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对于儿媳妇娘家的事儿,一开始她同意儿子娶媳妇的时候就想到了。他们这儿粮食充足,她娘拿去那点还不能让他们家伤筋动骨,她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认了。
  儿媳妇也不是那狠心的人,让她嫁过来之后不顾娘家死活也做不到。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按胡老太的说法,接济点老娘老爹啥的也没啥大问题。可要是连娶了媳妇的兄弟都养活,那就是在做梦了。
  谁家粮食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凭啥就白白的给了人家!她那兄弟不是个好的,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要让姐姐养活,窝囊!
  “奶奶,饭还没做好吗,我都饿了。”
  胡老太正想这事儿呢,肉肉捂着肚子就进来了,“快好了,再过会儿就出锅了。”
  肉肉闻着蒸汽里散发出的香气,高兴了,“我最喜欢吃地瓜面的窝窝头了。”在现代这可是美味的健康食品呢,前世馒头倒是司空见惯,这种东西可是不多见。自曾吃过一回之后,肉肉就再也忘不了那又香又纯的味道啦。
  虽说昨天才惹胡老太生了气,可是面对肉肉的撒娇攻势,胡老太干脆利落的投降了。左右也不是啥精贵东西,胡老太觉得,肉肉还真是个好养活的小孩儿呢。虽说饭量大了些,可对吃的倒也不挑剔,甚至比起吃细粮更愿意吃粗粮,跟一般的小孩子还真是不一样呢。
  “妈,你这是在做啥?”肉肉看到赵红袖在和面,少不得问了一句,“今天中午不是吃窝窝头吗,干嘛又做这个?”又不是不够吃的,奶奶可是蒸了一大锅呢。
  “你姥姥来了。”赵红袖面带笑容的回了一句。
  肉肉脸上的笑顿时就散了,恹恹的说道:“知道了。”
  提到她这个姥姥,肉肉还真是没啥好感。
  想当初她出生的时候,按理娘家应该给赵红袖送鸡蛋的,结果她这个姥姥就一个都没舍得,赵红袖那是连一个鸡蛋皮都没见到,肉肉都见到自家老妈偷偷哭过呢。
  再长大点,等肉肉可以被赵红袖带着回娘家了,她也就知道姥姥的性子了,说白了,就是重男轻女。
  在这农村地区,尤其是建国前,重男轻女的思想几乎是习惯成自然,几乎都成了一种习俗。
  她家老妈还算是幸运的,也只不过是被姥姥想用来给大舅换个媳妇罢了,要是遇见那些个心狠的父母,听村里老一辈儿的人说,没准生下来就被溺死在尿罐里。
  这多一张嘴就多了一个吃饭的家伙,多了一个要养活的人,稍微穷点的,为了家里的男丁,可不就使劲儿的糟蹋家里的闺女嘛。
  就像是老妈赵红袖一样,从六岁起就开始背着大舅赵□□烧火做饭了,每天洗碗收拾家务,没个闲工夫。做的活儿是孩子里最多的,吃的却是最少的。那家里的好吃的,从来都是先给家里的男人和男孩,吃剩下了,这才轮到家里的女人。
  柳树村几乎家家户户都这样,赵红袖倒是没什么好抱怨的。等赵红袖再大些,就跟前头说的那样,郑美丽,也就是她的亲姥姥,就打算给大舅换个媳妇了。
  那时候没钱的人家都是怎么娶媳妇的呢--换亲。
  所谓换亲,就是有儿有女的人家交换女儿出嫁,那样两家人儿子都可以娶上媳妇,也省下了一笔彩礼钱。
  这事儿还真是没法说谁对谁错,总之说白了就是两个人凑活着过日子呗,大家都是这样儿过来的,也都无所谓了。
  坏就坏在大舅赵□□竟然看上了隔壁村的一个大闺女,这大闺女倒也同意为了她哥换亲,但老妈赵红袖却有些不愿意了。
  为啥,因为这男的比赵红袖大了十多岁,长得丑也就算了,而且还是个瘸子。
  这要是放了现代,要是瞧不起瘸子可是要被人喷一顿的,可是放了那会子的农村,瘸子就意味着不能下地干活,跟着那个人这是要饿肚子的。
  这嫁人可是女人的的第二次投胎,赵红袖能不重视嘛,少不得就得反抗一番。
  结果这郑美丽也是个心狠的,直接就把话给放下了,“我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给你弟换个媳妇,不然早在你生下来的时候我早就把你扔了,用着祸害这么多粮食!你要是乖乖的给你弟换媳妇,我就高高兴兴的把你送走,还认你这个闺女。要是不换,那也行,你就从这门滚出去,我就当没你这个闺女!”
