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果然,就顾春从大门走到他面前这十来步的功夫,他便绷不住了:“诶诶诶,说清楚,哪个细节做作了?难道不是浑然天成、俊逸足可入画的风姿吗?”
  “毛病,”顾春受不了地笑着推了他一下,又低声问道,“你跟师父一起回来的?”
  叶盛淮神秘一笑,点点头,略凑近她些:“别说哥没关照你,待会儿自个儿皮绷紧些啊。”
  被他笑得头皮发麻,顾春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怎、怎么了?”
  “昨夜才进家门,司凤梧就过来求见,师……”在家要叫爹,在外才叫师父,真是太容易嘴瓢了。叶盛淮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才改了口接着道,“爹可是将他请到书房谈了许久,具体说了什么我没听见,可这天一亮就叫人请你过来……用指甲盖儿想想都知道,司凤梧指定是告你什么黑状了。”
  自从小时候那件恩怨之后,顾春一向都躲着司凤梧走的。
  “上回他替师父带话给我时态度还算和气,我满心以为这就算泯恩仇了……”顾春咬牙蹙眉,心中愈发惊疑不定了。
  “阿络要等今日取了给你裁的新衫才回来,靠我是救不了你的,”叶盛淮同情地拍拍她的肩,叹气,“不过我方才偷偷替你打望了一下,爹在院子里浇着花等你呢,没拿棍子,安心去吧。”
  顾春没心思跟他贫嘴了,惴惴不安地咬着下唇往里走,脑中使劲揣测着司凤梧会向师父告哪一桩的状。
  进了主院,果然见叶逊正在浇花。
  最让顾春惊讶的是,他居然将那把大胡子给刮掉了。
  顾春小步跑过去,偷偷觑着师父平静如水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歪头笑道:“师父不做美髯公了吗?”
  叶逊回头瞥了她一眼:“昨夜睡不着,一时手痒。”
  睡不着就刮胡子……嗯,你长得好看你说什么都对。
  见他不太想谈胡子的话题,顾春心中一凛,硬着头皮直奔主题:“师父今日叫我过来……是有什么教诲吗?”
  比绕圈子的耐心,她可不是师父的对手。
  叶逊笑笑,将花洒随手搁在一旁,回身领她往一旁的石桌前,倒了一盏茶递给她。
  顾春连忙双手接了茶盏,在他对座的石凳上落座,心中七上八下。
  “听说,那夜在白石楼,你单独将殿下带到东楼了?”
  自茶神祭典上李崇琰昏倒,叶逊替他诊脉开药过后,便一直对他避而不见,可这绝不表示叶逊会忘记这个人的存在。
  更何况这个人如今不但在屯军之事上动静不小,还和顾春搅和不清,他再不闻不问,就枉为叶家家主了。
  顾春不敢让叶逊知道自己对李崇琰说了一些屯军的事,只好避重就轻地提了提当日的前因后果,又编了些托词说了当年母亲在原州之事。
  叶逊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微红的脸颊,轻笑:“孽缘。”
  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让顾春手足无措,羞愧得想挖个坑将自己埋了。王八蛋司凤梧,究竟瞎说了些什么?
  “你想好了吗?”
  惭愧与羞赧交叠,使顾春觉得自己整个烫到快冒烟了,闻言立刻猛摇头:“没、没想好。”
  这是实话。
  便是抛开其它不说,师父的心情,她就不得不顾忌。
  叶逊平静地笑着替自己斟了一盏茶,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谁说了我的事了,是吗?”
  顾春整个人一僵,脱口而出:“司凤梧说的!”
