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节
  猫儿拒绝看《中学生作文选》之类的专业书籍,一口咬定那些书看多了会把人看成个二傻子或瞎话篓子,说看那种书不但辱没了他五好小帅哥的身份,还会降低他的智商。
  为了不变成傻子以后能考上个好大学给小叔挣很多很多钱让小叔专心致志地在家里当吃饱墩儿,猫儿很坚决地表示,谁要是敢要求他看示范性的作文书,他就考个大零蛋给谁看。
  柳侠不想看猫儿吃大零蛋,只好取消了给他买优秀作文选的打算,买了这些他觉得水平比较高的文学期刊。
  柳蕤和柳莘在专心地临帖子,娜娜在写“一”,她这次回来才刚刚开始练习毛笔字,一共才练了三天。
  她还有两个月就五岁了,柳家的孩子在这个年龄,都会开始尝试着提笔练习,但每天练习的时间都不长,主要是培养他们的兴趣和用毛笔的感觉。
  柳川和苏晓慧很威严地一人坐了一个树疙瘩,前面是两个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的儿子。
  ……
  苏晓慧说:“幼儿园有特别漂亮哩滑滑梯,不上幼儿园哩小孩儿人家都不叫滑。”
  柳雲眨巴眨巴眼:“俺,俺……俺不待见滑滑滑梯。”
  柳雷补充说明:“俺待见滑咱家哩坡儿。”
  苏晓慧说:“幼儿园有可多小朋友,您想跟谁耍跟谁耍,可有意思。”
  柳雲说:“俺想跟小莘哥还有娜娜姐耍。”
  柳雷补充:“还有胖小萱。”
  苏晓慧说:“幼儿园哩老师都会弹钢琴,可好听可好听,科学家说,小孩儿越听越聪明,越听越漂亮。”
  柳雷说:“俺爷爷会写大字儿,写哩可好看可好看,俺大伯说,小孩儿多写大字儿会变聪明。”
  柳雲补充:“还会变帅气,跟俺五叔样恁帅气。”
  柳川终于开了金口:“您俩哩意思是:爸爸不帅气?”
  柳雲、柳雷异口同声:“爸爸最帅气,爸爸,俺俩不想去荣泽上幼儿园。”
  望子成龙的苏老师有点恼羞成怒:“柳川,你别捣乱中不中?我跟孩儿说正事儿咧!”
  柳川惊讶地说:“难道我想确认自己在儿子心目中哩形象不是正事儿?”
  苏晓慧带着哭腔喊:“妈,你看柳川,孩儿上幼儿园这么大哩事儿他一点也不上心,净搁这儿拆我哩台。”
  孙嫦娥放下手里的画粉,尺子指着柳川:“你个小鳖儿给我爬过来,你再这么没个正形,八辈子也跟他们商量不通。”
  柳川如遇大赦地跑过来坐在柳莘和娜娜之间:“来,叫三叔看看您都写哩咋样。”
  苏晓慧无奈地看了看天,继续:“人家现在哩小孩儿都上幼儿园,不上幼儿园哩小孩儿啥都不会,慢慢就变成傻子了。”
  柳雲迷茫地看了苏晓慧一会儿,眨巴眨巴眼,又眨巴眨巴眼,就在苏晓慧觉得自己终于战胜了儿子想暗自欢呼一声的时候,他忽然对着这边喊:“奶奶,小叔,爸爸,哥哥,俺妈说您都是傻子。”
  柳雷补充:“还有爷爷跟大伯咧,爷爷跟大伯也没上过幼儿园。”
  苏晓慧扶着柳川刚刚坐着的树墩儿,绝望得差点昏倒:“老天爷,我咋生了俩这小鳖儿咧?”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解释:
  柳侠嚎的那两嗓子,套用了诗人梁小斌一句著名的诗:中国,我的钥匙丢了。
  第144章 预测
  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是农历六月十六。
  夏季的月圆之夜,是最让乡下孩子喜欢的,不需要像白天那样到地里劳作,明亮的月色却可以让他们玩许多原本只能在白天玩的游戏。
  沐浴在皎洁月光下的柳家大院,此时一片喧嚣与安详相生共存的和谐画面。
  猫儿刚刚教过了柳蕤和柳莘滑太空步,这会儿正指导着柳雲和柳雷打马车轱辘,两个小家伙才四岁多点,胳膊上力量不够,总是打不圆,看着柳岸哥哥打的又快又圆,还能一口气从院子这头打到那头,崇拜得不行。
  柳莘原本因为柳葳没回来,一天情绪都不是很高,现在的体力活动成功地激发了他的好心情,他和猫儿同步给俩小家伙做示范,不过因为年龄和体力的关系,他每次都坚持不到最后。
  窑洞前宽敞没有树的地方铺了三张大席子,大人们坐在那里乘凉,同时照看着孩子们玩耍。
