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定国公惊愕抬头,“大伯,这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齐国公一声怒吼,“我是你大伯,我喜欢阿勆做孙子,你把阿勆过继到四房怎么了?不就一个儿子么,你还舍不得了?”
  “阿勆是……阿勆是……”定国公被吼得快晕了,吱吱唔唔。
  定国公府是开国元勋不错,也一直受人敬仰,但定国公府也是需要不断有人才涌现,接替上一辈的地位和权力的。张勆是他这一辈人当中最为出色的,定国公虽不偏爱张勆,但提起这个儿子来也是引以为傲的,让他放张勆走,他怎么可能愿意。
  “阿勆是什么?”齐国公沉着脸,“除非阿勆是嫡长子,那才过继不得!”
  嫡长子肯定是不能过继的。问题是定国公不承认阿勆是嫡长子,他认定的嫡长子是张劼。
  定国公急得一身汗,叫道:“阿勆你说,你说你愿不愿过继到齐国公府?”
  定国公这是在给张勆出难题了。张勆如果说不愿意,定国公正好回绝齐国公;张勆如果说愿意,定国公就要骂他不孝了,做老子的哪点儿对不起你了,你这样吃里扒外?
  众目睽睽之下,张勆笑容冷酷,弯下腰,低头在定国公耳畔说了句话。
  定国公僵住了。
  张勆定定看着他,“我说到做到。把张劼也牵涉到私通反王的案子当中,不费吹灰之力。”
  定国公满脸恐惧,失声道:“我答应,我答应!”
  张勆扯扯嘴角,心中不无悲凉。
  看,拿张劼威胁定国公多管用。
  皇帝也是个爱凑热闹的,兴致勃勃命人取了纸笔,“两家长辈都在,写新婚书。阿勆你是齐国公府的人了是吧?来来来,写上写上。今日齐国公府和唐家结了亲,朕是见证。”
  齐国公和唐四爷欣然同意,并且商量好了,“两个孩子年龄不小了,不便再往后拖,今日陛下及诸位大人做见证,两家定亲。明日下聘,下月亲迎。”
  第75章
  文武官员们纷纷向齐国公、唐四爷道喜。
  虽然武将也分派系, 并非人人对齐国公心悦诚服,但齐国公是诸国公之首,武将中的第一人, 他的孙子要成亲, 武将们自是欢天喜地眉飞色舞,挨个向齐国公道贺。
  文官们也是真高兴。男方是武将之中最显赫的家族, 最出色的子弟,女方是新进榜眼的爱女, 七品文官的女儿嫁了一品武官, 这是文官的荣耀啊, 这门亲事好!必须热烈祝贺!
  官员们有人殷勤向张、唐两家道喜,也有马屁精趁机恭维起皇帝,“这是陛下给做的媒证, 陛下玉成了一桩天上有地上无的上好姻缘,功德无量啊。”皇帝大喜。
  从皇帝到文武官员都是喜气洋洋的,就定国公心里难受,还不得不装出欢喜的模样来, 更是苦不堪言。
  定国公瞧着眉花眼笑的皇帝和大臣们,想哭。
  他丢了个儿子啊,丢了个最能干、最有本事的儿子啊。
  张勆是他亲生的儿子, 但现在已经过继到齐国公府了,齐国公的四儿子、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张博现在成了张勆的父亲。
  定国公听到张勆恭恭敬敬的叫张博为“爹”,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阿勆啊, 其实爹疼你和劼儿是一样的。”定国公觉得张勆一定误会他了,他得解释清楚,“爹没有偏心,真的,都是亲生的儿子,在爹看来你和劼儿没有分别。”
  张勆静静看了他片刻,嘴角微弯,“知道了,叔叔。”
  定国公如被雷击。
  叔叔,阿勆叫他叔叔……亲生儿子变侄子了……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管别人叫爹,亲爹成叔叔了……
  定国公丢魂失魄神色茫然。
  宴会结束,定国公拖着沉重的脚步从宫里出来,如行尸走肉一般,颓废萎靡。
  回到定国公府,他都没敢去见太夫人,没敢向太夫人禀明这个情况,便悄悄在书房歇下了。
  这一夜定国公翻天覆地的睡不着,天快亮的时候朦胧睡去,却做了个恶梦,醒来时浑身是汗,惊慌失措。
  定国公隐瞒不说,太夫人毫不知情,族长命人来叫太夫人的时候,她不知道族长突然来叫她是为了什么,想起上回被族长痛骂的情形还心有余悸,便以身子不爽快为由想推辞了不去。族长差来的人是他大儿子张南,张南性情耿直,对太夫人不满已久,说话便不大客气,“家父和老国公爷以及族里的长辈们都等着呢,兹事体大,太夫人便是真的身子不爽快,也请走一趟。”
  太夫人被张南这态度气得鼻子差点冒了烟儿,若放到平时,她肯定得狠狠教训张南一顿,但她才被族长痛骂过,又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心虚,只好忍气吞声的道:“那我便走一趟。”命人去叫杨氏,想让杨氏陪她一起去。
  “杨氏不能去。”张南板着个脸,跟太夫人欠他二百大钱似的,“这是张氏宗族的大事,轮不着杨氏那样的人参加。”
  “杨氏是堂堂定国公夫人,她为什么不能去?”太夫人大怒。
  她不喜欢杨氏是一回事,族里不承认杨氏、看不起杨氏是另外一回事。族里看不起杨氏,定国公府也跟着一起没脸。
  张南也怒,声音不知不觉便提高了,“杨氏这个定国公夫人是怎么得来的,别人不清楚,难道太夫人也不清楚?太夫人要我把真话说出来么?”
