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为什么杀太子?”裴懿一手握着缰绳, 一手搂着沈嘉禾的腰, 道:“你千方百计到他身边去,不就是为了得到他的庇护, 从而摆脱我么?”
  沈嘉禾沉默许久,不答反问:“裴懿, 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裴懿蹙眉, 过了片刻,道:“你是沈嘉禾。”
  沈嘉禾又问:“那你可知沈嘉禾又是谁?”
  裴懿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嘉禾望着前路, 缓缓道:“沈嘉禾是前兵部侍郎沈铎的儿子,他的父亲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判死刑, 他的家人全部沦为奴婢——这一切全是拜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所赐。我要报仇,所以我杀了太子, 挑起内乱, 我要将夏国搅得天翻地覆。”
  裴懿搂紧他,沉声道:“我会帮你报仇,我会亲手杀了贺兰绍, 我会将整个夏国捧到你面前, 任你为所欲为。”
  沈嘉禾沉默片刻, 道:“你就不怕我像杀死贺兰骏那样杀了你?”
  裴懿语气笃定道:“你不会杀我的。”
  沈嘉禾闭了闭眼,无比疲惫道:“裴懿, 你放过我罢。我真的累极了,不想再和你纠缠不清,互相折磨。我只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你成全我罢。”
  裴懿道:“你在我身边怎么就不能过安生日子了?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折腾,是你在折磨我。如果你乖乖待在我身边……”
  沈嘉禾打断他:“待在你身边干什么?做你的泄欲工具么?”
  裴懿蹙眉道:“什么泄欲工具?你怎么说得这般难听?”
  “我说的是事实。”沈嘉禾心平气和道:“从十四岁开始,你便一直强迫我、凌-辱我,我稍作反抗,你就变本加厉,需索无度,我逃跑,你将我抓回来,继续折磨我……裴懿,我厌恶你,憎恨你,害怕你……迟早有一天,我会被你逼疯的。你是手眼通天的逍遥王世子,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所以我只能求你看在一同长大的情分上,可怜可怜我,放我一马,可以么?”
  裴懿心痛如绞,道:“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么?”
  沈嘉禾沉默片刻,道:“没有。”
  裴懿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想自由自在地活着,但我没办法成全你,因为我不能没有你,你不在我身边,我就不是我了,就好像心被人剜走了一块,所以我只能紧紧抓住你,把你困在我身边。你可以怪我自私,但这天底下谁不自私?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人活一世都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你就是我的一己私欲。迄今为止,我最想要的一直只有你。虽然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但我从未感觉到自己真正地拥有过你。人对求而不得的东西总是分外执着,我对你的执着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你说你迟早会被我逼疯,可我早就已经被你逼疯了……”
  裴懿紧紧地抱住他,把脸埋进他脖子里,道:“嘉禾,我也求求你,求你可怜可怜我,留在我身边,好不好?我绝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我发誓我会改的,我绝不再强迫你、凌-辱你、折磨你,我会待你很好很好,用你可以接受的方式……如果我不小心做了错事,你就罚我,想怎么罚就怎么罚,我全听你的。嘉禾,嘉禾,答应我,好么?”
  沈嘉禾知道,就算他不答应,裴懿也绝不会放他走。
  他也不相信裴懿会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与其期待裴懿变好,他还不如改变自己来得简单容易。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奢望,屈从于命运的安排,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奴才。这样虽然不会快乐,但至少不会太痛苦。如果这是裴懿想要的,他便成全他,待裴懿厌了他,或许就会放了他。他期待那一天早些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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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世子无赖42
  黑夜降临,就地安营。
  裴懿和翳风商议一番, 一回头发现沈嘉禾已经靠着树睡着了。
  他一夜未眠, 又奔波了一整个白日,想来困乏已极。
  裴懿走过去, 在沈嘉禾身边坐下,扶着他的肩将他的身体放平, 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这样会睡得舒服些。沈嘉禾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裴懿的衣角。裴懿拨开他额前一缕乱发,凝视着他的睡颜, 心中胀满莫名的情愫,酸酸的, 甜甜的, 还有一点疼。
  夏夜闷热,又是荒野,蚊虫极多。
  裴懿从近旁的草丛里摘了两个虎耳草叶子, 一面给沈嘉禾扇风, 一面驱赶蚊虫。
  昏昏欲睡之际, 翳风突然将他唤醒,压低声音道:“主人, 有追兵,粗略估计有上千人。”
  裴懿拧眉,沉思片刻, 道:“敌明我暗,与其逃跑,不如正面厮杀来得痛快。”
  翳风道:“属下这就去安排弟兄们伏击。”
  “嘉禾,醒醒。”裴懿将沈嘉禾唤醒,道:“追兵来了,我要把你藏在树上。”
  沈嘉禾还未醒神,就被裴懿抱着飞到了树上。裴懿将他放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沉声叮嘱道:“你别乱动,也别出声,等我解决掉追兵就来接你下去。”
  沈嘉禾仍有些茫然,微微点头。
  他这副模样实在教人心痒,裴懿想亲亲他,但想起白日里那番谈话,生生忍住了,只轻抚了下他的脸颊,纵身跃到了近旁的一棵大树上。
  沈嘉禾有些畏高,扶着树干一动不敢动。
  未几,下面传来奔腾的马蹄声。
  沈嘉禾籍着月色向下望去,底下人头攒动,数不清有多少士兵,教人心惊。
  士兵们一面搜索,一面前行,惊起鸟兽无数。
  约莫队伍行进到一半时,藏匿在树上的三百死士鬼魅般悄然落地,无声地开始了屠杀。
  这些死士个个训练有素,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而那些追兵虽人多势众,但战力薄弱,若单打独斗自然不是死士们的对手,然而寡难敌众,所以双方还算是势均力敌。
  树林里很快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腥气蒸腾而上,熏得沈嘉禾几欲作呕。
  他抱紧树干,生怕自己掉下去。
  一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士兵不经意看到了坐在树上的沈嘉禾,士兵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挽弓搭箭,朝沈嘉禾射去。
  沈嘉禾无知无觉,忽听底下一声厉喝:“嘉禾!”