  那年头还没建国呢,外头都在打仗,这一个黄花大闺女要是孤身一人出了门,这有啥下场真是都不用说了。
  更让赵红袖伤心的是,她妈这话是当着全家人的面儿说的,但是全家人没有一个帮她求情的,说白了,就是默认呗。
  她这大弟也真是好狠的心,为了娶他看重的媳妇,竟然把她往火坑了推。小时候大弟几乎就是在她背上长大的,她待他这么好,可是为了一个才不过有几面之缘的外人,竟然就不顾她的死活了。她算是看透了,这就是个白眼狼,养不熟的。
  赵红袖被关在屋里饿了一天,这一天,她真是啥都想过了。
  想认了命,跟那瘸子好好过,可是心里又不甘心的很;想反抗,可是她一个十八岁、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大闺女,又要跑到哪儿去呢;甚至想着干脆就死了算了,让爹娘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谁也别想好过,可却没那个勇气。
  想来想去的,最后赵红袖叹了一口气,认命吧。
  不过这赵红袖要真是嫁给了瘸子,也就没肉肉兄妹几个的事儿了,巧就巧在李爱国身上,李爱国来提亲了。
  要说这李爱国对赵红袖,那可真算得上是一见钟情。
  以前赶集的时候,赵红袖就曾经摆摊卖菜过,叫李爱国给瞧见了,差点没走动道儿。
  赵红袖长得非常符合李家庄选媳妇的标准,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个子高高的,身量也好看。
  等回家去了,李爱国就一个劲儿的打听,知道赵红袖在柳树村,就想着让自己老娘,也就是胡老太赶紧去下定提亲。
  胡老太可不是李爱国那样的毛头小伙子,娶媳妇就盯着人家的脸看。这结亲自古就有“结两姓之好”之说,说白了,这两个家庭是要处得来的。
  但儿子既然说出口了,胡老太也少不得得打听打听。结果这一打听,赵红袖的品行还不错,是个勤快的,不过他们这一家子人就不好说了。
  重男轻女倒也没啥,农村基本上都这样儿,不过这当娘的是不是对闺女也太苛刻了些。换亲这件事儿也不是不行,但是你也得给你闺女找个好点的人家换吧,整个小镇多少人家换不得,偏偏听儿子的非要娶那邻村的闺女,把自家闺女往火坑里推,这还有点当娘的样儿嘛。
  还有她那弟弟,为了娶媳妇就不管姐姐的死活了,也不是个好的,在她看来啊,那就是个白眼狼。
  还以为她爹是个老实的,结果闺女都要嫁给瘸子啦也不吭声。都是那精明人,骗谁呢,这也是同意了呗,还让老婆做那出头鸟,精明过头了吧。
  还有那二弟,哎呦,跟她爹一个德行,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哈。
  胡老太那是坚决不同意跟这家人做亲家。就他们家这德行,这真要是成了亲家,他们家的日子那是别想有如今这么舒坦了。
  可李爱国不依啊,这可是他自己看中的姑娘,品行也没有问题,咋就不能娶回来呢?!于是李爱国灵机一动,就给自家老爹去了封信,倒也没敢说些虚的,就把老老实实的把这事儿一说,就等着老爹回来给他做主呢。
  别说,这老爷子受过新潮的教育,知道年轻人也是要自由恋爱的,思想可是时髦多了。正好也赶上最近事儿不多,人家直接就从军区回来了。
  这有了老爷子撑腰,李爱国那可是有底气多了,当着老爹的面儿都敢告老娘的状了。虽说仍是免不了过后被收拾一顿,但这胆子也是上来了。
  好说歹说的,爷俩个终于把胡老太给说服了。虽说胡老太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儿,可是就像是老爷子说的,以后他们可是要搬去帝都生活的,离这家人也就远了,打的交道也就少了。以后也就是个面子情儿。
  这胡老太一同意,李爱国就迫不及待的上门提亲去了。这事儿本来是要长辈陪着办的,可是李爱国太心急了,直接就自己骑着老爹给带回来的三枪自行车去了,等老爷子李立律到的时候,一屋子的人竟然气氛和谐的聊起来了。
