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杨廷之按魏昭吩咐,把李婂偷听这件事捅到魏暄耳边时,李婂已经动作极快地把整件事都告诉冯宜公主了。
  魏暄既恼怒李婂把事情告诉冯宜公主;又想起当初正是因为她进谗言,才害自己多嘴,导致李陵姮嫁给魏昭,因此在护卫询问解决方法时,直接下令杀了。除这些以外,他杀李婂也是为了杀鸡儆猴,警告冯宜。
  冯宜公主原先听到李婂所说时,并不相信。她看李婂极其不顺眼,甚至觉得她是故意在挑拨离间。但随着李婂越说越仔细,还提到了那件白狐皮斗篷,冯宜公主脸色越来越难看。
  魏暄在冬狩开始没多久就猎到一只白狐,冯宜公主是知道的。
  她心里也曾暗暗期待过,魏暄会不会把那张白狐皮送给自己。几天都没有动静后,自知不可能的冯宜公主安慰自己,白狐珍贵,魏暄可能是打算把那张白狐皮用作今年送给大人公和大家1的年礼,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听到魏暄竟然把那张白狐皮制成斗篷送给了李陵姮,冯宜公主再也忍不住,带着人就想冲到幽篁轩去找李陵姮对峙。还是她乳母苦苦相劝,才让冯宜公主没有就这么冲过去。
  没想到,第二天她就听说李婂死了。冯宜公主虽然冲动莽撞,但她还是察觉到李婂之死和她昨天告诉自己的那件事有关。
  她爱自己的夫婿,同时也清楚地知道,魏暄发怒后,手段有多么可怕。再加上理智通透的乳母相劝,冯宜公主暂且忍耐下来,打算等魏暄离开后再说。
  魏昭原打算今天下午离开,但收拾好东西已经到了申时,冬天日子短,这个时候天都快黑了,上路不安全。为此两人商量,决定还是再留一晚上,明天一早就出发。
  第二日清晨,载着李陵姮和魏昭的马车队离开宁宫,朝着城外驶去。
  告别时借口有事避而不见的魏暄站在平城城头,面沉似水,居高临下看着车队逐渐变小。
  在李陵姮他们离开的第二天,在平城逗留许久的魏暄也启程回了邺城,而冯宜公主却主动要求回晋阳。
  临行前,魏暄去见了冯宜公主一面,他眉眼含笑,出口的话却没那么温柔,“公主,有些不该听的话,就把它忘掉;有些不该说的话,也不要说出口。”
  原本还在将信将疑的冯宜公主,听到魏暄的警告后,立刻就明白已经死去的李婂没骗自己。她倒是想硬气地大声指责魏暄几句,质问他到底有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但她不敢,只敢点着头,诺诺答应。
  其实,他暂时也拿冯宜公主没办法。阿父绝对不会同意他废掉冯宜公主。
  再者,魏暄还是想到,一直以来他都冷落冯宜,宠爱姬妾,冯宜也只是骂几句,并没有用狠辣手段对付那些姬妾,他以为自己这回看上李陵姮,对冯宜来说应该已经习惯了。
  然而,魏暄还是不够了解女郎心思。他当初为师出有名,让冯宜公主去亲近李陵姮,李陵姮的性子又对冯宜公主胃口,导致冯宜公主将李陵姮当成手帕交。听到魏暄看上李陵姮,想到自己掏小酢跷对李陵姮好,又福至心灵明白魏暄让自己交好李陵姮就是在利用自己,顿时觉得自己被魏暄和李陵姮同时背叛了!
