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节
  回到单位,大门口宣传栏写着一个通知,让大家到各自的科室填一份表格。
  柳侠觉得正好,最近几天太热,队里没给正好完成了工程在家休息的职工再派任务,柳侠完成了前面所有工程的后期工作,心里非常轻松,猫儿又放了假,他正想跟岳德胜请个假,带着猫儿回家住几天呢。
  柳侠让猫儿先回家,自己去办公室填表、请假。
  原来,是国家进行大幅度工作普调的一个统计摸底表格,项目很多很复杂,但柳侠的简历非常简单,需要填的很少,几分钟时间就填完了。
  不过他正好听到李吉跃和岳德胜在商量,总局褚宝贵副局长生病住院了,队里几个和褚局长共过事的老人儿想找时间一起过去看看他,他们在商量什么时间去合适。
  柳侠问李吉跃,褚局长什么病,在哪家医院住。
  李吉跃说:“省人民医院,听说是腿静脉曲张,疼的受不了了,做了手术。”
  柳侠当时就和岳德胜请了假,说他明天想出去办点私事。
  没工程的时候他们可以在单位什么都不干,打扑克、打篮球、聊天,但不能随便远去,单位万一有任务得能找到人。
  岳德胜笑着摆摆手,让柳侠出去随便玩,也就是同意了。
  虽然当初褚宝贵是公事公办地把柳侠要到了地质局,但在这个过程中,褚宝贵对他的指导和帮助柳侠是永远都不会忘的,而且因为最早是黄有光和戚老师在公事之前就先介绍了他和褚宝贵认识,柳侠到地质局后,感觉上对褚宝贵就比其他人亲近些。
  上次马千里为了理直气壮地给柳侠一个分房的名额,还提前和褚宝贵打了招呼,褚宝贵心领神会地配合了马千里的工作,马千里后来交待柳侠,如果没什么特殊原因,不要让其他人觉得他和褚宝贵关系特别,省得有心人拿这个生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柳侠打算去看褚宝贵,但不想让单位其他人知道。
  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柳侠和猫儿就出发了,八点多一点就到了原城,两个人等商场开门,买了一大堆滋补品和一箱健力宝,提着一起来到省人民医院。
  褚宝贵脸色和精神都挺好的,手术已经过去两天,也不怎么疼了,褚宝贵笑呵呵地躺着和他们说话,他看着猫儿问柳侠:“这就是你那个小侄子?现在在荣泽上学?”
  柳侠点头:“嗯,叫柳岸,今年该上高中了。”
  褚宝贵也不惊奇:“像你,以后应该也是上重点大学的料。”他又笑着对猫儿说:“以后可要对你叔叔好,他为了你,连留在原城的机会都放弃了,你知道当时留在原城的机会有多难得吗?很多人托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都留不下来,就因为你进不了原城的学校,你叔叔说放弃就放弃了。”
  猫儿看着柳侠的脸,不说话。
  柳侠笑着扯扯猫儿的耳朵:“你是小叔的福星,如果不是因为你小叔回到荣泽,现在咱们能住那么好的房子?”
  猫儿咧嘴笑笑,还是不吭声。
  褚宝贵又问了柳侠在单位的一些事,交待了他一些为人处世的方法,最后说:“记着,少说话,多干事,在哪里都不会错的,你们马队长是个难得的有大心胸的人,在他手下,踏实干事的人尤其不会吃亏。”
  从医院出来,两人打了辆的,直奔繁华的商业区,在他们熟悉的那家运动服装专卖店,柳侠自己买了一双运动鞋,给猫儿买了三套衣服和两双鞋,柳葳、柳蕤一人一身衣服两双鞋。
  猫儿这次没抵制柳侠大手大脚的行为,因为他过完年到现在身体拔高了不少,衣服确实都短了,上衣还不明显,裤子都挨不着脚面了,必须添置,如果他要求去买旁边那些明显是杂牌便宜的,他知道柳侠肯定不会答应,所以他干脆不提。
