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节
  萧棠官位不够,未去洛阳,如今这事儿也是他在督办。
  他站在孙家门前,望着这一幕,心中较为唏嘘。陛下常与他说些心里话,他能猜到,这回怕不是孙家干的。但孙家心太狠,也太沉,陛下容忍他们太久,这回也是意料之中。他收起唏嘘,面色一冷,直接再带人进去,他们还要再将孙家搜查一遍。
  赵琮处置完这些事后,禁令一解除,赵克律等人哪能真留在锦园赏春色?他们一一从洛阳回开封。
  赵从德一到开封,立即先去孙家看一眼,到的时候,恰好瞧见禁兵们从府里头往外不知搬些什么,孙沣的妻子于氏从里头追出来,哭嚎着要拦。禁兵毫不留情地挥手将她甩出去,她被甩到门上,立时就吐出一口鲜血来,她扶着门哀声哭泣。
  赵从德本是来看好戏的,这么一看,他不由就咽了口唾沫。
  禁兵抬眼见到他,也仅仅是打了声招呼:“见过世子。”说罢,抬上东西绕过他就走。
  赵从德也顾不得这些禁兵的怠慢,他只是看着于氏,养尊处优多年,昨日还是高贵的夫人,仅仅一日……
  皇权当真是令人艳羡,只不过一日,能令人升天,也能让人即刻下地狱。于氏哭着,见到赵从德,眼睛一亮,就想往他来,只是她已经无法走路,只能在地上爬。赵从德陡然回神,转身立即离去。
  他心中直跳,皇权令人艳羡,却也当真可怕得很。
  赵琮与官员共商孙家一事时,他不在场。
  但他听闻赵琮连看一眼孙博勋都不愿,查清楚缘由,拿到证据便直接定了他们死罪时,是有些不信的。赵琮是他堂弟,原本与他一样不过是郡王府的世子,将来袭王爵,一样当个郡王罢了。
  赵琮甫一出生时,他还是很喜爱这位七弟的。
  他自诩家中嫡子,瞧不上庶出弟弟。当时大宋又仅有三位郡王爷,他们魏郡王,安定郡王与惠郡王。惠郡王赵克律自是不必多说,从小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成日里之乎者也,还仗着比他大,经常教训他,要他读书,赵从德看到他便头疼。
  也就赵琮入他眼,安定郡王身份高贵,与先帝同属一脉。且幼时的赵琮冰雪玲珑,长得比小女娘还漂亮。他无弟弟可疼,便常去看赵琮。那时赵琮身子不好,他是很得意的,决心培养一位跟自己亲近的弟弟来,往后弟弟也能仰仗他。
  可谁知几年之后,两人便有了天差地别。
  他那时才意识到,原来不是先帝嫡亲的子孙,也能当皇帝。
  但为何偏偏是病弱的赵琮呢?他、赵克律,又或者他那只比赵琮大一些的嫡子世元,哪个不比赵琮好?为何偏偏是三岁的,连话都说不完整的,病弱的赵琮?难道仅因为赵琮比他们还要高贵一些的血脉与身份?
  大家都是太祖子孙,又有何差别?
  不满有时候就是来得这样莫名。
  这些年他过得不顺,又有人撺掇,心中就愈发不满。
  直到见到于氏前的那一刻,他心中对皇权还是渴望得很。偏偏见过于氏后,他有一些怕了。若是他哪一回失了手,赵琮该如何处置他?
  赵琮似乎真的变了。
  他也真的有些怕了。
  他再想到赵琮那句将刺客带回去刺了玩儿的话,想到他人所说的赵琮亲手刺瞎刺客双眼的事儿,他的脸色一白,差点连马也没爬上。二管家将他扶上马,问他怎么了,他来不及说话,甩马鞭便走。他只想离孙家远些,再远些。
  孙太后直躺了一天,才缓缓睁开眼。
  她迷茫地望了眼床顶,脑中逐渐闪回之前的场景,她立刻叫道:“来人!”
