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柳雷大叫着“奶奶”挣扎着想出溜下去让孙嫦娥抱,柳川毫不费力地就把他镇压了。
  柳钰抱着包迷瞪了一会儿才说:“三哥,我不是说了我新衣裳都买好了嘛,你又给我做西装干啥?”
  柳川一只手按着柳雷,一只手脱了背心递给苏晓慧:“你买的是半截袖,我听人家说,结婚不兴穿半截袖,半截半截,就是过不到头,听着就不吉利;现在荣泽人结婚,男哩都穿西装,夏天热死也得穿,到底有啥讲究我也不知道,咱只管跟着穿就对了。”
  柳钰咬牙骂了一句:“柳淼跟建宾这俩笨蛋,我说买那件长袖哩,他俩非说半截袖好看,真是……”
  孙嫦娥拍着躺在她身边席子上已经快要睡着的柳雲说:“孩儿,您三哥买回来了,你明儿就试试吧,结婚是一辈子哩大事,咋好咱咋来,不知道哩咱就不说了,知道哩忌讳咱就不能去犯。”
  柳钰知道到这时候说啥也没用了,就把西装拿回了柳侠他们住的窑洞:柳凌一回来,他还是住在这边。
  柳川这个点儿回来,肯定没吃晚饭,秀梅和苏晓慧去堂屋给柳川做饭了。
  柳长青问柳川:“不是说最近会很忙,到小钰结婚前再回来吗,今儿咋回来了?”
  柳川说:“因为怕返乡的学生再联合起来搞出啥活动才安排的加强班,现在这都过去快二十天了,啥事都没,学生回到各自家里有大人看着,天又热成这样,谁还会出去串联?
  邱队长他妈住院,我替他连值了一星期班,他让我歇两天,后儿不是大哥要带着小钰去过礼吗?我开车回来接送他们一段,要不一天赶个来回太紧张了。”
  柳长青点点头,伸手把委屈的想哭不敢哭的柳雷从柳川怀里抱过来:“看你给孩儿吓哩,咱大人知道收音机是拿钱买哩东西,孩儿他不知道,对他们来说,金疙瘩跟石头疙瘩是一样哩,他摔收音机跟摔土坷垃也是一样哩;
  以后不能因为这种事再辖巴孩儿了啊,这样辖巴出来哩孩儿胆子小,干啥都怕错,以后见个人都畏畏缩缩哩;
  孩儿没大错哩时候不用管他,长大他知道好赖自己就改了,现在他多少懂点事了,你不想叫孩儿干啥,得直接跟他说清楚。”
  柳川看着一到爷爷怀里就恢复了精气神的柳雷说:“中,我现在就跟他说。
  小雷,你看,这是收音机,是您爷爷听新闻用哩,你跟小雲还能听故事,听歌儿,不敢再摔了,听见没?”
  柳雷自己在柳长青怀里躺好,翻个身,留给柳川一个小屁股,自己拽着柳长青的扣子玩,不理柳川。
  柳长青说:“小孩儿也有心,你嚷他太多,孩儿就会觉得你是不待见他;他要是做错啥了,有时候你不用说,教着他做一回对哩,他以后就知道了。”
  柳川挠挠头,笑:“我知道了伯,主要是这俩货太气人了,我看见他俩就发愁,所以……嘿嘿。”
  秀梅和苏晓慧给柳川做了鸡蛋甜汤,炒了个茄子,馍是现成的,柳川吃完已经九点多了,柳雲和柳雷都已经睡着了。
  柳长青几个上了点年纪的先去休息了,苏晓慧也带着俩孩子去睡了,兄弟几个和柳葳、柳蕤一起来到柳侠他们住的窑洞。
  柳侠坐在炕中间,猫儿挨着他坐,和柳蕤、柳莘围在一起玩变形金刚;
  柳葳和他们围坐在一起,修理被柳雷摔坏的会跳的青蛙。
  柳凌歪在被子上翻柳侠的《摄影测量学》;柳钰坐在柳凌身边。
  柳川刚才从付家庄开始几乎是一路跑回来的,这会儿真有点累了,靠在炕西头伸长了腿休息。
  柳海从煤油灯照在墙上的影子又看到了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勾起了伤心事,趴在柳魁腿上哀嚎:“没法见人了,大哥——,咱伯原来恁开放,为啥现在学成老封建了啊——”
  柳魁摸着他的光脑袋笑呵呵的安慰:“没,没啥不能见人哩孩儿,你长这么帅,剃个光头也不丑,呵呵,小海,咱伯叫你剃光头不能叫老封建,中国古代人都是长发,咱伯要是逼着你留条大辫子或用头巾扎个发髻,那才叫老封建哩!”