  她当然不会出卖司凤林,这锅就送给司凤梧去背好了,反正他上次带话的时候确实提过那么一嘴,也不算她说谎。
  “我那点陈年旧事,与你无关,不必瞻前顾后,”叶逊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才又道,“过几日我生辰宴客,待会儿吃了早饭,你给他带张帖子过去吧。”
  本寨人之间素来亲厚,各家有什么大宴小聚的,相互带个话也就是了,极少有下帖子这样正式的举动。
  顾春不安地双手躲在石桌下扭成麻花:“我不想……不想你难过……”
  若师父过不了心中那个坎,她便忍一忍痛,也是可以……舍得的。
  叶逊欣慰地笑了笑,唤了她的乳名:“融融。”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顾春顿时红了眼眶,竟哽住了。
  “舅舅年少时曾心仪一位姑娘,因为瞻前顾后,等到觉得自己终于想明白了一切时,她已决定要跟别人走了,”此刻叶逊的语气是少见的温柔,甚至有一点违和的慈祥,“后来,无论我再遇到什么样的姑娘,都不是她了。”
  “融融,我很清楚你一直以来的种种委屈求全,可我能给你的东西不多。这一回,我仍是只给你一句话:若将来委屈了,或是有朝一日不喜欢了,凭他是谁,扔了就是;总之你舅舅是绝不会让你无处可去的。”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贵重的嫁妆。
  望你今后能活得简单痛快,从心而为。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今天,哦不,应该说是昨天,状况频出,导致更新迟到了,擦泪致歉,再三鞠躬。
  接下来的旅途虽然荆棘丛生,但这两位手握糖罐无所畏惧,请大家放心~!
  我们周一见!爱你们么么哒~
  第35章
  因为脑子被搅和得有些乱, 这顿早饭顾春吃得恍兮惚兮。
  到搁下碗时, 她终于有了一丝丝头绪, 原想找叶盛淮一起躲出去聊聊,好让他帮着捋捋, 可叶逊却唤了叶盛淮去书房谈事, 于是只得作罢。
  独自出了叶家大宅后, 顾春一手捏着那张请帖的边缘背在身后, 懵懵的缓步走在石头大街上。
  一只相熟的大黄狗吐着舌摇着尾巴蹿过来,热情地跟着顾春的脚步蹭来蹭去。
  顾春随手揉了揉它的脑袋,漫不经心地喃喃笑道:“自个儿找地方凉快去吧,今日我可没带吃的。”
  大黄狗似是能听懂,竟立刻就收起了舌头,尾巴也不摇了, 毛茸茸的脑袋低垂,连那眼角竟也像是耷拉下去的模样, 看上去很是失落。
  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却没能像往日一样博得同情和怜爱,顾春顺手在它头上拍了拍, 便又举步缓行。
  此时天光已大亮, 渐趋灼烈的夏日晨光斜斜攀上树顶,木叶与草丛间浸润一宿的夜露在这热意中渐渐升腾、消弭,带起草木与阳光混在一处的微温清香。
  顾春将手中那张请帖举到脸颊边扇着风, 反反复复地抿着唇。
  这帖子究竟送不送出去,她一时竟没了定准。
  她的身世尴尬,若是谈婚论嫁, 很显然是对方身份越不显眼越好,否则对双方都有可能是麻烦。这道理她很早就明白的。
  可这世间有许多事真是由不得谁去盘算,谁知她最后真就遇上一个最不合适的人,然后莫名其妙的……怦然心动。
  顾春有些气恼地将脚步踱得重重的,唇角却总不受控地要往上翘。
  哎,真是烦人。
  ****
  就在顾春还在纠结该不该送出那张帖子的时候,李崇琰却执晚辈礼向叶家大宅递了拜帖,以极谦恭的姿态求见叶逊。
  叶家大宅的书房内,墙角的琉璃盏中有一支沉水香静静燃着,轻烟袅袅聘婷而上,满室清幽之气。
  李崇琰恭敬地向叶逊行了晚辈礼,叶逊淡淡一笑,指节轻叩桌面,抬眉示意他坐下。
  往日有满脸络腮胡的遮拦,尚且掩不住叶逊那眼角眉梢的艳色,今日忽然将那络腮胡一去,便立时光彩照人,全不似平日那副淡泊清隽了。
  “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叶逊抬手示意他用茶。
  李崇琰颔首致谢,按做客的礼数端了面前的青瓷茶盏,虚虚饮了小口,再将那茶盏放回原处,这才轻道:“有些事,需请叶叔指点。”
  “屯军之事?”叶逊见他点头,心中隐隐有些不满,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淡淡道,“看来,殿下终于明白,陛下那道口谕究竟是想让你做什么了。”
  自那夜在白石楼得顾春提示后,李崇琰这两日都在白石楼中翻找陈年故纸,终于被他瞧出了一些端倪。
  原来,他的曾祖父、他的父皇,都动过收团山兵权的心思,最后皆是铩羽而归。
  见他点头,叶逊轻哼一声,嘲笑似的:“你李家对收团山兵权一事倒是代代相传、念念不忘。你曾祖父那一辈收团山兵权不成,索性命兵部断饷、断粮、断兵源;你父皇以为与司家联姻便可掌控团山,末了才明白团山是四姓共掌;到你这里,不知又有何打算?”
