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傍晚,下过一场小雨,别墅院子里的茉莉花占着雨露,散发着清香。
  言蹊回家的时候,一开灯才发现安之坐在客厅里。听到声音,她抬眼望向她。眼神静美,却又定定地凝视着她。
  言蹊怔了怔,下意识撇开视线。她刚下班,绑着头发,穿着衬衫和长裙,站在原地,也没说话,换好鞋子走到客厅里来。
  言蹊并没有走近安之坐着的沙发,她步子顿了顿,还是到了厨房,倒水。
  然后她又出了神,身后的有轻浅的脚步声传来,言蹊手一抖,水就溢出了杯子。她把杯子移开的时候。
  安之在背后叫她了:“姨姨……”
  言蹊心一颤,去拿抹布的动作收了回来。
  “你不要动,也不要转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安之就站着她的身后,眼眶微红着,凝视着言蹊的背影,她再走近一步,只要再一点点的距离,就可以抱住她。
  但她不敢,她也不敢看着她的脸说话。
  言蹊的肩膀颤了颤,等着她开口。
  那一瞬间,室内的气氛绷紧了,桌上被倒出的水缓缓地汇聚成一片,沿着桌角滴落。
  “你放心。” 安之隔了好一会儿说。
  言蹊浓密的眼睫垂着,黯然地在她眼底投下一片浓黑的阴影。
  这三个字在空中打了个转,一下子就击痛了她的心,隐约的水光从她的眼底深处漫过。
  “我从小除了读书也没有什么很灵光的地方,也不太会说话,也不会讨人喜欢。”
  “除了你,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以后也不会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安之的心泛开了强烈的苦涩的味道,她用力地咬了咬唇,酒窝悲伤地陷了进去:“是我太贪心了,还想要别的好。”
  言蹊抠在桌子的手指已经发白,她心脏悸痛到无法言语。
  “我很喜欢很喜欢姨姨,也很爱姨姨。希望姨姨能幸福。我也会好好的,所以你放心。”
  “我会在那边好好学习,也会想念姨姨,在上课的时候,做实验的时候,听讲座的时候,去超市的时候……都会想念姨姨。”
  安之的眼里已经满是泪水,脸颊上早已沾满了泪珠。
  “累的时候也会想到姨姨,我就觉得我可以再努力一下,努力成为厉害的人。”
  “所以,你不要担心我。”
  “所以,你要好好的。”
  安之抽噎着,哽咽着,上前用力地抱住了言蹊的肩膀。接着,她俯过去,踮起脚,轻轻地在言蹊的脖颈处亲吻了下。
  这是第一次主动亲她,也只能是这次了。
  然后她掩住嘴,放开了她,急速地跑出了门。
  言蹊全身颤抖,实在无力再支撑了下去,等外面那道门关上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她的肩垮了下来,一下子就跌倒在地上。
  安之跑到门外后,一下子就蹲在地上,她捂住嘴,眼泪疯狂地掉落,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往外走。
  不知道几点了,夏夜漫长,还有不少人在外面散步,安之的视线都是朦胧的水汽,似乎也看到有人好奇地看着他,她垂下头走着。
  她表白了,从今以后她们就再也不回去了,她也就永远地失去了言蹊。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公园的一处喷泉,小学时候她逃过课,在这里呆过。
  长椅上有落叶,她也不管,坐了下来。
  夜风拂动下,树叶温柔地簌簌作响。安之低着脸,恍惚地坐着。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才意识到,不会有人再来找她了。她抿了抿唇角,抹了抹发痛的眼睛。
  她盯着地面,记忆里的那次,她用粉笔在地面写满了元素,转头就看见了言蹊。
  而她清晰地记得,在言蹊出现的时候,没有人来接她,当时的她等了好久,明知道没有人会来,小小的她还在期待着,就真的等到了。
  安之因想到言蹊而露出微笑,眼泪越聚越多,渐渐哭成声来。
  没有关系,她已经长大了,她再也不是那个没有人要的小孩子了。
  安之在内心对那个小小的自己讲。
  没有关系,她可以好好照顾自己了,从今往后,她即使一个人 ,也会想着爱的那个人,想着她,她就不会感到孤独。
  第109章
  安之临走前去见了陈慕齐。
  她有好几年没见他, 一见面吃了一惊。陈慕齐不过才三十七岁, 他以往皮肤白净一股文秀之气, 现在变成了长发留着点胡子的男人,另有一股颓废文艺的大叔气质。
  聊天才知道他的太太,安之见过的那位徐小姐离开了他, 她另结新欢, 她跟他打官司,她甚至要走了他大半身家。陈慕齐伤心伤身伤财,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恢复过来。他自觉经历一趟心灵的苦旅, 在画画上反而有了柳暗花明的境界。
  也许是年纪见长, 陈慕齐的性子沉静了下来, 对她也真切关心起来:“要读五年,那你还准备回来吗?”
