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表嫂如此隆重,倒叫人过意不去。”萧氏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反倒有些感动。
  见萧氏如此低姿态的样子,杨氏心中十分快意,又细问了萧氏的遭遇,然后发话道:“萧表妹既然来了,便安心在府上住着吧,只是咱们这国公府人丁众多,开销大事情也杂乱,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要表妹海涵了!”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一般人对客人都会说“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只管来找我说”,可杨氏却说让对方包容。不过,杨氏平日里形象维护得好,赵霍以前也总说她忠厚,她这样说,就连柳老太君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柳老太君问起院子的事情,杨氏道:“此来也正是要请示母亲,萧表妹带着三个孩子,一般的院子住着实在太挤,就西角门那边的棠梨院各方面都合适,只是那里多年不住人,看着有些简陋,怕是委屈了表妹!媳妇心里实在是为难,便来请母亲拿个主意。”
  一般识趣些的客人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是不能让主人家难做的。本来就是来寄人篱下,怎么能给主人家多添麻烦。
  柳老太君皱起眉头,显然也是觉得那棠梨院不合适,想了想,道:“要不分两个院子住着,找两个临近的……”
  萧宓马上接过话头:“表舅母,姨祖母不必为难,哪有占贵府两个院子的道理,既然表舅母都说那棠梨院合适,我们便去住棠梨院就好。临着角门,下人要出去办事也方便,倒是再好不过呢!”本就是寄人篱下,还不至于这点委屈都受不得。
  她笑容甜美,看不出一丝不情愿的样子。倒让柳老太君觉得她十分懂事乖觉,又觉得委屈了她们,心想着一定要在其他方面好生照看。
  住处就这么定下来了,杨氏便带着赵宁离开,说要去给她们收拾院子。
  “阿娘,让萧表姑她们去住棠梨院是不是不太好?”路上赵宁悄悄问道。毕竟那棠梨院拿来待客,确实也太旧了些。
  “表姑……你以为她真是你什么正经表姑么!她娘不过是老郑国公的一个妾带进门的拖油瓶。你祖母喜欢她,她就还真当自己是国公府的正经表姑奶奶呢!”杨氏不屑道。老郑国公便是柳老太君的父亲,是前朝贵族,也是大魏开国元勋。
  “当年她老父在世的时候,那可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来国公府做客,当着你祖母的面说,她没吃饱,因为她一向是要吃苏菜的!那不正是说我这个主事的不周到,怠慢了她么!”说起来萧氏倒也没怎么得罪过她,唯有她才入门时,有一回萧氏来做客,和柳老太君一起用晚饭时,撒娇说自己中午没吃饱,她还是想吃苏菜。
  柳老太君当时就说了,你表嫂才掌家,不知道你的习惯,这就叫她给你换个做苏菜的厨子。又对杨氏说,“你这表妹从小娇养,到了我们府上,也不能委屈了,待会叫她身边的嬷嬷给你说说她的禁忌喜好。”
  作为新媳妇的杨氏,正是战战兢兢的时候,生怕因这事让婆母对自己印象不好。对于挑事的萧氏,自然是暗恼于心的,以至于时至今日还有耿介。
  “倒也看不出是那样的人啊!”赵宁嘟囔道。
  “那是她如今落了难,此时还摆谱,那可真是蠢得没边了!” 杨氏说着就拿萧氏当反面教材教育女儿,赵宁已经十六岁,眼看着年底就要出嫁:
  “所以宁儿,做女子最要紧的便是宽容大度,温顺体贴,这样才能叫夫婿敬你爱你。你看那萧宝珠,当年容貌也是极好的,家里也是泼天的富贵,为何连个赘婿的心都抓不住,如今还要对她喊打喊杀,不就是她那性子闹得么!当年那么点小事都要在你祖母面前说道,可见不是个宽怀体谅的人,你可不能学她那样!”