  她不舍得恨魏暄,便把恨意都一股脑儿转移到李陵姮身上。
  几乎是在李陵姮和魏昭回到晋阳的下一刻,冯宜公主的车队也停在了大丞相府门前。
  李陵姮和魏昭拜见完大家后,魏昭去书房处理这些日子积压下来的政事,李陵姮则带着婢女重新布置宫殿。
  她刚开口想让婢女把那只红玛瑙碗拿下来,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
  “公主,公主,夫人还在收拾行李,还请公主稍等片刻,让奴进去禀报一声。”
  “滚开!”冯宜公主气势汹汹一巴掌扇在那名婢女脸上,直将对方扇得朝一侧歪去,差点摔倒在地上。
  见冯宜公主这般架势,李陵姮眉头一皱,猜到大约是魏暄那件事败露了。她上前一步,想让冯宜公主先冷静下来,结果反倒差点被她扇了一巴掌。
  为彰显身份尊贵,冯宜公主留的指甲特别长,顶端修得尖尖的,这一下要是打实了,她脸上肯定得破相。
  见一巴掌没打中,冯宜公主也没有再纠缠,只冷哼一声,朝带过来的众多侍从婢女挥了挥手。那些婢女四散开去,目标明确地开始翻箱倒柜。景阳殿的侍从们立刻上前想要阻拦,但对方人多势众。
  李陵姮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李四娘,这要问你!”冯宜公主看着还有脸质问她的李陵姮,猛地拔高声音,神情暴怒。
  在书房处理政务的魏昭听到声响,立刻让护卫带着人来帮李陵姮。魏昭的护卫自然不是冯宜公主带过来的那些侍从能抵抗的,等拄着拐杖的魏昭赶到时,那些侍从都已经被制住了。
  魏昭看着冯宜公主,神色愤怒,“大嫂,我敬你是大嫂,但你可有做大嫂的样子!”
  冯宜公主看着明明瘸了条腿但还要挡在李陵姮身前,维护她的魏昭,脸上显出怜悯之色。她看到自己的心腹婢女朝自己轻微点了点头,于是收敛了怒色。
  “看在二郎你的面子上,今天就这么算了。”她转身,朝那些被制住的侍从婢女喊了声“我们走”。
  待冯宜公主带着人离开,魏昭转身担忧地问道:“阿姮,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面对及时赶到维护自己的魏昭,李陵姮心里感动,但更多是难堪。她不认为自己有错,知道魏暄对自己的心思后,她当即就拒绝了他。但冯宜公主上门大闹景阳宫,又确实和她脱不了干系。
  而她更担忧的是,这件事可能瞒不了多久了。
  “娘子,箱子里少了一件斗篷和几件首饰!”正在收拾东西的五枝脸色惨白地闯进来,怎么都没想到那些人竟然会砸坏箱子上的锁。
  李陵姮脸色一变,忽然明白冯宜公主这么爽快离开的原因了。
  另一边,走出景阳宫的冯宜公主立刻看向自己的那个心腹婢女。婢女朝着冯宜公主点点头,从另一名貌不起眼的婢女手中拿过一个大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没有一根杂毛的白狐皮斗篷,上面还躺着两根流光溢彩的发簪以及一只上等羊脂玉制成的手镯。
  见到那两根发簪,冯宜公主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她见过这两根发簪!还在邺城的时候!没想到魏暄居然把这两根发簪送给李陵姮了!
  她深吸了口气,让人合上包袱,目露凶光,“走!我们去找大家!”
  宣训殿,听完冯宜公主的哭诉,冯王妃很沉得住气地问道:“阿华,东西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你可有什么证据?”
  冯宜公主见冯王妃果然像乳母说的那样找她要证据,急忙让人把那个大包袱呈上来。包袱一打开,见到那件白狐裘以及上面的首饰,冯王妃面色不变,心里却沉了沉。
  和冯宜公主心里想的不一样,如果仅有那件白狐裘,冯王妃并不会完全信她的话。但冯宜公主运气很好,魏暄送了李陵姮那么多珠宝首饰,将那个被压在最底下,用好几道锁锁起来的箱子堆得满满当当,她的心腹婢女偏偏捡了一只羊脂玉镯。
  “把那只镯子呈上来。”
  立刻有婢女捡起镯子交到冯王妃手中。冯王妃拿着镯子,在内壁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一个鲜卑冯字。
  她不动声色地将镯子交给身旁的老妪,朝还跪在地上的冯宜公主沉稳道:“这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冯宜公主还想说什么,被乳母使了个眼色,她只好不甘不愿地起身,朝冯王妃行了个礼离开。冯宜公主走后,拿着镯子的老妪朝坐在上首的冯王妃惊讶开口:“王妃,这只镯子,不是……?”