  柳川逗柳海:“咱伯应该叫大哥把你前边给刮光,后面留着以后扎辫子,郑板桥一样,多有艺术家哩样儿。”
  柳海用下巴磕着柳魁的腿表示不满:“啊、啊、啊——,你们都是嫉妒我现在又时髦又帅气,咱伯叫给我剃光头您都不救我,啊呀呀——丢人死了,这头明儿咋见人哪——”
  柳侠故意挤兑柳海:“你这和尚头咱全家都看见了,人都已经丢完了,还怕啥?还说啥嫉妒,哼,我就算是嫉妒也是嫉妒五哥,五哥这叫英俊,叫潇洒,叫玉树临风,你那假娘们儿头有啥好嫉妒哩?”
  柳海想翻身起来和柳侠干架,柳魁忙按着他:“俺小海也英俊潇洒,也玉树临风,咱长头发那是艺术家气质,咱光头这叫爷们儿。”
  柳凌眼睛盯着书,不紧不慢地说 :“小海,你不是说你这个大学生要战胜咱伯吗?咋一个回合没结束就投降了?”
  柳海气哼哼地瞪着柳凌不说话。
  柳侠说:“六哥,你还吹牛你一个大学生一定能说过咱伯哩,结果呢?咱伯啥都没说,叫你自己随便说,你一会儿就把自己说的一点理也没了,你剃光头怨谁?”
  柳海大叫:“那咋能怨我呀,实在是咱伯太狡猾了……哎呦,哥……哎呦哎呦……”
  他话音没落,几个巴掌前赴后继地落在了他的光头上,柳魁、柳川、柳凌几乎同时出手,柳川说:“你个臭小子,你咋说咱伯哩?”
  柳海懵了:“我我我,我说啥了?”
  猫儿忽然跳起来,从柳侠、柳凌、柳钰的腿上爬到柳魁身边,没等众人明白他想干什么,他已经毫不客气地在柳海的光脑袋上打了一巴掌:“你敢用贬义词说俺大爷爷,打你不亏。”
  那边柳蕤大叫:“就是啊,俺老师说了,贬义词都是形容反面人物跟坏人哩,你敢说俺爷爷,打哩轻!”
  柳海冤枉得简直要哭了:“大哥,我……我不是那意思啊,我哩意思是,我哩意思是说:不是我老笨,而是咱伯他太……他太,哎呀,我哩意思就是,不是国军太无能,而是共军太狡猾啊!哎哥哥哥……”
  柳魁把举得高高的手轻轻放在柳海头上:”孩儿,你剃光头真比你留恁长哩头发好看,你别再生咱伯哩气了,头发剃光了也没事,等你开学就又长起来了,到时候大哥再给你稍微收拾一下就中了。“
  柳海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忽然想通了似的说:“就是啊,我有啥可怕哩,反正头发还会长出来哈,到时候我再偷偷留起来就中了。猫儿,小葳小蕤,您说说,六叔是留长头发更帅还是剃光头更帅?”
  几个人都被柳海忽然发出的神问给震住了,这个问题可真够厚脸皮的。
  柳葳和柳蕤看看柳海,又看看其他几个人,眼睛滴溜转,不吭声。
  猫儿看看柳海又看看其他几个人,说了句:“小叔这样哩头发最帅。”说完就忙着去给小擎天柱摆造型去了。
  柳海眯着眼静默了几秒钟,一跃从柳魁身上直扑过来,从后面抓着猫儿:“你这只没良心哩猫儿,说句六叔长哩帅会少一块肉啊?”
  猫儿被掀翻在柳侠的腿上,咯咯笑着,又被柳海一路从柳凌、柳钰、柳魁腿上拖过去,就是不改嘴:“小叔就是比你帅,啊哈哈哈……六叔,啊,小叔……小叔就是最帅,啊——六叔,老痒……啊哈哈哈,六叔也……六叔也有一点儿帅……”
  柳海不罢休:“我才有一点儿帅?不中,非得说我最帅才中。”
  柳魁几个人看着柳海把猫儿咯吱的喘不过来气,也不去拉,只是看着笑。
  柳侠喊:“猫儿,挠他哩腰,他腰那儿最怕痒。”
  猫儿跟条泥鳅一样翻过身,却怎么也挠不到比他高大许多的柳海的腰。
  柳侠跃过柳凌和柳钰扑了过来,帮猫儿按住柳海,猫儿的小手开始挠柳海,柳海马上蜷成一团,笑的只想岔气。
  秀梅正好端着给猫儿沏好的奶粉和半碗煎好的老古龙过来,把柳海给救了出来。
  柳侠驮着猫儿爬回原来的地方,他端着奶尝了一口,温度正合适,就捏了个老古龙丢猫儿嘴里。
  猫儿喂柳侠又喝了两口奶,然后才自己就着奶吃了起来。
  柳海吃了几个老古龙又趴到了柳魁腿上委屈:“幺儿,咱伯偏心眼儿,光待见小哩,你才去上大学一年,穿喇叭腿牛仔裤这么出格哩事他都舍不得说你一句,我就是头发长了一点就叫剃了个光头。”
  秀梅拍拍柳海的屁股:“小海,咱不委屈了哦,咱伯不是偏心幺儿,咱伯说幺儿穿哩那劳动布裤子结实,就是不去地里干活,也能多穿几年,幺儿那是给家里省哩,咱伯咋说他?”