  安之笑了下:“还不知道,先读书。”
  “好的, 好的,那钱够吗?爸爸给你卡……” 陈慕齐有点不知所措, 他一直放养没管的女儿居然变化这么大。面前的少女可爱自信, 眉眼舒展,气质夺目, 而且即将去一流的学府读书, 他感到一种为人父母的骄傲感, 从未感受过的,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好掏钱。
  “不用了, 你之前给我的钱都还没有花。”
  “之前的?” 陈慕齐沉思,恍然大悟:“那是我给言蹊的,是你的学费,怎么你一直没有花吗?”
  “嗯,姨姨帮我存了起来,去做投资,然后给我了。我想那个数目已经够了。” 安之说着,她有些失神,眼神因为想起言蹊而温柔。
  “啊,言蹊对你是真好。” 陈慕齐道。
  “是的。” 安之敛下睫毛,他们在一家咖啡店,外面烈日炎炎,店里阴凉。
  安之的视线不经意地往外,看见白衬衫的女子经过都会下意识顿一顿。胸口空荡荡的,那里有个名字在反复循环。
  陈慕齐似乎还在消化安之要去哈佛大学就读这个消息,他哈哈笑起来,语气无比骄傲,“真不愧是我陈慕齐的女儿。”
  安之默默地盯了他一眼,他后知后觉地讷讷地搔搔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问:
  “安之,如果你允许的话,以后我可不可以去见你?”
  安之暗吁了口气,点了点头。
  她又跟他聊了几句,起身告辞。她对于陈慕齐,也没有再多的什么感情,仅仅是这样,也就足够了。
  她考虑了几天,才决定去见陶臻臻。
  傍晚时分,在陶臻臻的小区里的花园里。陶臻臻本来想让她去家里坐坐,但安之拒绝了。她简单说了下她要到国外求学,这次来跟她道别,并且希望她每年回乡祭拜外公。
  陶臻臻愣了愣道:“当然,我会去祭拜的。” 她也似乎在震惊中,目光中有陌生还有感慨,“要去五年?”
  “嗯。”
  然后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刚放学后不久,小区的花园里很多小学生在玩耍,她们沉默的时候,一个穿着校服的小男孩跑了过来,满头大汗地微喘道:“妈妈,我要吃冰激凌。”
  “小志,不行,” 陶臻臻语气严肃,但眼神却是柔和的,“吃了晚上就吃不下饭了,喝水吧。” 她拿着随身的水杯给他。
  小志明显不甘愿,他撅了下嘴,看到安之,好奇地望着她。安之也静静打量着他,他们并没有大多的相似。
  陶臻臻看了眼安之,低声对他说:小志,这是姐姐,叫人。”
  小孩子是也不觉得生分,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又跑去玩耍了。
  “这是小志,上二年级了。”
  “嗯,八岁了吗?”
  陶臻臻笑了笑:“是七岁半吧,不过按照家里那边算虚岁就是八岁了。”
  安之笑了下:“是,我以前都不知道有虚岁和周岁之分。”
  说完这几句干巴巴的话,她们就再也聊不下去了。
  安之站了起来:“那我先走了。”
  陶臻臻紧跟着站了起来,在她身后叫她:“安之!”
  安之停了脚步。
  “好,好好照顾自己。”
  安之背对着她点点头,她走了一段路,然后回头望陶臻臻,那个她要叫她妈妈的女人依旧很美丽,她坐在小区的木椅子上出神,也许有那么一瞬间是在挂念着自己的?也只是一瞬间,那个叫小志的,她的儿子奔过去她的心神就在他身上了。
  安之没错开视线地看了好几秒钟,然后转身离开。
  她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她本来也可以拥有这样的相处,她没能得到。
  但她不羡慕,也没有多少的遗憾。
  属于这块的情感,早已经有人给了她,满满的,她很幸福。
  安之选择在离开前分别见了她的亲生父母,仿佛已经结束了这亲子关系里所有的牵绊。
  在某个程度上,总得与自己的原生态家庭和解,做个了结,她才能更好地往下走。
  从今往后,她也只能是一个人走她的路了。
  接下来的日子,论文答辩,谢师宴,同学聚会,毕业照,签证下来。一件件事情有条不紊顺顺利利地地过去了。
  安之在机场里与陈魏和杨蒙蒙道别。杨蒙蒙红着眼睛,搂住她不放:“出去要好好的啊,万事留点神,有游行示威啥的你不要凑热闹啊,也不要去什么餐馆刷盘子打工啊,你的手是用来做实验的,呜呜……” 她像个小老太太一样叮嘱半天,安之笑着一件件答应。
  “要常联系。” 陈魏对她说。
  安之笑道:“你们也得好好的,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杨蒙蒙一听又哭了。
  身后只有柳依依一人站着,安之宽慰完杨蒙蒙来到她的面前。柳依依揉揉她的头发:“你姨姨……”
  安之知道她要说言蹊没来的事情,她点头,没说什么,深吸了口气,轻声对她说:“二舅妈,请你多照顾一下她。”
  柳依依点头道:“好,还有别的呢?”
  安之静默片刻,摇了摇头。
  很快,催促登机的人声响了起来,安之朝着她们挥挥手,便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