  却无人应她。
  “来人!”她再高喊一遍,并撑着坐起来,胡乱扯开幔帐。
  外头终于响起脚步声,孙筱毓慢步走进来,走到床前,也不看她,只是低头道:“姑母。”
  “父亲,大哥,他们——我已躺了多久??”孙太后已有些语无伦次。
  “姑母,您已经躺了一天,这会儿正是夜间,姑母肚中可饥?”
  “父亲与大哥,他们,他们……”孙太后盯着孙筱毓,“你为何不抬头看我?”
  孙筱毓顿了会儿,抬头看她,轻声道:“姑母,陛下已下令处死大爹爹与爹爹。”
  孙筱毓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他人事一般,她的眼光更是平静无波。她太平静了,平静到孙太后以为她说的是假的,不仅呆滞反问:“你说什么?”
  “姑姑,大爹爹与爹爹派人刺杀陛下,证据确凿,已被下令处死,回开封执行。家中的几处宅子皆已被封,男子全部流放,女子暂不论罪。”
  “你胡说。”孙太后不信。
  “姑姑,是真的。”孙筱毓依然平静。
  孙太后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根本未能下床,她身子还未好,眼前一黑,她又栽回床上。孙筱毓淡淡地倾身上前,为她盖好被子,说道:“姑姑,您早些接受现实吧。”
  “现实?”孙太后回身看她,忽然伸手打了她一个耳光,“现实?现实就是你不顾家族,不顾父母,抱他赵家大腿?现实就是,那样骄傲的你,连魏郡王府的弃子都愿嫁?!”
  孙筱毓伸手抚摸自己的脸,低头问:“姑母以为什么才是现实?”
  “我要去见赵琮!我是太后,我放下身段来求他!还能救父兄的命!”孙太后说着还要再下床。
  孙筱毓却忽然笑起来,孙太后诧异看她。
  孙筱毓笑着说:“姑母,他们做事之前,又可曾顾虑过你?顾虑过我?顾虑过我们这些所谓的孙家女儿?更何曾顾虑过母亲她们这些嫁入孙家的可怜女人?”
  “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姑母,您怎么还没醒呢,大爹爹与爹爹要的从来都只是荣,我们在他们眼中,什么都不是啊。”
  “我去求赵琮!”太后还是要下床。
  “姑母!”孙筱毓却厉声叫她,“您醒醒吧!他是谁?他不是幼年养在你膝下,被你骗,被我们孙家骗的孩童了!他是真正的大宋皇帝!他手上掌有所有人的生死!他要谁死,谁就得死!即便无罪,他下令处死,又有谁真敢说半个‘不’字来?!为何这样浅显的道理,您不懂,大爹爹与爹爹也不懂?!你们还敢直接称他的名讳!他在你们眼中到底算什么?赵家是天家,我们呢?我们不过普通人家!我们这样的人家,明明可以安生度日,你们为何只想着对抗?!”
  孙筱毓流下眼泪:“你们不尊他,却又无能力扳倒他,何必害我们?幼时你们告诉我,陛下不足为惧,及笄时,你们依然告诉我,他不足为惧,孙家由燕国公降为忠孝伯,你们还这般——”
  “此事,并非父亲与大哥所为!他们是为人所害!”
  “姑姑!是不是他们所为又能如何?这些年来,你们何曾尊过陛下?你们对他做过什么,你们可还记得?你们曾多少次想杀了他?我听到过,听到大爹爹要你杀了他!他恨你,恨大爹爹与爹爹,恨我们孙家!为何你们看似理智,却总是这样天真?!孙家必死!当初但凡你们多想及我们一些,孙家如今又何以至此?”孙筱毓挡在她面前,不让她出去,“你们想要至尊高位,我与我娘,我哥哥,想要的不过是安稳度世罢了!”
  孙太后听完她一席话,怔怔片刻,还是要下床。
  孙筱毓将她推回床上,通红双眼,冷漠道:“娘娘认命吧,我与我娘还想好好活。待我嫁给赵廷,我将我娘接去宋州安稳度日。哥哥即便被流放,我也会使银子令人一路照料他。娘娘,您在宫中继续当太后,您,放过孙家吧!”