  冯王妃抬手揉了揉额角,“确实是我给阿惠儿的那只镯子。”这只镯子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她是鲜卑人,因此镯子内壁上刻了一个鲜卑冯字。阿惠儿成婚前,她把这只镯子交给他,让他送给自己的妻子,也就是冯宜公主元华珍,没想到他不仅没有把它给冯宜公主,现在竟然还把它给了二郎妻子。
  “我没想到阿惠儿竟然这么不喜欢冯宜公主。”冯王妃有些无奈,又有些头疼,“怪不得他们两人成亲都五六年了,都还没个孩子。”
  老妪将镯子放在桌子上,“王妃,那现在该怎么办?”
  闭着眼的冯王妃收起疲色,“去把二郎新妇叫过来。”
  李陵姮走进来的时候,身量高挑,体态纤长,面容俏丽,姿态大方,冯王妃在心里将体格娇小又脾气暴躁的冯宜公主和李陵姮比了比,得出的结论让她自己也有些无奈。
  “拜见大家。”
  “坐吧。”冯王妃虽然心里含着气,但面上神色不显,依旧显得沉稳和蔼。“你嫁给二郎也有段时日了,二郎对你可好?”
  李陵姮心知肚明冯王妃让人把她叫过来是为了什么。听到冯王妃关心闻讯的话,她并未就此放松心思。
  “二郎对我很好。”
  冯王妃点点头,“那就好。二郎虽然不及大郎聪明又谋略,也不像三郎那样天生神力,善骑射,但他性格老实,好相处。说句真心话,我知道,嫁给二郎委屈了你,但既然已经和二郎做了夫妻,就好好过日子。”
  出身汉人世家的小娘子,一句普普通通的问候都能咀嚼出不同的意思来,更何况冯王妃在知道她大儿子看上自己的时候讲这么一番话。李陵姮不用多想,就觉得冯王妃是在借此敲打自己,别做对不起魏昭的事,别和魏暄有什么牵扯。
  她点头,态度恭敬认真,“就如大家所说,二郎性格老实,对我很好。嫁给二郎,我并不觉得委屈。大家放心,我定然会和二郎好好过日子。”
  冯王妃听着,总觉得李陵姮态度太过端正,让她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也想不出来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何不妥之处。她继续说道:“你和二郎成亲也有几个月了,也该考虑考虑孩子的事。”
  李陵姮皱眉,这是让她生个孩子,好让魏暄死心?然而她和魏昭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自己清楚。但她还是装作羞涩的样子,低低地应了声。
  说完这些以后,冯王妃也没有让李陵姮多留,赏了她一套羊脂玉头面后,就让她离开了。
  李陵姮的身影消失不见后,老妪走到冯王妃身边,有些不解地问:“王妃刚刚怎么没有仔细敲打四娘子一番。”
  冯王妃把玩着手中的羊脂玉镯,叹了口气,“我本来也是想敲打她的,但她真来了以后,我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二郎新妇才貌双全,气质出众,你从小看着阿惠儿长大,也不是不知道他和郎君一样风流好美色。现在事情到底怎么样,还不清楚。若知道二郎新妇也有心勾搭阿惠儿,我再骂她也不迟。
  这么端庄大气漂亮的小娘子,就算我见了心里也喜欢。若只是阿惠儿单相思,那又怎么能怪二郎新妇呢?”