  他们想给柳莘也买双运动鞋,人家没小孩子的号,两人只好作罢,又给两个小阎王买了个篮球就出来了。
  看看时间还早,他们在附近又转了转,结果发现有好几家卖运动童鞋的店,两人干脆给柳莘买了两双。
  两个小阎王太小了,一年有半年都光着脚,他们俩真不知道该买多大的,也就不想了。
  购物计划圆满完成,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在附近一个原城非常有名的烩面馆吃了顿饭,然后坐市内公交来到了往荣泽方向去的一个临时候车点。
  候车点在原城国营第*棉纺厂的大门口,往荣泽和有色金属厂去的车就在这里停靠;售票员正在拿着喇叭大叫的那辆车人已经坐满了,却不肯走,一直在那里吆喝着想让再多上几个人。
  猫儿晕车,坐后面会加重,所以他们两个就站在树荫里等后面的车,旁边还有一大群人和他们一样等的人。
  远远的过来一辆空车,原来那辆车终于开走了,柳侠和猫儿拿好东西正准备跑快点去车上抢座位,后面突然冲过来一个人,那个人在跑过柳侠身边时,左肩上挎着的包带子突然断了,几件东西掉了出来,有一件正好砸在柳侠的右脚脚面上。
  柳侠扔了被尼龙绳捆成一串的鞋盒子,抱着右脚,左脚单脚跳着疼得直转圈:“我靠哇……哎呦……嗬嗬嗬嗬……”
  猫儿扔了手里的东西扶着柳侠:“小叔你怎么了?小叔……草泥马你挤什么,看看你把我小叔的脚砸成什么了?”猫儿扶着柳侠,对着带个大黑框眼镜的男人大骂。
  那男的好像被吓傻了,愣愣地看着柳侠,被猫儿这么一骂才转过神,一叠连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赶车……”那人说着伸出胳膊想搀扶柳侠。
  猫儿一把把那人的胳膊打开:“一边去,站这儿的谁不是要赶车,赶车你就不长眼了?赶车你就把东西砸别人脚上?”猫儿凶得跟只狼一样,如果不是要扶着柳侠,估计他就要动手了。
  那男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想试着伸手扶柳侠,可看到猫儿那凶狠的样子又缩回去了,想蹲下去捡地上散落的东西也不敢,他看猫儿那神情,他敢蹲下猫儿就敢抬脚踹他。
  剧烈的应激疼终于过去了些,柳侠放下脚扶着猫儿站好:“没事了乖,就是那一下疼得不行,已经好了,没事了。”
  他转向那男的:“我靠,你那包里是什……我操,扳手啊!我说砸一下怎么这么疼呢!那个铁疙瘩是什么?如果是那个砸着,我这脚直接就废了吧?”
  那男的没回答柳侠的问题,却试探着叫了一声:“柳侠?”
  柳侠看着男子厚厚的黑框眼镜迷茫了有半分钟才说:“你是……于宝忠?”
  于宝忠有点激动:“是是是,哎呀,你怎么长这么高啊?我都不敢认了。”
  柳侠打量着比他稍微矮一点的于宝忠说:“你也差不多啊,我记得那时候跑操,你总是你们班第一排,比我还矮呢。”
  猫儿看看柳侠,又看看于宝忠,非常不愿相信地问柳侠:“小叔,你认识他?”
  柳侠点头:“我们都是荣泽高中的。”
  售票员冲着柳侠他们吆喝:“哎,上来吧,还有座儿咧!”
  柳侠看看,车门前面那个位置没人坐,他拍拍猫儿说:“他晕车,我们想坐前边,有小凳子吗?”
  售票员说:“有马扎,一个人坐发动机上,正好。”
  于宝忠赶紧蹲下把地上散落的扳手和一个铁疙瘩似的东西捡起来装进包里,艰难地抱着,三个人一起上了车。
  柳侠坐门后的座位,猫儿坐马扎上。
  于宝忠坐发动机上,把那包不大但特别沉重的东西放好后,他隔着窗户指了指那个第*纺织厂的仿古大门说:“我就在这里边上班,明天调休,今天请了半天假,想赶上四点半那趟车回家,怕来不及,所以跑的有点那啥……,柳侠,你在哪个单位?怎么下班这么早?”