  柳海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啥?”
  一群人都看着秀梅和柳魁,。
  柳魁笑呵呵的说:“嗯,前年幺儿穿着牛仔裤回来,咱伯对俺几个说:‘幺儿虽然小,可懂事哩很,去城里了还是买劳动布穿,不过现在那劳动布衣裳做的怪好呢,以前都是跟大腰裤一样,现在做哩好看多了。’,所以您看,现在您谁穿牛仔裤咱伯都没说过啥,还可高兴哩!”
  柳海“啊”的一声躺倒在柳川身上:“三哥,你说这是啥世道啊,幺儿穿恁烧包哩牛仔裤还挨夸,我头发长一点就挨嚷,咱伯为啥不想着我也这么懂事,我头发长了可以当帽子使,也能给咱家省钱啊!”
  柳川敲着柳海的光头说:“你要是个妮儿,你把头发留到脚后跟咱伯也不会管,我跟你说吧,接到你跟您五哥哩时候我就知道咱伯得修理你,不纯粹是头发哩事,就凭你留长头发那理由,咱伯也饶不了你。”
  秀梅发现,屋子里这么多人,这么热闹,柳钰却始终不像以前那么跟他们一起嬉笑打闹,她伸手摸了摸柳钰的头:“小钰,你咋了孩儿,生病了?不舒服?”
  柳钰摇摇头:“没,大嫂,我没事。”
  秀梅看了看柳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小钰,我看你回来这几天了都不高兴,孩儿,你要是有啥一定得说出来,今儿您三哥也正好回来了,咱家哩人差不多齐了,有啥事都能商量着解决,你可不敢跟您二哥一样,啥事都闷到心里,等到没法挽回了,那可就真没法了。”
  柳钰摇摇头,靠在了旁边的柳魁身上。
  柳魁拍拍他的肩:“小钰,我大概知道你是咋想哩,孩儿,我没跟你多说,是觉得,空口说白话有啥用?以后这日子长着哩,你结了婚,慢慢过着就知道了,咱家还是跟以前一样,你结了婚也还是咱家哩孩儿,咱还是亲兄弟,知道不?”
  柳钰憋着气抽噎了几下,忽然哭出了声:“大哥,三哥,小凌,我,我不是不想结婚,我是……我是老怕我一结婚,您就把我当成外人了,我就再也不能跟今儿这样跟您搁一起了,您也不会再待我这么亲了……大哥,我不想跟咱家哩人分开,我只要想想以后咱可能会生分,我就不想结婚,我就可害怕……”
  柳魁转过身揽着柳钰:“永远都不会孩儿,你看看,咱家谁是那样哩人?咱从小就是亲兄弟,咋会因为结个婚就生分了呢?”
  柳钰哭着说:“可多家都是,一结婚,就谁过谁哩日子,谁也不管谁了,还会为了争一点东西弄哩跟仇人一样,我知道您都不会,可我就是可不美,一想着小凌以后回来我就不能过来跟他一起睡了,我就难受,想着不能一回家就来找你,找俺娘俺大伯,我就觉得以后跟没家、没人要我了一样。”
  柳凌红着眼圈说:“你说啥哩四哥,我啥时候回来你都能过来啊,你从小就是搁这儿长哩,你要是不过来,俺伯俺妈恐怕还难受哩,我这几天咋跟你说你都拗不过来,你今儿看看咱大哥,还有三哥,他们都结了婚有孩儿了,你觉得他们跟咱家生分了吗?”
  柳川说:“小钰,只要你心里对咱家不生分,别说你结了婚还在咱家哩,就是离家十万八千里,咱也一样亲。你看看您大伯跟您伯,他们都有孙子了吧,现在不还是跟亲兄弟一样,你觉得他们生分了吗?”