  郑美丽对于有李爱国这个女婿那是相当满意的,不为别的,就提他有个当大官的老子,这要以后他们真成了亲戚,他们在这小镇上那真是可以横着走了,这以后儿子要娶啥样的媳妇没有,何必在娶那个拖着个瘸子哥哥的破落户呢。
  再说了,这真要是和他们家做了亲戚,那以后凭着俩家的关系,她儿子还不得混个官当啥的,可比当个地里刨食儿的要强多了。
  郑美丽想的挺好的,赵□□也是这么想的。这娘俩还真是想到一块去了,真可谓是一拍即合。至于当初答应了邻村姑娘的话,那是个啥,能当饭吃嘛。
  于是当老爷子李立律来的时候,受到了这一大家子百分之一百的热情。
  这李老爷子是啥人啊,走南闯北的啥牛鬼蛇神的没见过,就姓赵一家子的小心思,那是一打眼就看出来了。不过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这以后要跟儿子过日子的可不是他们老两口子,而是媳妇呢。这要是不挑个和他心意的,就凭这小子的倔劲儿,这日子还能好好过不?!
  不过这老爷子这趟来也是为了见见未来儿媳妇。他这好容易回来一趟,这以后再回来可就真不知道是个啥时候了,没准儿儿子结婚那天他也是没空的。
  再说了,虽说他不在意儿子自由恋爱啥的,可这姑娘的品性他也是要掌掌眼的。虽说自己婆娘也觉得这姑娘的品行没问题,可他还是得亲眼看看才放心,毕竟这可是他未来孙子孙女的妈,可是马虎不得。
  于是李老爷子就提出要看看媳妇,郑美丽那是忙不迭的就同意了。能不同意嘛,多好的事儿啊,要是这家里当家的男人做主定下了,这亲事儿可不就没得跑了嘛。
  虽说赵红袖被饿了一天,但底子在那儿呢,模样还真是周正。李老爷子一瞧,就知道为啥蠢儿子看中人家啦,又见这赵红袖虽说脸上挂着震惊的表情,但眼神清亮,看着就是个老实明白的,跟他的蠢儿子性子也能合得来,心里算是认下这个媳妇了。
  于是李立律干脆利索的当场就定下了亲事,即使郑美丽提出的条件有些苛刻,颇有些狮子大开口的意思,老爷子那也是眉头都没皱一下的应下了。
  这可是以后孙子孙女的妈,多给点彩礼,只要不算是太过分,不值得为了这点儿闹得俩家不愉快。
  而这时候赵红袖还处于震惊中回不过神来呢,不是说好了要把她嫁给邻村的瘸子吗,怎么又换人了。
  不过这人长的可真好看,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像是个读过书、没下过地的。
  虽说老赵家没有问过赵红袖的意见,可是赵红袖那也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一秒地狱,一秒天堂也不过如此了吧,还以为她这辈子就这样儿了呢,没想到上天竟然给她送来个美夫郞,看来老天真是待她不薄。
  赵红袖偷偷的看了李爱国一眼,羞红了脸蛋,跺了跺脚跑回去了。可把李爱国傻了眼,差点又追过去闹出了笑话,最后是被老爷子拎回去的。
  下定之后就是成亲了,这老爷子没赶上儿子的婚礼,早早的就又回部队去了。值得一提的是,老李家给了那么多的礼金和粮食,这老赵家给赵红袖的陪嫁也只是一身红色的新衣裳罢了。
  这结婚后老赵家也都挺老实的,虽说每年都上门要点东西,可那手上也带点东西的,也算是有来有往的。而且只要不是太过分,胡老太也懒得管。即使后来李爱国去当了兵,他们家也没来闹,可能是觉得李爱国有老爷子护着一定没事儿吧。或者说,赵红袖这闺女的价值只在于她是老爷子的儿媳妇罢了。
  老赵家不老实是从啥时候开始的呢,大概就是从老爷子没了的时候吧。
  李爱国上战场没有军功,带了一身伤回来,老爷子没了,在加上还有个民党的五叔,老李家风光的日子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虽说李家地位不如以前那么风光,可这李家庄的地可是实打实的,他们家的粮食可也有不少呢。
  简直就像是榨干闺女的最后一点血,用尽闺女的最后一点价值,郑美丽在老爷子没了之后就开始明目张胆的问赵红袖要东西。