  苏晓慧和玉芳轻轻说着话,商量着等大嫂回来,给家里的窗户也都加上个窗帘,柳侠和猫儿拿回来的那些装修书里有不少窗帘的图片,那些复杂的带着金色的穗子和灯笼花一样褶皱的做不了,多做几个整齐的褶子,加个荷叶边还是可以的,挂上窗帘的房间看起来更温暖漂亮些。
  玉芳说着话,还一直用蒲扇轻轻给已经睡着的柳萱扇着,小胖子睡的很香甜,两个小胳膊投降似的自然放在脑袋两侧,像个胖青蛙。
  柳川和柳长春在旁边说着柳钰的事。
  玉芳怀孕后,柳钰就一直合计着想回来,不是回柳家岭,而是在望宁找个合适的地方,买几台车床自己干。
  后来因为柳海出国大家的钱都花空了,这件事除了已经知道他心思的柳长春,柳钰就再也没和其他人提过,是最近柳长青和孙嫦娥觉得他们年纪轻轻的小夫妻老这么一个月见那么三两天面不合适,上次回来的时候问柳钰有没有其他想法,柳钰才说出来的。
  柳长春觉得心里没底,想让柳川打听一下其他做阀门生意的人,这生意到底怎么样,马德英的生意不能做为参考,他是阀门厂的销售科长,有成熟稳定的销售渠道,柳钰可没有。
  娜娜睡在孙嫦娥旁边,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孙嫦娥慢慢为她摇着扇子。
  柳侠坐在孙嫦娥另一边,百心不操,咧着嘴乐哈哈地眼睛跟着小臭猫在来回跑,东头到西头,西头到东头,小家伙的马车轱辘打的都快飘起来了。
  “小侠,妈想跟你说点事。”孙嫦娥轻轻说。
  “啥事妈?你说吧。”柳侠眼睛跑到了大西头:“臭小猫,真好显摆。”
  “您叔想把娜娜留家里咧,您四哥跟玉芳都愿意。”
  柳侠心里一惊,扭头看着孙嫦娥:“啥?”
  孙嫦娥不紧不慢继续说,她知道柳侠听到了她的话,只是不太相信:“其实,去年春上您二哥领着娜娜回来哩时候,玉芳就有过这个意思,她觉得这孩儿太可怜了。
  当时您二哥觉得家里已经有小雲和小雷了,小莘也还小,说我跟您大嫂带这么些孩儿老辛苦,玉芳和您四哥自己都还没孩儿咧,就得帮他看孩儿,他觉得不应该,就说啥都不肯往家撇。
  今年过年哩时候,我看娜娜比以前回来哩时候胆子还小,就觉得事儿不太对,当时您四嫂已经有小萱了,我就跟您二哥商量,叫他把妞留给我,他还是不答应,您大嫂去跟他商量,也没商量通。
  大前天,就是阴历十一那天,快天黑哩时候您二哥带着妞回来了,跟我说,想让妞搁家跟着我住一段儿,我答应了后,您二哥坐那儿可长时间没说话,等娜娜睡着了,抱到您伯俺俩那屋儿里,他才掀开了妞哩衣裳给我看。”
  孙嫦娥停止了扇扇子,把娜娜抱进怀里,小姑娘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忽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茫然而惊恐地看着孙嫦娥。
  孙嫦娥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睡吧孩儿,是奶奶,这是咱家,咱以后就不回罗各庄了,就跟奶奶住咱家里了。”
  小姑娘又看了一会儿孙嫦娥,好像确认一下到底自己听错没有,然后才把头偎在她怀里,蜷缩起双腿,闭上了眼。
  等她再次睡着,孙嫦娥轻轻拉开了她后面的衣裳。
  朦胧的月光下,柳侠看到孩子小小的脊背上,中间一大片黑色的东西,还有肩膀下一块块的深色。
  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中间那一大片是血痂,肩膀下的深色摸不出来,是正常的皮肤。
  孙嫦娥说:“肩膀这儿哩是刘冬菊拧哩,这一大块是她正发脾气哩时候,孩儿急着上厕所,没办法了,只好从她跟前过,她揪着妞哩头发把孩儿给甩出去,正好磕到锅沿上,给孩儿刮哩。”
  柳侠咬着牙骂了一句:“这个杂碎娘儿们。”他忽然想起来刘冬菊头上那吓人的伤,问道:“妈,我跟猫儿夜儿搁会上正好碰见这个赖渣娘儿们了,她额头上可大一片血痂,旁边还都是黑紫哩淤血,不像是一下给打哩,倒像是……我也说不上来,俺二哥没跟你提这事?”
