚躺在床上扯过锦被,便听见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清宁宫,没有紧急情况,谁也不敢放开步子奔跑,更别提冲主子正房而来了。
  高煦倏地睁眼,立即翻身坐起,外间张德海已与来人交换了信息,匆匆奔进内屋床榻前,急声道:“殿下,林阳有加急消息要禀报。”
  第三十四章
  高熙立即掀起帘帐下了榻, 那边张德海已经抖开衣裳,匆匆伺候主子穿衣。
  纪婉青有些焦急, 探头出来,“夜深天寒, 殿下记得多添衣裳,不要忘了披上大毛斗篷。”
  这天儿的室外, 滴水成冰, 万一穿少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说着,就要下榻。
  高煦回头制止了她,“你不必下来, 早些歇息便是。”
  张德海也一边动作一边答话, “娘娘请放心,奴才会伺候好殿下的。”
  几句话说罢, 高煦火速整理妥当, 披上一件厚厚的白狐皮大氅, 出门往前殿而去。
  纪婉青目送他离开,秀眉微蹙, 这不是都封了印了么?怎么还有大事发生?
  “娘娘, 您早些歇息罢,不管何事,我们都是插不上手的。”等太子离开才进门的何嬷嬷上前,仔细给主子掖了掖被角。
  纪婉青点了点头, 确实是这样,多想无益。
  她只得躺下,“嬷嬷,你也早些歇息吧。”
  高煦到了外书房时,林阳已经等了有一会。他作为太子的暗探首领,表面是个太监,实际并不是,即便情况紧急,也不敢往清宁宫后殿闯。
  “何事?”
  高煦一下轿舆,随侍诸人立即默契散开,主仆二人先后入了大书房,张德海照例亲自把守门户。
  “殿下,梁振轩一事,有了变化。”林阳匆匆见了礼,把密信奉上。
  他话里这位梁振轩,有些来头,今年刚满四旬,便已任户部右侍郎一职数年之久,负责总领收缴钱粮赋税之事,是年轻有为的朝之重臣之一。
  说起户部,不得不先提一下朝中局势了。
  昌平帝才干平庸,心思却敏感,因此尤为爱抓权,诸如户部吏部兵部这几个要害部门,当家作主的若非他的心腹,就必然是中立的保皇党,轻易不肯放松分毫。
  这般下来,政权兵权,他抓得牢牢的。
  然而,所谓中立保皇党,却不是恒久不变的,而且他们也不保证两袖清风。
  梁振轩便是如此,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魏王妃的亲舅舅。在外甥女嫁入皇家之前,他便隐隐有偏向纪皇后一党的趋势,厉害的是,几年下来,人家依旧把户部侍郎的位置坐得十分稳当。
  然而,随着高煦在朝中扎根深入之后,东宫的触角开始伸各大州府地方,人员调派愈多,在一次机缘巧合,他底下一名亲信发现了这梁振轩的一个异处。
  这亲信名陈涛,在朝为官,表面中立实际是铁杆东宫党。今年夏秋之时,他被调任出京,前往浙西为官。他上任不久发现一个问题,这浙西上缴朝廷的官粮,似乎与实际征收的赋税有很大出入。
  陈涛一惊,还来不及动作,便有人来游说他。来人虽话语诱惑,却不惊慌,他敏感察觉,若不答应,大概就要“病逝”在任上了。
  他的前任就是病逝的,这些人势力盘踞在本地,已经手眼通天,而他一旦答应,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只能同流合污。
  陈涛也是个能耐人,表面答应,实际立即将详细情形写下来,秘密传回东宫。
  不传信不知道,传了信才清楚,官邸附近,已经被人监控起来,好在他有东宫秘密渠道,方有惊无险将消息传了出去。
  高煦得了消息后,立即着手调查,他能量甚大,既然察觉了异处,很快便有了眉目。
  以梁振轩为首的几个京中高官,通同浙江布政使司,及其下面一众主要官吏作弊,借口前年天灾未能恢复,瞒报赋税,盗卖官粮。
  小动作五六年前就开始了,只是从前有旧的数额在,吞不了多少,而前年浙西刚受了灾情,确实没恢复过来,入不敷支。
  今年浙西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大好机会终于来临。
  这些人多年小动作没被发现,早养肥了胆子,浙江今年本该上缴秋粮四百五十万担,实际只缴了两百余万担,竟被吞了一半。
  高煦震怒,国之巨蛀,他如何能容。
  将这群人连根拔起是必须的,只是秋粮已经征缴完毕,来年再次收缴还远得很,却也不急于一时。
  他身份敏感,户部要害地方亦如此,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触动了昌平帝某根异常发达的神经。