  他循声望去,蓦地瞧见利箭已然飞至眼前,骤然一惊,本能地后仰躲避,身体失衡,他猛地从树枝掉了下去。
  裴懿一剑砍断拦路者的脖子,飞身而起,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住沈嘉禾,道:“不怕,我接住你了。”
  沈嘉禾睁开眼,四目相对,裴懿眼中的紧张和关切那般明显,他急忙挪开眼去躲避。
  裴懿抱着人落地,还未站稳,沈嘉禾看到有三名士兵从裴懿背后杀过来,脱口道:“小心身后!”
  裴懿转身,手起剑落,三名士兵接连倒地,但有更多的士兵紧接着扑来。
  若是只有他自己,裴懿丝毫不惧,但身边还有沈嘉禾,刀剑无眼,稍有不慎便会要了他的命,裴懿不能冒一丝风险,他得先把沈嘉禾送到安全的地方。他看见不远处有一匹马,于是挥剑杀过去,抱着沈嘉禾上马,一面劈杀一面策马狂奔。谁知刚离开树林,却见又有一队人马迎头而来。裴懿立即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两队人马汇合,紧追其后,如跗骨之蛆,怎么都甩不掉。
  夜风猎猎,刮得人睁不开眼。
  闷雷阵阵,黑云滚滚,山雨欲来。
  沈嘉禾向后看去,追兵已在咫尺之后。
  再回头时,却惊见前路已断。
  “裴懿!”沈嘉禾惊呼一声。
  裴懿猛地勒住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堪堪停在悬崖边。
  几粒碎石滚下山崖,落进奔腾的长河里。
  裴懿立即调转马头,然而已经来不及,退路已被追兵完全堵死。
  为首那人,正是左相之子荆默庵。
  荆默庵坐在马上,冷笑一声,道:“裴懿,你已插翅难逃,准备受死吧!”
  裴懿嗤笑道:“想要我的命,你还不够格!”
  话音方落,裴懿猛地搂住沈嘉禾的腰,飞身跳下了悬崖!
  一声惊雷,瓢泼雨下。
  裴懿紧紧抱着沈嘉禾,疾速坠落,发丝飘扬,衣袂翻飞。
  “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事!”裴懿在他耳边大声喊道。
  不等沈嘉禾应声,他们便“噗通”一声一齐砸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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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世子无赖43
  沈嘉禾是被大雨浇醒的。
  一醒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才平复下来。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抹一把脸上的雨水, 发现天已微亮,自己此刻身处河谷, 几步之遥便是奔流的长河,两岸是陡峭的山坡, 山坡上林木葳蕤繁茂。
  沈嘉禾四下环顾, 却不见裴懿的踪影。
  他顺着河岸往下走了许久,终于在河流转弯处找到了裴懿。
  裴懿脸朝下趴在地上, 昏迷不醒。
  沈嘉禾将他翻过来,惊见他的额头上正在不停地往外冒血, 脸上血色尽失,唇色乌青。
  “裴懿!裴懿!”沈嘉禾急唤两声, 裴懿却毫无知觉。
  一个声音忽然在沈嘉禾脑海中响起:“如果你现在把他丢进河里, 他必死无疑,你就可以彻底摆脱他的控制,自由自在地活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杀了他罢, 杀了他!快杀了他!”
  沈嘉禾被这个声音蛊惑了。
  他犹豫片刻, 伸手攥住裴懿的脚腕,艰难地将他往河里拖去。
  狂风呼啸, 骤雨不歇,波涛汹涌。
  沈嘉禾将裴懿拖进水里,用力往河中央一推, 便再没勇气看他一眼,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岸上拔腿狂奔,然后拽着杂草攀着树干往山林里跑去。他发疯似的往前跑,跌倒了爬起来继续跑,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他一般。不知跑了多久,霍然看到前方出现一个山洞,他毫不犹豫地跑进去,贴着洞壁往里走,在光明与黑暗交接的地方停下来,靠着洞壁坐下,抱住自己湿透的身体,兀自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他竟亲手杀了裴懿!
  裴懿……裴懿……
  这个紧紧缠绕他前半生的如噩梦一般的名字,从今往后就要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么?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受到挣脱束缚的畅快感,那种溢满整个胸腔的古怪情绪,他说不清道不明,他只是不停地流眼泪,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山洞深处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溢出的粗重喘息。
  沈嘉禾一惊抬头,朝黑暗里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但他也不敢再在这里呆下去。这个山洞也许是某头野兽的巢穴或者临时避难所,擅入者极有可能沦为野兽的盘中餐。
  沈嘉禾抹把脸,快步离开山洞,回到林间。
  思虑片刻,他决定往山顶走。
  那些追兵一定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否则定不会善罢甘休,而那些死士也一定会寻找裴懿的下落,所以现在下山等于送死。不如先在山中躲些时日,待风平浪静了再下山去,照薛炼说的,往南明走。如今,他知道母亲已经离世,父亲的仇也报了,他的牵挂只剩弟弟,然而他现在是刺杀夏国太子的重犯,如果被抓到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不能再与嘉泽有任何瓜葛,否则只会连累他。他现在能多活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别无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