  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娘,虽说也有些不是,可这也不能看着他们饿肚子吧,赵红袖少不得接济他们。
  大舅赵□□最后还是娶了瘸子的妹妹,花了老爷子给赵红袖的礼金聘来的;二舅赵文成的媳妇是赵红袖出粮食给娶回来的。可以这么说,这一家子都是吸着赵红袖的血长起来的。
  肉肉真是要气死了,刚开始她只是单纯以为姥姥只是重男轻女罢了,可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到村里的老人闲话才知道,姥姥一家子竟然是这么个德行,对自己的姥姥彻底的没了好感。
  这种事儿,还真是不好解决。在这农村,要是被惯上个不孝的名声,这子子孙孙都是要抬不起头来的,这也是胡老太不管赵红袖接济老娘的原因。
  可这姥姥的脸皮也实在是太厚了,东西又是只进不出的,难免惹得肉肉抱怨,这不好如她前世的父母呢。
  最起码她前世的父母没有想着吸她的血啊,或者说也没有想把她给卖了啊。没错,在肉肉看来,姥姥可不就是把赵红袖给卖了嘛,还是按斤论两的那种,待价而沽嘛。
  有了好的下家就忙不迭的把自家闺女给卖了出去,咋就这么像卖猪呢。
  但真要说出来,这姥姥还真没做啥天怒人怨的大事儿,说白了,她也只是爱占小便宜,但她占的也只是她闺女的便宜,虽说吧,其实也是占了老爸的便宜。
  可老爸都不在意,她在意个啥,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嘛。
  大概其实肉肉在意的就是那四个字吧,“重男轻女”,有多少人受过这种苦呢,没受过的肯定不知道,那真是有苦说不出的。
  没想到这一世的娘亲竟然也受过这种日子,肉肉难免有了同病相怜之感,下意识的就对姥姥排斥起来了。
  再加上姥姥确实没有在她出生的时候送过鸡蛋,对比大哥二哥出生时候的红鸡蛋,虽说可能还有些别的原因,但是也摆明了,姥姥郑美丽确实是不喜欢她的。
  她过年去出门的时候对大哥二哥还算是和颜悦色,可对她,那就真是一个好脸色都没有了,一口一个“小丫头片子”的,真当她是傻的,听不出她语气里的不屑嘛。
  嘿,她这小暴脾气,被奶奶宠的差点没忍住。
  肉肉忍不住对胡老太道:“奶奶,今天我要在自己屋和奶奶一起吃饭。”哎,还是没忍住,把自己的心思给暴露出来了。
  “肉肉,这可不行啊,”胡老太知道肉肉对自己的姥姥没有好感,孩子的眼睛可都亮着呢,谁对她是真的好这心里都是明明白白的,“这是礼貌问题,肉肉可不能当一个没有礼貌的孩子,好的咱要学,那些坏的可不准学。”
  “知道了。”肉肉恹恹的点了点头,冲自己老妈抱歉一笑,得了老妈一个笑脸,这才转身回屋去了。
  “奶奶,做好了饭叫我。”
  “哎。”
  第27章 夜奔
  李爱国果然吃午饭的时候还没有回来, 抛开心里的那点小内疚,肉肉美美的吃起了地瓜面的窝窝头, 也不去看郑美丽。
  不过今天姥姥来这一趟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她好像找到可以吃肉的办法了!
  郑美丽吃着赵红袖给她专门做的白面馒头, 没空去理会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小丫头片子。一年也就来闺女家那么几回,她可得把肚子给好好的填饱了。
  就是郑美丽来时的打算那样, 刚吃完了饭, 她就干脆利落的找闺女借了粮食,赵红袖早就习惯了, 拿出准备好的一袋子面粉给郑美丽递了过去, 还摘了小半提篮的菜,也让郑美丽带回去了。
  郑美丽这才心满意足的被李爱党骑着自行车给送回去了。
  这天擦着黑,李爱国也终于回来了。
  一回来就进了胡老太的屋, 进门道:“妈,这是事儿瞒不住了,上面都知道了。”不过脸上倒也没啥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