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提到赵世晴,赵十一就不得不抬头看赵琮一眼,赵琮的确对他好。按理来说,出嫁的宗室女,本无资格来参加这种家宴似的宴席。
  “惠郡王,朕的二哥,你的二伯父,你认得的。”既已说到这个份上,赵琮只能继续说下去。
  赵十一却有些诧异,提到赵克律做什么,他见赵琮明显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模样,便愈发好奇。
  “二哥他素来擅长绘画,你跟他学画,如何?”总算是将这话说出口,赵琮松了口气。
  赵十一听到这话,不由便想眯眼,幸好他还记得他的傻子身份,他微微低头。
  假若赵琮似往常那般,很寻常地与他说这话,他不会产生丝毫的怀疑。偏偏方才赵琮明显说得有些勉强,他不得不细想。赵克律是擅长绘画,可为何非要他去学,怕是为了拉拢赵克律?
  想必又是赵宗宁或者魏郡王要赵琮这般做的,赵琮昨日里才见了他的凤凰妹妹。
  谁都知道把赵克律拉来总归是没坏处的。
  可是关他什么事?
  他不愿被利用,赵十一立刻就想摇头,可他一抬头,便看到赵琮难得有些殷殷的眼神。
  他到底没忍心摇头。
  赵琮也是可怜,什么都不懂。
  一对上赵琮那双眼睛,赵十一便有些魔怔,他不由自主地乖乖点头。
  赵琮立刻笑开,眼中的负担与担忧似乎也全部卸去,并高兴道:“这些日子你好生准备,待中秋那日他进宫来,朕带你去见他!”
  赵十一再点头。
  赵琮笑得更为放松,还问他:“午膳与我一同用!想吃些什么?再用羊汤给你下些宽面来吃?”
  赵十一还盯着赵琮的脸看,甚至没在意赵琮的话。
  赵琮当他默认,便道:“那就这样!”说罢,他叫了小宫女进来交代一番。
  赵十一却暗自想,原来偶尔被利用一次,这滋味还不错。
  他不过就是愿意去跟赵克律学着画画,赵琮就这么高兴。
  这也太好哄了。
  他想着,嘴角不由便翘了翘。
  当然,等赵十一与赵琮一同用午膳,看到面前那一大碗羊肉面时,赵十一再也笑不出来了。
  夜间,再度莫名出精的他,更是连“笑”是什么,都给忘了。
  并且,他起誓,他再也不想笑了!
  天地良心,他才十一岁啊!怎能如此?
  谢文睿与辽使一同去辽国,少来福宁殿,福宁殿顿时安静了不少。
  就连京中,因各国使官们的离去,各大酒楼与铺子也宁静了许多,再无那些着外国服饰的人来来去去。
  因病了一场,也仿佛消失了的孙太后,此时终于站了起来。
  她病好后,立即主持小朝会,生怕朝政落到别人手中。
  朝上有几位官员提起由陛下亲政的事,孙太后笑盈盈地说只待陛下身子康健,便将朝政归还,说得十分好听,也与六年前的话一模一样。可五日之后,便有御史参了那几位官员中的其中一员,参的是秘书省的少监,名为范十悟。
  秘书省虽设有正监,但管事的却是这位少监。
  秘书省专管国家的藏书,此时活字印刷术还未出现,书贵,普通人家少有藏书,大部分珍贵书籍均在宫中。大宋格外看重文官,看重读书人,自然看重藏书。自建国以来,秘书省便是很重要的一个机构。
  在此任职者,大多知识渊博,家世即便不清贵,也得清白。
  这位范十悟是先帝还在时任命的,孙太后听政后,秘书省管国家藏书,虽重要,却于她的政事无太大影响。她也不能将所有人均换成她的人,便留下了范十悟。
  范十悟是正经读书人,自然只认正统。
  范十悟出身不贵,却清白,当年殿试时,被先帝点为榜眼,他是个端方了出了名的人。
  偏偏御史参了他个品行不端。
  参他不奉养家中家中老母亲,更参他养外室。
  御史本就是受孙太后授意,孙太后在朝会上大怒,也不调查一番,直接就将范十悟贬到了他的老家,钦州。
  朝上众人也都瞧得仔细,知道这个时候唯有替自己做打算才是正理,竟无人替他说话。
  范十悟端方且儒雅,面对这种言论,也不为自己辩驳,冷笑一声,礼也不行,直接拂袖而去。
  祖宗有言,不得杀言官与读书人,孙太后被他这副无礼气得差点没再犯病。
  这下可好,杀又杀不得,孙太后咽不下这口气。本来是将范十悟贬去钦州做知州,她又贬了一次,直接将范十悟贬至钦州下属的安远县当知县。
  范十悟领命,收拾收拾就准备举家离京,也不愿久留。
  他在家中,正问他的长子是随他同去安远县,还是留在京中读书。
  他的长子与他性格颇似,他不解问:“父亲为何不为自己辩驳?那所谓外室,不过是祖母老家的邻居罢了,陪同夫君进京做生意,因帮咱们照顾祖母,您才对他们颇有照拂!他们家的男人去边境卖货去,便是母亲,也曾亲自去看过那位娘子一回,怎的就变成了外室?!”
  “有何好辩?!朝中一塌糊涂,我原本不愿睁只眼闭只眼,可你也见着了,孙太后将这大宋江山当作手中玩物一般胡乱摆置!我倒是真想管,稍微提了一句由陛下亲政,你瞧瞧!!她眼中只剩那么点权力!有这个心,也得有这个命才行!这般窝囊的官家与愚钝的太后,我不如回老家当个知县,真心实意为百姓做点儿事,悠闲度过此身!这京中之官,不当也罢!”