  孙筱毓说完,又流下眼泪。
  孙太后也跟着哭起来,她所求的也不过是拉孙家一把,为何最后会如此。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父兄会以这样的方式先她而去,而她却束手无策。为何当年那个红着双眼依偎着她说话的孩童,会变成如今这般?她从来没有真正下手害过他啊!
  而那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赵从德说要派人在船上动手脚,害赵琮溺水,再嫁祸于世子妃与姜家。此事未成,如今刺杀赵琮的人,到底又是谁?她不信她的父兄能做出这般事来。是谁这样恨他们,要这样害他们孙家?
  孙太后本就身子不适,此时脑中凌乱极了,她还想着去求赵琮,孙筱毓却死死压着她,不让她去。她行动间,孙筱毓索性下手在她后颈狠狠一敲,她再度晕过去,房中才安静。
  离她们不远的院子里,赵琮正盯着赵世碂喝药。
  赵世碂不愿喝:“苦。”
  “药哪能甜?喝了。”赵琮皱眉。
  “陛下喂我喝。”
  “……自己喝!”
  染陶在一边直笑。
  “幼年时候,陛下还喂我喝药,如今……”赵世碂失落低头。
  赵琮头疼得很,染陶知趣起身道:“婢子去外头守着。”她笑着离开,她一走,赵世碂便伸手去拉赵琮的手。
  “腻歪不腻歪?”赵琮躲开他的手,“喝药!”
  赵世碂大惊:“陛下,我们互通心意才一日,你便嫌我腻歪?”
  “……”赵琮总不能说自己是有些不好意思吧?但见赵世碂这样,他只好道,“不是……”
  “陛下嫌弃我。”
  “朕没有。”
  “有的,否则陛下为何不喂我喝药?”
  赵琮无奈:“朕伤了手呀,如何喂你喝药?”
  “就同我晕过那日那般喂我便好。”
  “……”赵琮的手一顿。
  赵世碂立刻笑起来:“别怪染陶姐姐,她那日将我狠狠威胁一顿呢!”
  赵琮有些尴尬,低头从床边拿来药碗,塞到赵世碂手中,说道:“快喝!”
  “喝喝喝,我喝!”赵世碂拿起碗仰头就要喝,“只是喝之前,还要做些事呀。”
  “嗯?”赵琮诧异看他,赵世碂背上的伤还早着呢,大部分时候依旧只能趴着。但是赵世碂的身子的确算是很健壮的,趴了一天,他已能在不弄裂伤口的情况下稍坐片刻,他这会儿也正好跪坐在床上,只是腰背还挺不直。
  他见赵琮好奇看他,嘴角一翘,倾身就往赵琮靠近。
  赵琮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些。
  赵世碂轻声笑,弯着腰的他,上身前倾,正好将头歪在赵琮的肩膀上。
  赵琮担心他碰到伤口,回头看他一眼,下巴触碰到他的鼻尖。赵琮想移开,赵世碂却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下微微一按,仰首,吻住他。
  赵琮与他对视,眨眼。
  赵世碂再笑,稍稍离开他的嘴唇,唇瓣相依之间,他看着赵琮的双眼,轻声道:“陛下,闭眼哪。”
  第139章 赵世碂从下而上,亲吻了他。
  做了眼下最该做的事儿, 赵世碂到底老实喝尽药, 自己将药碗放到床边,他便再度靠到赵琮肩上, 下巴严严卡着赵琮的肩膀, 轻声道:“陛下为何不说话?”
  赵琮语塞, 他怎么说话?!
  他暗自气愤,这些小年轻谈起恋爱来, 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得了!一招又一招, 简直招架不住。
  “陛下啊……”赵世碂再叫他。
  赵琮回神:“别撒娇。”
  “陛下喜欢我这样,我才这般的呀。”赵世碂还委屈上了, 赵琮正要说他没有, 赵世碂又说起其他事儿, “陛下,明日咱们便回开封吧?”
  “不成。”
  “身上的伤没事儿。”
  “怎能没事,你不能坐马车!”
  “那就不坐马车呗,附近就有码头, 我自个儿走去, 直接坐船, 到船上,我趴着就是。近来汴河水平稳得很。”
  “不成——”赵琮还不同意。
  赵世碂伸手,用手掌覆盖他的手:“回吧,还有许多事儿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