  赵宁愣愣点头。
  第9章 虎口大张
  王子安这边,派人追捕了整整三天,却只在西平镇外头抓到几个驾着萧府马车的车夫,还是外头集市上聘来的,却依然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这下,王子安心里有些发慌了。他不确定萧广死前到底留了多少后手,不确定在他已经完全暴露真实面目与萧氏撕破嘴脸后,萧广留下的那些心腹会以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他。
  以后的情况,他还真怕招架不住。
  王子安向来是个不愿意冒险的人。想通这些,他赶紧吩咐人驾车,匆匆赶往河内。不过半天的功夫,便到了裴家那别庄。
  一个三十来岁,身形略丰腴,皮肤白净细眉长目的妇人迎了出来,她的五官本是有些凌厉的,见着王子安,却整个人都柔和下来了。
  “玉郎,你怎么这时候来了?”语气却是十分欢喜。
  “小心一些。”王子安赶紧上前扶住她,眉眼里的柔情几乎要让人溺毙,“咱们的孩儿乖不乖?这几日可有折腾你?”
  两人一路说着话,进了内室,到榻上坐下时,王子安依然拉着那妇人的手,显得极是眷恋的样子,那妇人显然也很吃这套,整张脸上都是甜蜜。
  显然,那妇人正是王子安的姘头,萧宓前世的继母裴玉真。
  “本想着,此事若成了,便能光明正大娶你进门,给你和孩儿幸福的生活,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差错!真儿,我实在是愧对你们母子!”王子安说完萧氏和萧宓姐弟三人失踪又追寻未果的事情,不由捶胸顿足,十分懊丧的样子。
  裴玉真有些心疼地抓住他捶打自己的手:“玉郎休要自责,为今之计,还是先想办法,我立刻与阿兄送信,叫他在各要道盘查,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三天多了,也不知他们究竟跑到了哪里。萧广在世时,交游甚广,只怕他们找到了靠山,反过来对付我们。”
  “玉郎不必担忧,这长平河内的地界,还没有人能把手伸进来。”裴玉真自信满满地道,“要为了一个扶不起的商家妇人跑到我们裴家的地界来和我们干对仗,就算是王公贵族,也得掂量掂量。”
  如今全国各地烽火四起,朝廷的力量在地方弱逐渐弱化。兵权在谁手里,谁才是那方地界真正的掌控者。
  王子安闻言,这才定下心来,可能是萧广对他来说积威太深,一见萧氏带着儿女逃脱了,他便慌了神。如今冷静下来一想,即便是萧广在世,那也不过是个商贾,和手握重兵威震一方的裴家哪有可比性。
  “真儿说得极是。”王子安盘算了一会道,“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先铲除萧广留下的那些心腹!少了他们,那萧宝珠也不过是个无知妇人,岂能掌控得住萧家偌大的产业。”
  “我先放出萧宝珠重病的消息,诱他们回长平,再来个瓮中捉鳖……”
  至于萧家的传家宝藏,就要等抓到萧氏,再徐徐图之了。此事他留了一手,暂未让裴家知晓。
  “玉郎只管去做,若有需要,也可向长平的张府君开口,你拿着阿兄的名帖去,他必会全力助你。”裴玉真道。那长平郡太守是裴家家主一手提拔起来的,唯裴家马首是瞻。裴玉真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妇人,对于地方势力知之甚详。她既跟了王子安,当然是满心满眼为他打算。
  得了裴玉真这话,又拿到了裴家长子裴长垣的名帖,王子安顿时变得胸有成竹起来。
  萧宓一家四口甫一在棠梨院安顿下来,萧宓便派了萧武去文城的关口寻他父亲萧诚。
  萧诚是萧广留下的心腹之一,半年前去西域洽谈一笔大宗贸易。由于萧氏不懂生意,萧广过世后她便把萧家产业全权交给王子安打理,于是,萧广留下的其他心腹在萧广过世后的这一年里也陆陆续续被远派到各地料理事务。
  前世萧氏过世后,萧宓一开始完全未曾防备过父亲王子安,所以也基本不插手萧家生意上的事情。萧广留下的几个心腹完全没了主心骨和可效忠对象,手头的势力便逐渐被王子安消磨干净。
  据萧氏所说,萧诚一个月前曾来信汇报说西域之事已了,马上准备回转长平。按萧诚当时的来信推测,他的商队此时应该是进入中原地区了。通信不便,萧宓便只能让萧武去西域回长平的必经之道上守株待兔。