  “父亲,魏郡王不是已站至陛下身侧,为何还无动静?”
  “哼,那可是个圆滑的!——”范十悟还要再说,门外管家禀道:“官人!宫里头来了大官!”
  范十悟眉头一皱,孙太后想把他贬得更远些?又派了人来?
  他“哼”了声,令他的儿子与他一同去前厅。
  前厅却站着位他不认得的太监,既不确定是孙太后殿中的太监,范十悟作了个揖:“不知大官来下官府中,有何要事?”他被贬为知县,可不就是最下等之官了?
  来人是福禄。
  赵琮一听说孙太后把范十悟给贬了,便乐得不行,立即令福禄出宫给范十悟送礼。他送的还不是普通之礼,除了一小匣子的金元宝之外,便是一摞书。
  那摞书,还全部都是黄疏在被贬至宜州的路上所写。
  福禄弯腰言明身份,说明了陛下的意思,便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上捧过这摞书,往前伸去,并道:“这便是陛下令小的送给范相公的书。”
  福禄对他敬重,称他为“相公”。
  范十悟道了声不敢,才去仔细看那摞书,好家伙,最上头就是一本《疏闻》!
  福禄笑:“陛下近来喜爱读些时人笔记,宫中无趣,陛下又不得亲政,均要靠这些打发辰光呢。其中,陛下以为黄疏黄相公的《疏闻》写得最为好。读着,便如身临其境一般。听闻范相公将至钦州任职,陛下便令小的过来,将这些送予范相公,这一路也好打发时光。去钦州,必将过宜州,陛下也望您能去瞧一眼黄相公,以向他转达陛下的喜爱之意呢。”
  福禄长得讨喜,音调清亮,说起这段话来,雅音格外好听,面上又含了十分的笑。
  聪明人与聪明人打交道,最为便捷。
  范十悟还有什么不懂的,他捋了捋胡须,畅快地大笑出声。随后他郑重地接过福禄手中的书,交给身后的儿子,弯腰与福禄道:“请福大官转告陛下,臣一定去亲眼见了黄相公,也亲口与他说了陛下这份厚爱!”
  福禄点头:“那便是最好不过了。小的这趟差事也已办完,祝范相公这一行顺利。来年,东京城再相见。”
  这话说得范十悟再明白不过,他再笑,令管家送福禄出门。
  转身,范十悟便美滋滋地一手捋胡须,一手翻看黄疏的那本《疏闻》。
  他的儿子依然不解:“父亲?”
  范十悟笑:“你便留在京中读书吧,明年怕是要开恩科。”
  “恩科?!”
  范十悟笑得有些高深莫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他手捧《疏闻》,走进屋内。
  宫中官家原来还有点意思。
  那他便奉陛下的意思,这趟去安远县,权当是游乐,他也学学那黄疏,好写本笔记出来!笔记中也记录些风土人情,当地的农桑收成,士兵操练实况等,来年也好上供给陛下。
  届时,他自会回到这东京城中。
  孙太后倒是时刻盯紧着赵琮,知晓赵琮派福禄出宫送礼时,立刻着人去打听。
  福禄出宫送礼,是特地让大家看仔细他送了些什么的。他亲手捧着一摞手,宫道上走得毫不着急,恨不得众人看得更仔细些。
  孙太后听闻赵琮只送了一些书与金子,倒是松了口气,并再度笑起来。
  范十悟曾是个管藏书的没错,但他已被贬出京,此时送这么些书去,不是更打范十悟的脸?明摆着嘲讽他呢。范十悟瞧见了,怕是要气坏。
  她想,赵琮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给他机会去笼络人心,他也不会。
  第54章 只因陛下病倒了。
  赵琮其实很感谢孙太后, 每次他想做些什么, 却找不到梯子的时候,孙太后总是提前帮他把桥给搭上。
  黄疏、范十悟这么能干的人, 孙太后因他们不听话, 居然就一个个地全部贬了出去。
  蔡雍也是能干的, 孙太后却因他人生得不好,也从不重用。
  他缺人啊, 他全部收为己用!
  孙太后也是神人, 把范十悟贬到哪里去不好,偏要贬到钦州去!钦州与宜州同在广南西路, 离得还那样近。
  有句话是如何说的, 不怕神对手, 就怕猪队友。
  孙太后根本无需队友,靠她自己,就足以让赵琮把她打趴。
  眼看范十悟也已离开东京,赵琮知道该他出场, 他理了理衫袍, 去宝慈殿。
  自上回之后, 孙太后明显对他起了戒心,赵琮装作完全不知情,笑得与往常一般天真:“琮儿来给娘娘问安。”
  孙太后到底也是演戏高手,虽起了戒心,依然很熟稔地将他扶起来,并拉至身边说话。两人虚情假意地相互关心了一番, 赵琮直接进入正题:“娘娘,其实琮儿今日过来,是有事相求。”
  孙太后笑:“琮儿又有什么要求娘娘的?你可是皇帝呀,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
  赵琮抿嘴羞涩地笑:“琮儿经事少,得问过娘娘才是。”
  “你这孩子,快说吧。”
  “过几日便是中秋,宫中要摆家宴,琮儿想将承忠侯一家也请进宫来。”
  承忠侯便是赵世晴的婆家。
  孙太后不喜赵从德的那些儿女们,听罢微微皱眉,又笑道:“既是家宴,又何必请了承忠侯家中的人来?”
  赵琮也笑:“到底是世晴嫁的人家,魏郡王叔已是这般岁数,自然也想见孙女儿,琮儿也是为王叔考虑,娘娘您觉得呢?”赵琮说完,便抬头看了孙太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