  “没啊,”孙嫦娥吃惊地说,她想了想,才又接着说:“我当时问您二哥了一句,说,‘孩儿,我跟您大伯做主给你娶这女哩是错了,您大伯已经叫您长兴叔给你带了信儿,说过不下去就离了吧,到现在她闹成这样你还将就着,你是跟您大伯俺俩赌气咧吗?’
  您二哥说,‘不是,娘,开始时候有点,那也不全是,现在早就不是了,娘,我不知道咋跟您说,您叫我想想吧。’
  您二哥说,刘冬菊以前虽然不待见娜娜,也就是跟别家脾气不好哩爹娘样,妞做啥事不合她心意了,骂哩狠些,随手推搡孩儿几下,给几巴掌,一不顺心就这样狠哩拧孩儿,就是最近这一个多月。
  您二哥前儿就搁家住了一夜,一大早就走了,我看他心事老重,就叫您大哥去送他一下,顺便问问他到底啥想法,您大哥回来对您伯俺俩说,他叫您大哥对您伯俺俩说一句,就是他跟刘冬菊离了婚以后,不会再结婚了,叫您伯、您叔俺都别再替他操这个心了。”
  柳侠不知道说什么好,轻轻叫了声:“妈!”
  孙嫦娥重重地叹了口气,有点茫然地看向远处:“唉,多少男人,当初女人活着哩时候,千好万好,可哪一天要是没了,连一年半载都等不了,那真是尸骨未寒呐,就急急忙忙想再娶了。
  您伯俺是等您二嫂没了三年多,才敢托人给您二哥找哩。
  那三年多,你不知道您伯俺俩想了多少,知道您二哥跟小红好,知道他忘不了,怕他因为这难受;
  可他到底才二十出头,多少城里人那个年纪还没找对象咧,咋能就叫他那样孤孤零零过一辈子咧,那是自己家哩孩儿呀!
  我就想,您婶儿要是搁地里知道自己哩孩儿得那样过大长哩一辈子,你说,她该多心疼?我跟您伯想想就觉得不忍心。
  可我也想过,您二嫂搁地下会咋想。
  您二嫂活着哩时候对您二哥恁好,为了他愿意嫁到咱这大山沟里;当初她怀不上孕,俺都觉得是她太瘦了,养不住胎,她为了给您二哥生个一男半女,明明不待见吃肉,还硬着头皮吃老古龙麦季鸟,吃红薯吃到烧心,吃到哕,知道自己终于怀上那天,你不知道您二嫂高兴成啥样。
  我现在还记着咧,那天是星期三,您二嫂难受哩不行了,您大哥去叫了您吴大娘来,一号脉,说她是怀孕了,她开始不相信,您吴大娘说自己快二十年了,号脉从来没错过。
  您二嫂当时就站起来,想去罗各庄给您二哥送信,俺几个说,等您二哥回来再跟他说就中,您二嫂说,‘今儿才星期三,还得好几天咧,我想叫他早点知道早点高兴,我想看看他知道俺俩也要有孩儿了,会高兴成啥样。’
  后来俺都劝她说,孩儿才将将坐了胎,要是跑几十里山路,恐怕会出事儿,您二嫂这才没去;可她天天往东边路上看,星期六那天,她早早就出去了,接您二哥一下接到弯河,就是想叫您二哥能早一会儿知道他们也要有孩儿了。
  我那些天就想,满心满意都装着您二哥哩二嫂,她要是看到您二哥孤单单哩过一辈子,她会咋想?她要是看见您二哥跟别哩女人同床共枕,她会咋想?