  如今她带着萧氏和弟弟妹妹一走,王子安必然以为是祖父萧广留下的心腹所为,站在王子安的立场上,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他就不可能再像前世一样温水煮青蛙地慢慢消磨掉他们的势力。他与裴家勾结,想要对付区区商户家的下仆,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萧诚等人不知如今的情势,若还和以往一样回到长平本家,那便是狼入虎口。
  尽管心里焦急,萧宓能做的却只有等待。
  第10章 兵行险着
  安置完行李,萧宓便从库房里挑选礼物,派人一一送到赵家大大小小的主子手里。她从萧家的下人那里打探过人员结构,力求面面俱到。
  每个人收到的礼物,相对于其身份,都是甚为贵重的。这些礼物一送出去,第二天到柳老太君那里请安时,那些人看他们一家的眼神便有些不同了。
  原以为是落难来打秋风的,却没想到是个财主。于是面上都比之前热络些。
  多花点钱,能让母亲和弟弟妹妹的生活环境变得友善些,萧宓觉得挺值得。
  倒是柳老太君心疼她们,说本是不必送那么贵重的礼,萧宓只道,眼下周国公府肯收留她们,便是比什么凡俗物都重的情分,再贵重的礼,也是应当的。
  闻言,柳老太君倒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对萧家四人表现得更加亲近,这对于萧氏和萧宓姐弟,便是最好的保护了。
  用完早膳,萧宓一家便也到柳老太君的睦元堂去给她请安,作为客居的小辈,这是礼节也是本分。
  如今的请安礼节比起前朝要人性化得多,一般都是自己吃了早饭去陪老人家说说话,倒不用再忍饥挨饿赔笑脸。
  柳老太君有三个嫡子一个庶子,老大便是如今承爵的周国公赵霍,如今带着三个庶子在太原任上,嫡长子赵佶留守河东任官,但要逢一旬的休沐日才回府,赵霍的妻子杨氏带着嫡次子赵佚,嫡长女赵宁,庶女赵英在国公府主持中馈。
  老二赵霐出任襄城太守,一家都在任上,老三赵霖的子嗣比较少,如今只得了一嫡女赵华与一庶子赵俨;那唯一的庶子赵雷,不太成器,虽然不守家里的规矩十三四岁就拉了丫鬟进帐,子嗣也没少生,却都早早夭折,如今只他嫡妻冉氏膝下有个三岁的儿子。
  杨氏是到得最早的,坐得端端正正在柳老太君下首说话凑趣,两个女儿都很规矩地站在她身后。赵雷的嫡妻冉氏也跟着她附和帮腔,看着倒也融洽。
  几厢刚刚见了礼,就见那赵霖的夫人孙氏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一头的汗,脸色也不大好。
  “老三家的,这是怎么了?”柳老太君问道。
  “阿娘,这不是阿华那小魔星么,为着她那张脸,不消停!”孙氏愁眉苦脸地道。
  “又严重了?”杨氏也关切地问道。显然也是知道的。
  “又发了一脸,脖子上都有了,一个个鼓着包,又红又肿,这可怎么办呐!她女孩家家的!”孙氏说着就开始抹眼泪,“今早照了镜子,就闹着不活了,饭也不吃……”
  柳老太君叹了口气,“可怜见的,好好的孩子,怎么就遭了这样的灾!”
  “唉,这附近的名医都请遍了,看来只能叫人去京都寻访了。”杨氏道。
  听着她们的讨论,萧宓大概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人了。
  前世她在后宫中也曾听说过,这个赵华也就是后来的韶华郡主,因为脸上时不时发痤疮,又留了很多印子,一直被人诟病相貌丑陋。后来嫁了个丈夫,明明是靠她得了官位,却在外头养了美貌的外室,赵华将事情闹回了娘家,已经封王的赵霖却不肯教训女婿,反倒让她把外室和外室生的孩子接回家,说作为皇家儿女,要宽容大度,为天下表率。
  萧宓当时听得挺糟心的,但一来她和赵华没什么交集,二来,她也没那个立场去管,听过便也罢了。
  如今寄住在周国公府,她本就是决心要博取女眷们的好感,遇上这样的事情,于她而言正是良好的契机,自然不会冷眼旁观。
  “华表妹莫非是得了面疱?”萧宓清软的声音响起。
  “是啊,吃了好几个大夫的方子了,就是不见好,时不时复发,愁的我饭都快吃不下了!”孙氏显然也是焦虑得很,逮着个人就想诉诉苦。
  “三表舅母,我会些歧黄之术,也曾在医书上看过几个治面疱的方子,不如带我去给华表妹瞧瞧吧?”虽然萧宓其实很有把握,但话还是要说得稍微谦逊些的。
  孙氏还没说话,杨氏立刻就笑了起来,仿佛萧宓说了个多可笑的笑话。
  “宓儿你可别凑热闹了,那么多名医都看不好,你个小丫头还能有办法?别以为学医就是看几本医书,哪有那么容易啊!”