  柳钰抽噎的说不出话:“我都知道,可……我……就是老难受。”
  秀梅松了口气,在炕沿上坐下:“孩儿,你不是嫌弃玉芳就中,您大哥俺俩这几天一直害怕你是不待见玉芳,又觉得她是您娘哩侄女,不好意思说,要是因为这原因你就委委屈屈哩结婚,那你叫您大伯跟娘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因为您二哥哩事,您大伯成天心里难受,觉得对不住他,觉得自己没看准人,给您二哥找了个搅家不贤哩媳妇,你要是再结了婚过不好,您娘也得成天觉得愧了心。”
  柳钰擦擦泪:“没,不是大嫂,我没不待见玉芳,我就是害怕一结婚咱就不亲了。”
  秀梅说:“不会孩儿,等你结了婚有了孩儿,大嫂也帮你看,就跟您娘原来帮您妈看您几个一样,咱还是亲亲热热哩一家人。”
  猫儿看着柳钰哭,有点不知所措,连大擎天柱也不玩了,一直窝在柳侠怀里,一动不动。
  等两个人出来上厕所的时候,猫儿问柳侠:“小叔,结婚肯定可不美吧?”
  柳侠反问他:“你咋这样想哩孩儿?”
  猫儿说:“四叔该结婚了,他成天都可不高兴,还有,还有……他,您都说……他可不美,他每一回回来,也都没高兴过。”
  柳侠说:“不是,您四叔不是不高兴,他是害怕结了婚跟咱就不亲了,那个……他,他是正好娶了个孬孙女人,要是他跟您大伯、三叔一样,娶个跟您娘,还有三婶儿这样的女哩就不会了。”
  猫儿说:“那你哩,你要是娶个孬孙女哩咋弄?我可不想叫你不高兴,我待见你天天都可高兴。”
  柳侠把猫儿拎起来放在肩上:“小叔是谁?小叔多英明神武火眼金睛,咋可能娶那种膈应人哩东西,放心吧孩儿,小叔肯定给你娶个美若天仙又贤良淑德哩好花婶儿,然后再给你娶个倾国倾城温柔娴淑哩好媳妇。”
  猫儿不屑地说:“我才不娶媳妇哩,一娶媳妇就不能跟你睡了。”
  柳海果然如大家所料,第二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光头,在河里洗澡的时候还非常嘚瑟地跟柳侠他们罗列光头的种种好处,比如不用洗头,让河水冲着凉丝丝的特别舒服等等,鼓捣大家都跟他一样剃光头,遭到所有人的拒绝。
  猫儿对柳侠说:“小叔,俺六叔诳人哩,他是知道自己剃个光头老丑,想叫您都剃个光头给他作伴哩!”
  柳侠说:“小叔知道,放心吧,小叔不会上他哩当。”
  柳钰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好像整个人都轻快了些,结果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柳长青走过他身边,拍着他的头叹了口气说:“孩儿,你咋想恁多哩?”害得柳钰又哭了一鼻子。
  过礼的日子和柳魁、柳川一起去孙玉芳家,柳钰看上去精神非常好,和孙家商量的各种婚礼细节和红封也都很顺利,两家都本着为孩子以后好的原则,一方不想给对方出难题,一方希望尽可能满足对方的要求,所以谈起来就非常合拍。
  过礼的礼金孙家就按以前商量好的,要了二百块,柳魁为预防万一多带的二百没用上,柳侠给家里的四百块钱就可以放着让家里慢慢用了,至少三年,不用柳川和柳凌再往家里贴补钱了。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离“八一”就只有五天了,家里办喜事的气氛已经显现了出来。
  从八年前翟玉兰和徐小红出事起,柳长春家就冷冷清清,柳茂不如意的婚姻无形中也加重了这种气氛。
  这次柳钰结婚,柳长青、孙嫦娥和柳长春商量了一下,全当是借借人气冲冲喜,在柳长春的院子里摆个流水席,来上礼的人每人一碗肉丝面。
  这听着十分寒酸的食物,在柳家岭却是非常难得的。
  柳家岭所有的婚丧嫁娶几乎都不摆酒席,只有不是换亲那种情况下的结婚,男方会招待女方送亲的人一顿午饭,其他的乡亲邻居,都是不管饭的。
  虽然只是一碗面条,但吃的人多了也是一个大工程,柳长春家里原来的灶台肯定不行,大家决定在他的院子里临时垒一个大灶台。
  柳魁负责技术含量最高的砌砖部分,柳钰他们负责和泥,并担水把院子里彻底洒扫一遍。
  虽然只是自己一大家人在这里做前期准备,按柳魁的习惯,也必须把周围环境给拾掇的干干净净才舒服。
  柳侠是幺儿,虽然现在个子比大哥还高,柳凌他们还是不让他做担水这种据说干的太早了容易长不高的活,柳侠只好领着猫儿,提了个篮子,去柳福来家西边的一个小打麦场里,运和泥时往里面掺的麦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