  我还想过,要是我哪一天没了,您伯要是再找别哩女人,我要是搁地底下有知,我会咋想……
  孩儿,您现在都不会懂,当时,您伯俺俩是进退都难受,俺可怜您二哥,也可怜您没了哩二嫂。
  最后俺俩说,全当是俺搁您二嫂跟前坏了一回良心,下辈子再还她吧,这辈子,就先顾着活哩再说吧!
  没想到到最后,俺其实是搁您二哥跟前也坏了良心,糟蹋了他对您二嫂哩一片心,还给他找了这么个搅家不贤哩东西,害哩他连个安生日子都不能过。”
  柳侠伸出胳膊揽着孙嫦娥的肩:“妈,你别这样想,你跟俺伯没坏良心,要是您俩这样对孩儿们还叫坏良心,那世上就没好人了。
  俺二哥不是也说了,他只是开始有点跟您赌气,后来早就不是了吗?我虽然恁几年都不理俺二哥,可我也一直都看着他咧!
  他除了前几年还账没有钱,没买过啥,后来年年买衣裳,都是俺叔俺伯您仨哩,你想想,俺二哥要是真恨您埋怨您,他会这样吗?他最近这些年,就是俺二嫂没了之后,他成年就是那几件工作服来回换,除了俺小钰哥结婚那次,我都不记得他穿过啥新衣裳,可他还记得给俺伯您俩买衣裳咧。”
  孙嫦娥拍拍柳侠的手:“嗯,我也知道,您二哥因为您二嫂‘五七’哩事跟再娶这事,对您伯俺俩有抱怨,可根儿里他不是想跟俺生分,就是您二嫂没了,他提不起精气神儿了。
  孩儿,有时候想想,可能,夫妻俩人也不能太好吧,太好了,那心啊肺啊可能就连一起了,一个走了,就把另一个心里哩、骨头里哩念想都带走了,没了念想,人活到这世上,可不就没了精神了吗?”
  柳侠下巴搁在孙嫦娥肩膀上,眼睛看着前面,也不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他觉得自己不太懂孙嫦娥最后这几句话,可是,好像也不是全不懂,只是说不出来吧?
  孙嫦娥又拿起扇子给娜娜扇了几下,忽然想起了自己刚才说着说着就跑了题,该说的还没说,就用扇子拍了拍柳侠的头:“幺儿,我将跟你说恁些,其实是想跟你说,你就是心里不待见娜娜,也忍忍,别叫妞看出来。
  女孩儿们一辈子是不是有福气,在娘家哩时候不算数,以后嫁人了,遇到个知冷知热能心疼自己哩男人,那才是一辈子哩福气。
  可是孩儿,能知冷知热心疼自己女人哩好男人老少,想碰上一个老难,结婚前说哩跟蜜罐子样,结婚后成天骂骂咧咧对家不管不顾哩男人倒满世界都是,再要遇上个糊涂哩公公婆婆,那女孩儿们哩一辈子也就没啥盼头了。
  所以说,大多数女孩儿们一辈子最好哩日子,也就是搁娘家当闺女那几年了,可娜娜这孩子,她连这点福气都没。
  有了娜娜之后,您二哥对她并不亲,我是过来人,虽然没亲眼见过几回,光听您大哥、三哥跟小钰去他那儿之后回来说哩那些话,我就知道,您二哥原来也不待见这闺女。
  您二哥对娜娜开始好起来,是刘冬菊怀了登科之后,他是可怜这孩子,有个刘冬菊那样哩娘。
  刘冬菊生了登科以后,您二哥回家,差不多都带着娜娜,他开始打心里心疼这孩子了,这咱一家都看得出来了。
  我说这么些,就是想叫你知道,娜娜这孩子老可怜,平常哩日子,咱就是看见个不认识哩人有个难处,还觉得应该伸手帮一把咧,娜娜她咋说也是咱家哩孩儿,也姓柳,亲娘不疼她,咱家哩人要是再嫌弃她,你说,妞搁这世上不是没活路了吗?
  小侠,你想想孩儿,就算娜娜她不是咱家哩孩儿,是个街上要饭哩丢下哩,咱也不能看着她没人要,冻死饿死到街上吧?
  咱家现在不缺吃不缺喝哩,就是给妞一口饭,给孩儿个笑脸儿,叫孩儿过哩别恁可怜。
  我想跟你说哩是,你现在平常搁家哩时候也不多,看见妞哩时候,我不说叫你去抱抱她哄哄她逗逗她开心,就是别叫她看出来你嫌弃她,中不中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