  “曾祖父与父皇大约都是在铩羽而归之后,才明白……”李崇琰微微垂眸,唇角的笑意却仿佛是幸灾乐祸,“团山的兵权,打从一开始就收不了。”
  只是他父皇显然还没彻底死心,又将他这颗闲棋放出来探路。
  叶逊显然有些惊讶了:“看来,你下的功夫,比你曾祖父及你父皇都要更深。”
  李崇琰摇摇头,笑道:“曾祖父从未亲临团山,而父皇在团山停留的时日太短,所以他们都没想到要上白石楼。”
  “哦?”叶逊挑眉,不置可否,“敢问殿下,在白石楼都发现了些什么?”
  李崇琰大大方方地揭了底:“叶明秀的画像。”
  两百多年前,大缙立国之初,可谓风云际会、名将璀璨。
  当时前朝□□民不聊生,又逢周边强邻蚕食鲸吞,举国上下地无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纷纷内抗□□、外御强辱,一时间涌现无数英豪儿女。
  待天下抵定,狼烟尽散,大缙的第一位皇帝登基后做的首件大事,便是在宫中起了一座“长风楼”,楼中高悬共五十七位开国名将的画像,而这战功赫赫、彪炳史册的五十七人中,有二十九位是女子。
  叶明秀便是这二十九位巾帼之一,也是团山屯军最初的缔造者。
  “白石楼中的叶明秀画像,与长风楼里的那一幅虽有些不同,但还是认得出来的。”
  之前顾春自白石楼借了三幅画像,其中一幅便是叶明秀的。只是当时李崇琰仅随意扫了两眼,并未上心。
  这两日他静下来推敲各种关节,无意间想起当日那幅画像,便如醍醐灌顶。
  “若我所料不错,”李崇琰胸有成竹地迎上叶逊那若有所探的目光,“当初叶明秀应当是得过□□应允,无论皇室还是朝廷,都不能强收团山兵权。对吗,叶叔?”
  叶逊将面前的青瓷茶盏握在掌心,轻轻旋转,却并未就口去饮,不答反问,“所以,殿下是以为,既叶明秀是团山屯军的缔造者,那么与叶家联姻,便是重收团山兵权的一条捷径?”
  李崇琰面上微红,却坦然一笑:“叶叔,若我蠢到想走父皇的老路,那就该挑叶行络下手。”
  虽叶行络并非叶逊的亲生女儿,但她可是正经在叶家族谱上的继任家主人选之一。
  叶逊眼中有利芒一闪而过,不过他并未发作,也未即刻被带走话题:“那么,殿下今日所为何来?”
  “团山屯军如今隐患重重,再不整军,团山防线将不堪一击,”李崇琰冷静而坚定地道,“四大姓如今各怀心思,又相互防备,眼下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惟有我这个外来者是最适当的人选。”
  见叶逊面色平静,李崇琰明白,这是他在斟酌。
  “无论父皇作何打算,我对团山的兵权并无野心,也无意将团山屯军作为私用。但团山位置险要,又与宿敌强邻相持,既我已看出这其中的危机重重,就不能置身事外。”
  叶逊轻垂眼睫,唇角带笑:“殿下如今已手握司、江两家家主令牌,此事理当与司、江两家家主共议,怎么竟先来找我了?”
  “晚辈驽钝,到今日才想明白,”李崇琰冲他笑得像个刚刚长大的孩子,“没给令牌的,才是有意支持整军的。”
  因为,令牌对屯军是无用的。
  司、江两家交家主令牌给他,却并不告知他家主令牌不能调动屯军,或许打的主意便是场面上应付着他,任他焦头烂额在整军之事上原地打转,两年后灰溜溜卷铺盖走人即可。
  而叶、卫两家不做任何表态,实际却是在观望,确认他整军之心是否坚决,也是在评估他是否有整军之才。
  叶逊有些欣慰,却又有些百感交集,笑意古怪:“当年是叶家做主,将团山主事权一裂为四,才造成今日这般四家各怀心思的局面,如今也该在叶家手上导回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