  况且还有一样,随着中宫膝下两王入朝,纪皇后一党势力扩张,并日益稳固,高煦早想找个机会打击一番,这梁振轩身份恰到好处,正可利用一番。
  这一个多月来,他都在布置这件事,务必要做到一旦掀起,必将梁等人尽数根除,且给予坤宁宫重重一击。
  布置工作在这几日差不多了,已进入收尾阶段,等过了年,好戏便要开锣。
  不想,这个时候却多了个小插曲。
  督察院一蔡姓御史这么凑巧,发现了此事端倪。他知道得不多,不过御史是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告状无罪,无需理由无需证据,觉得不对即可上折子,不担罪责。
  遇上开明的皇帝,比如大周朝开国太祖,御史甚至还能上折子讨论一下皇帝哪里哪里没做对。
  换了昌平帝,蔡御史不敢,不过梁振轩一个户部侍郎,他还是不惧的。
  蔡御史唯恐梁等人权力大,把罪责捂住部分,他还特地顺着那个端倪,想要多了解一些,才上折子。
  这一切,高煦都知悉,正好合了他的意,也免了他年后推个人出来揭发。
  本来看蔡御史的模样,大约是年后才会动手的,那时高煦正好收尾完毕。不想,这人有了新发现,一时鸡血上头,不顾已经封印,明天就要上奏折。
  “殿下,蔡平今日已经撰写好奏章,打算明日一早呈陛下御览。”
  这蔡平,即是蔡御史。东宫临时加派了探子,以便随时了解对方的工作进度。
  高煦其实并不意外,毕竟他近日来暗中筹谋的,也就是这桩大事了,一目十行,飞速将密信看罢,他抬眸吩咐:“立即传信下去,梁党一事加快速度,这两天必须把痕迹抹去。”
  既然要连根拔起,少不得穿针引线一番,以备案子被揭发时,审刑官能抽丝剥茧,将这伙人一网打尽。
  布置已基本完成,此后仍需把尾巴扫干净了,以免东宫被沾上干系。
  户部要地本来敏感,加上梁振轩现已是纪皇后党派的支柱之一,此事一旦有了东宫的影子,很容易牵扯到党争,进而引发昌平帝猜疑。
  所以,高煦要全身而退,必须把一丝痕迹不留。
  “属下领命。”林阳利落应了一声。
  高煦随即再次下令,“传信吴阁老,告知此事,并让他务必不要插手。”
  吴正庸是太子外祖父,铁杆的东宫党,目标太大,高煦这次并没有让他参加布置工作,以防露了痕迹。
  林阳再次应是,匆匆出门先把这事办妥,随后返回大书房,将主子刚拟好命令再次传出。
  风雪中的皇宫安静耸立,清宁宫暗中高速运转,等诸般事宜打点妥当,已是子初时分。
  高煦返回后殿,刚解衣上榻,一直睡得不沉的纪婉青便惊醒过来了。
  “殿下。”
  刚从外面回来,他身上有些凉,她从被窝探出一双纤手,将大掌合拢握住。
  温软的纤手很暖和,高煦躺下,她立即偎依进他的怀里,他顺势侧身将人搂住。
  怀里温香软玉,暖烘烘一团,她的脸贴在他的左胸处,热意似乎传进了他的心脏。
  “殿下,事儿都处理妥当了。”她很有分寸,不打听是何事,只关心一番。
  “嗯,差不多了。”他应了一声,又道:“早些歇息罢。”
  纪婉青应了一声,蹭了蹭他的胸膛,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方重新入梦。
  黑暗中,高煦垂眸看了她片刻,方阖眸。
  纪婉青没问是何事,但她还是很快知道了,因为事情太大,满朝皆惊,只要是耳目不闭塞的人,都收到了风声。
  虽然已经封了印,但重要奏折还是每天都会呈上御前的,昌平帝不算勤政,但每天翻一翻,还是有的。
  翌日,蔡御史的折子便呈了上去。
  他文采不错,这事情也很大,慷慨陈词一番,从情节之恶劣,一直说到对王朝社会的影响,通篇下来,梁振轩等人罪状简直罄竹难书。
  眼看就是滔天巨浪,内阁不敢沾手,当即就匆匆往御前一递。
  皇帝震怒。
  钱粮赋税,这已经涉及国家根本了,动了它,就是动了皇帝逆鳞。
  梁振轩不仅大大动了,他还上下串联,将事情捂得紧紧了,好几个月下来,不透半点分声。
  作为一个君王,最忌惮就是下面官员沆瀣一气,将他蒙在鼓里。
  不管这皇帝是否英明神武,以上两者,都是大忌。
  昌平帝本就不是性子温和之人,此一怒可想而知。他当即下令,先将梁振轩关押,梁府封了,然后再任命刑部左侍郎张进为主审邢官,负责彻查此事。
  一场滔天巨浪在腊月底掀起,凡事在朝为官者,皆密切关注此事,一概感受不到过年的热烈气氛。
  纪婉青初初以为这事与她无甚关系的,但将关系稍理了理,方惊觉这姓梁的是魏王妃亲舅。
  她瞬间联想起高煦昨夜匆匆出门之事。
  魏王妃亲舅,那必然是纪皇后的势力之一。
  她隐隐有了不好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