  她倒是觉得,那样清高端庄、出身汉人世家大族的女郎,不会做出这种事。
  冯王妃放下玉镯,吩咐婢女取了纸笔,书信一封,让人送到邺城去。
  第29章 29.木雕
  身处邺城的魏暄收到书信时, 既有几分对冯宜阳奉阴违的恼怒, 又有几分对李陵姮的幸灾乐祸。
  李陵姮一心不想和自己扯上关系,偏偏这件事被捅了出去。
  他提笔蘸墨, 想在回信中写李陵姮和自己两情相悦,互生好感。他很清楚阿母的性格,若是阿母知道李陵姮并不无辜, 只怕会从心底厌弃她。阿母的手段,他从来不曾小瞧。魏暄愤恨李陵姮选择魏昭而拒绝自己,此时一心想借阿母的手给她点颜色瞧瞧。
  但直到墨从笔尖滴下, 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朵花,魏暄的手还是没有动一下。
  最后,他将废掉的宣纸揉成一团砸在地上,板着比腊月冰封更冷的脸,狠狠写下回信。
  邺城和晋阳相距甚远, 这封信一来一回起码得花上个三四天。在还未收到邺城的回信时, 冯王妃先找来了魏昭。
  冯王妃看着坐在下首的次子,心情有些复杂。他微微低着头, 神情呆板木讷,对她这个母亲,脸上只有恭敬没有亲近。
  自从那件事以后,原本亲近她的次子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对此, 冯王妃心里有怅然, 却没有后悔。当年情况紧急, 她的选择并没有错。收起一时的怅惘, 冯王妃开始朝魏昭问话。一问一答间,她将话题引到李陵姮身上。
  “二郎,你成亲也有段时日了,和新妇相处得还好吗?”
  魏昭垂着眼,避开和冯王妃对视,道:“阿姮人很好,我很满意她。”
  冯王妃满意一笑,又说了几句。她知道魏昭就算再傻,经过冯宜那样大闹一场后,肯定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她这次把二郎叫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让他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要因此猜忌妻子,憎恶兄长。
  魏昭都一一应下。冯王妃显然很满意他的反应,在他离开宣训殿的时候,还让他留下来用晚膳。
  冬天日短,魏昭回到景阳殿的时候,天色已经发黑。他又回书房处理了一些事情,等回到寝宫的时候,屋外漆黑一片。
  “怎么还没睡?”
  进屋后的魏昭看着还靠在榻上看书的李陵姮,神色惊讶。
  李陵姮听到魏昭的声音,脱口而出:“你还没回来。”话一出口,她顿时恍然大悟,为何今天到这个时候都不想睡。原来她是想等魏昭。
  “你等我有什么事吗?”
  李陵姮摇头,“没事。”大约是因为今天白天看到魏昭挡在她面前,护着她,她心有所感,晚上看到他没回来才下意识不想睡觉。
  李陵姮的语气太坦然,反倒让魏昭也觉得这很正常。在这种心情下,关心的话下意识就出了口。
  “晚上烛火昏暗,你身体又才刚好,还是别看书了,早点睡。”无心之语出口后,魏昭心里有些懊恼。但看到李陵姮果然听话地放下书,打算入睡后,懊恼不知不觉被一点莫名的舒坦满意取代。
  “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李陵姮略显沉闷的声音从榻上传来。把头蒙在被子里的李陵姮脸上出现懊恼,她觉得自己对魏昭的态度太亲近了,这样不好。
  但听到魏昭低低地嗯了一声后,她嘴角又忍不住往上翘了翘。待嘴角弧度消失后,李陵姮想要把被子往下拉一点,却不经意碰到了自己的脸颊,顿时被自己脸上的温度吓了一跳。
  魏昭看着背对他的李陵姮,微微勾了勾唇。
  以前魏昭不习惯房里有其他人,后来多了李陵姮后,他又养成了在李陵姮之后入睡的习惯。结果今天房里的蜡烛灭掉很久了,房里翻身声始终不绝。
  “睡不着?”
  万籁俱寂之时,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把李陵姮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是魏昭后,她心里顿时生出一丝愧疚。
  “抱歉,我是不是吵到你了。你睡吧,我马上也睡了。”
  “没什么。倒是你,心里在想什么,翻来覆去都睡不着。”黑暗中的魏昭,毫无顾忌地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他说着关心的话,脸上却没有半点担忧的样子,有的只是一片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