  柳侠轻轻拍着猫儿的背说:“我在荣泽上班,是省地矿局住荣泽的水文勘探队。”
  于宝忠不敢相信:“不会吧?我听说你考上的是重点大学呀,怎么会回荣泽呢?我们那一届考上大专的有好几个都想办法留在原城了,你……”
  售票员打断了于宝忠的话,让他们买票,于宝忠坚持自己买了三个人的,一个人七毛钱,柳侠也没跟他争,他不喜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拉拉扯扯,关键还有猫儿那眼神儿,如果他敢替于宝忠买票,猫儿就敢当这么多人给于宝忠个没脸。
  ,
  车开了,猫儿刚才的狼模样完全消失,变成了只蔫猫儿趴在柳侠腿上,他最近晕车好了点,但还是会恶心头疼,来的时候那难受劲儿刚刚过去,现在就又闻到汽油味儿,那种感觉就又来了,趴着不看周围会好一点。
  于宝忠没再追问柳侠分配到荣泽的事,他指着那包东西告诉柳侠,他父亲打算开一个修自行车、捎带着配钥匙的铺子,他提的东西都是给父亲的工具,那个铁疙瘩似的家伙是买的二手配钥匙的机器。
  柳侠轻轻拍着猫儿,听于宝忠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没一会儿,猫儿居然睡着了。
  小家伙因为放假太兴奋,昨晚上一直不肯睡,拿着柳侠的大学课本让他给讲到十二点多。
  于宝忠和柳侠不是同班同学,他比柳侠高两届。
  柳侠刚进荣泽高中的时候,考试都是排好几百名,他和柳海非常羡慕那些学习好,有可能考上大学成为商品粮的人,所以他们记得三个年级几乎所有排名经常在前五十名的人。
  当时的于宝忠每次大考公布成绩,排名都保持在高三年级的前十,而且他当时就带着一副大黑框眼镜,身材也特别矮小,在学校比较显眼,柳侠对他印象深刻。
  和于宝忠说了一路,柳侠没想到,以前在同一所高中上学时从来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人,交谈起来居然还挺有意思。
  和文弱木讷的外表不太相符,于宝忠其实算得上开朗健谈,说起柳侠打黄志英的事,于宝忠说:“我高一刚到学校没多少天就被他打过,打完了被罚站在操持边的苗圃里不许动,让别的班上体育课的同学看着我丢人现眼,我被蚊子咬得满身都是疙瘩,挠破感染,差点退学。
  当时我想,如果我退学,走之前一定要杀了黄志英那杂种,可我到底没你那勇气,后来你把黄志英打成那样,我看着你跟看英雄人物一样。”
  柳侠说:“咱们一样,每次考试看着你们排在前面的人,我也是看英雄人物的感觉,羡慕死了。”
  在荣泽汽车站一起下了车,柳侠邀请于宝忠去家里坐坐,于宝忠本来要拒绝的,看看手表才三点半,而且柳侠指着的水文队大门就在对面百十米的地方,就答应了。
  猫儿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砸我小叔的脚,还热粘皮,就是跟你客气一下,还真来了。
  柳侠往北面的家属楼走的时候,于宝忠就有点疑惑,等柳侠打开有着两个扇形小窗和漂亮月亮门的红砖墙上的白色栅栏门,看到绿荫葱茏的小院,再走进宽敞的三室两厅,他根本就不能相信。
  柳侠可是比他低两届考上的大学,就算是重点大学,可毕竟毕业刚刚满两年,上班应该还不满两年,他在单位住的可是两人宿舍,而且是冬冷夏热又漏雨的顶楼啊!
  猫儿一进屋先跑进主卧开空调,然后挨着关其他各个房间的门。
  一楼本身就没楼上那么热,猫儿不喜欢外人进他们的卧室,而且如果关起门来吹空调时间长了柳侠会头疼,开着门或者窗就没事,于是柳侠和猫儿现在开空调的时候都是把主卧的门打开,把其他房间的门都关上,半个小时左右,客厅和餐厅就都会比较凉快,两全其美。
  “这,这是你的房子?单位给你分的?”于宝忠坐在沙发上,柳侠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听健力宝打开放在他面前,他才终于回过神能说出话了。
  柳侠一口气喝下大半听健力宝,才回答:“嗯,差不多吧,单位先综合排出有资格分房的人的顺序名单,然后按顺序挑选房子,选定后交钱。”
  “交钱?是……集资楼性质?”
  “对,不过我们单位补贴的多一点,应该是只收了成本钱。”
  于宝忠扭着头又把屋子环视了一遍:“就是成本价,那也得一万多吧?我看你这房子得有……一百多平方?我们单位还没这么大面积的房子,我估计不出来。”
  柳侠说:“一百二十多。荣泽是小地方,没人管,原城是省会城市,谁敢乱来?荣泽前两年的房子也很少有超过一百的,我们单位地方大,又是驻荣单位,荣泽政府不管,总局的人没事也不怎么下来,两不管地区,所以就怎么宽敞舒服怎么来。你分到房子了吗?”