  萧宓有点无奈,古今往来,都是个看脸的社会。特别是行医这行,脸嫩,就意味着被质疑。
  “姐姐在府里也是常给家里下人看病的,灵验着呢!”萧粲有点不服气,立刻跳出来为萧宓辩白。
  听着这话,那冉氏立刻奚落道:“哎哟,这小孩子家家的,尊卑不分呢,你们商户家的下人,哪能拿来和咱们家的阿华比,那可是国公府的嫡出娘子!”
  这几日冉氏算是看明白了,萧家那一家人,很不得大嫂杨氏的心。她家的那位是庶出,又没出息,家里吃喝嚼用全都仰仗大嫂杨氏,所以她一向是卯足了劲儿讨好杨氏。此时踩萧家一脚,必然是合大嫂心意的,何乐不为呢。
  萧粲闻言,脸都气红了,想要开口驳回去,却被萧宓拉住了。
  “什么商户不商户的,这话弟妹以后可不能再说,都是自家亲戚,尊卑扯那么清楚作甚!”见柳老太君脸上有些不满,杨氏立刻站出来充了好人。
  正主孙氏犹豫了一会,也道:“宓儿,舅母谢谢你的好心,不过这女儿家的脸,可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随便了去。”
  既如此,萧宓也不再勉强。总没有求着给人看病的道理,他们不信自己便罢了。话她已经说到了就足够了。
  此时拒绝萧宓的孙氏必然没想到,很快她便会主动求上门去。此为后话。
  度日如年地等待了六七天,在此期间,萧宓为萧氏调养了几天身子,使其薄弱的身体终于有了些底子,这才着手为她解毒。
  刚刚行完排毒的针,碧桃就喜滋滋地跑进来,“娘子,萧武回来了!诚叔也回来了!”
  萧宓喜出望外,赶紧叫她把两人请到正厅来。萧宓这边,给萧氏开了后续调理的方子,让朱桃去给萧氏抓药熬药,自己则去正厅接见萧武和诚叔。
  诚叔已经四十七八岁,却是十分精壮的一个汉子,黝黑的皮肤和高大的身材,与萧武如出一辙。
  看到棠梨院老旧的房屋,诚叔倍觉心酸,他们萧家金尊玉贵的娘子小娘子和小郎君,如今竟然不得不蜗居于这样一个破旧的院子。只是碍于院子里也有赵家的下人,他什么也没说。
  他不知道,就是眼前这些,也是柳老太君心疼她们,已经让人换过家具和一些陈设了,院子短时间却无法大肆翻新的。
  萧诚在路上就已经听萧武说了王子安的所作所为,心中压抑着怒火。从萧宓口中得知,萧氏的毒已经解了,身体无虞,这才放心些。
  “此次实在多亏了大娘子,不然,若等到我回去,还不知是怎样一副光景。”萧诚感慨道,有些欣慰,萧家如今总算有个主心骨了。
  萧宓推测,前世王子安之所以急于对萧氏下杀手,就是因为诚叔马上要回来了。对于萧广留下的心腹,王子安是有所忌惮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萧氏。死人反而比活人好遮掩多了。
  萧宓问了一些萧家的产业状况,以及多少人是能靠得住的,两人正说着话,萧宓派去长平打探情况的人也回来了,还带回一个消息,王子安竟然宣布了萧氏重病的消息。
  这一招,最主要的目标应该就是萧广留下的心腹,萧氏作为萧家的嫡系继承人,如今重病,在这个一旦宣布重病便意味着可能很快会死的年代,萧广的心腹们听到消息不可能不回长平看看。可一旦回到长平,就很可能有去无回。
  “那王子安真是用心险恶!此事绝不能让他得逞!”诚叔义愤填膺地拍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