  于宝忠苦笑一下:“哪轮的上我呀,我们单位很多退休的还住在平房里呢,去年盖了两栋集资楼,那些老职工挣破了头还有很多没分上呢,我们这样的想都不用想。
  我听说六十几平方、顶层的还一万二三呢,好楼层快两万,你这多少钱?”
  柳侠说:“荣泽的房比原城便宜,我这套楼层不好,不到一万块。”
  猫儿在厨房问:“小叔,咱们熬绿豆汤吧?早点熬,放凉了晚上喝正好。”
  柳侠说:“行,把绿豆放进去你就别管了,先冲个澡,然后切个西瓜吃吧。”
  猫儿说:“我出去的时候把西瓜放咱们屋儿里了,可是咱们不在家,没开空调,现在还是热的,不好吃,等晚上再切吧。”
  叔侄两个都觉得自己的肠胃是钢铁属性,就没有吃不了的东西,可一吃冰镇西瓜两个人就拉肚子,柳侠尤其厉害,可不冰的话,热乎乎的西瓜确实不好吃,有了空调后,猫儿就保持让卧室总是有两个西瓜,自然凉,好吃。
  于宝忠非常震惊的问柳侠:“你家有空调?”
  柳侠点头:“嗯,刚装了没几天,我们在老家住窑洞,冬暖夏凉,到这来后,一到夏天我小侄儿热的连觉都睡不好,就咬牙买了一台。
  真他娘的贵,老农民种出来的粮食是养人活命的,一斤一两毛,一大车也卖不了几个钱,这种东西却都是论千卖。”
  柳侠觉得于宝忠的神情突然之间有点跟刚才不同,好像有点魂不守舍,还有点欲言又止,柳侠不知道是那句话刺激到了他,也不敢乱说了,慢慢的喝健力宝。
  于宝忠看看正开着的电视机,再看看餐厅里漂亮的冰箱,挠了挠头,忽然站了起来:“四点了,我得走了,搭车这事赶早不赶晚。”
  柳侠看看时间,差两分钟四点,于宝忠说的搭车规则也是他一贯的做法,所以也不再留他,找了个结实的包把于宝忠那些东西装上,和猫儿说了声他去送客人,就和于宝忠一起出来了。
  于宝忠出来后,不安的样子更加明显,柳侠心里奇怪的不得了,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想问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他和于宝忠这种程度的交情,不好乱说话。
  出了水文队大门走到树荫里,于宝忠终于忍不住了:“柳侠,我有件事,说出来你先听听,行不行的,我就是想试试,你可别想着我是想骗你钱呢哦!”
  柳侠心里咯噔一下,有点不舒服,第一次重逢并且不算熟悉的同学,忽然说到钱,总让人联想到利用和欺骗,可他也不能人家什么都还没说就直接拒绝,所以他还是和颜悦色的说:“你说吧,什么事?”
  于宝忠说:“你知道,咱们家织布,有时候也会出现瑕疵,比如说颜色不均匀,或者经纬线按颜色排列时计算错误,出来的花纹不对称,还有跳线什么的。
  纺织厂是大型机器作业,一样会出现这种问题,而且纺织厂的要求比咱们家自己织布严格的太多了,所以我们厂经常会有织坏的布,不能通过验收进入市场,这部分残次品在一个大厂的大批产品中所占比例很小,但如果积攒起来,数量却相当可观,这么多残次品,不能按正常途径进入市场,你说,正常情况下应该怎么办?”
  柳侠心里有了点眉目,鼓励着他:“你继续说,隔行如隔山,我不懂你们的行业规则。”
  “我们单位的做法是,用非常非常低,低的让你无法想象的价格内部处理,但这个内部不是厂里所有人都有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像你们分房,那也是要有资格的。”
  “我明白,你继续说。”
  “我虽然不是像你那样的重点大学毕业,但我们学校在纺织行业也算牌子比较硬的,领导对我也还算是重视吧,我前年转正后,有机会分到一些残布,但我没有要,因为那些布要求拿现金买,我没钱。”
  柳侠盯着于宝忠:“然后呢?”
  于宝忠继续说:“我听我们车间主任说,以前曾经是可以先把东西拿走,过几个月再还钱或者在工资里扣的,可有些资格老的人倚老卖老,最后不给钱,也不让扣工资,后来就形成了现在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