  太夫人啰嗦了半晌,“你,你,你太过份了……”
  张南脸罩寒霜,“是定国公府做的过份,还是我说的过分?太夫人,您就别想带杨氏了,快和我一起走吧。”
  张南别差人把定国公也叫来了,定国公眼光躲闪,根本不敢看太夫人,“娘,咱们走吧,别让几位伯父等着了。”
  太夫人恨铁不成钢,“你是堂堂定国公,便是晚辈,也该有你的威仪才对。你父亲在世之时,族里不管长辈晚辈,谁敢拿他不当回事?”
  定国公一脸羞惭,低声下气的道:“娘,您就别说了,给我留几分颜面。”
  太夫人意兴阑珊,疲惫的挥挥手,“走吧。”随着张南一起到了族里。
  族长、齐国公夫妇和另外几位耆老已经等着了,张博、张勆在旁侍立。
  太夫人见了这个架势,心里打突突,小声问定国公,“克儿,这会是什么大事?你不会又闯祸了吧?”
  定国公吞吞吐吐,“我,我……唉,等会儿您就知道了……”没脸告诉太夫人张勆被迫过继的事,太夫人一再逼问,他闪烁其辞躲避,到底没有说出口。
  太夫人心中迷雾重重,涌起强烈的不安。
  见礼落座,族长清清嗓子,“今天把诸位请过来,是办理阿勆过继之事……”
  “阿勆过继?”太夫人大惊失色,颤颤巍巍站起身,“谁说阿勆要过继了?”
  “我。”齐国公坐得稳稳的,不怒自威,“我要过继阿勆做孙子。阿勆这个孩子不能继续留在定国公府让你们糟蹋,过继到我齐国公府,以后由我来保护这个孩子,看谁还敢再害他!”
  太夫人脸上火辣,胸口发闷,“没人想害阿勆。我和克儿也是疼他的……”
  族长恼怒的拍桌子,“你疼阿勆?趁着阿勆不在京城你把他祖父留给他的婚书烧了,逼迫他的未婚妻另嫁他人,又给他挑了个反臣之女为妻,你可真疼阿勆!”
  族长怒,其余几位耆老也生气,“你不把已经过世的老定国公看在眼里,又识人不清,屡次为儿孙挑了反臣的女眷为妻,你这人品心胸见识根本不配做太夫人!张家没休了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有脸在这儿啰啰嗦嗦叽叽歪歪?”
  太夫人是有头有脸的人,这时被骂得脸色惨白,面目无光。
  她也没啥可为自己辩解的。毕竟她真的烧了婚书,毕竟杨家真的出了杨应期杨应全这样的反臣,毕竟马宝玲真是她做主定下的,马家也真的出了事,她眼神不好识人不清,专为儿子孙子娶反臣家的女孩儿,简直是有眼无珠。
  “话不能这么说吧?杨家的事和我娘没关系。”定国公是孝子,为太夫人鸣不平,“杨家出事是多年之后了,而且杨氏不是我娘做主定下的……”
  “这可奇怪了。”族长奚落嘲讽,“你不是说杨氏才是你的原配么?你这原配不是你娘替你定下的,那又会是谁?那杨氏别不是你自己定下来的吧?如果真是你自己定的,那这事儿可就深了,杨氏一个私奔于你的女人,怎么可能成了原配?”
  张南忍耐不住,忿忿的道:“你把张家人坑惨了知道么?我儿子上个月和卢侍郎的小孙女议亲,本来亲事就要定下来了,卢家少夫人听说了定国公府的事,便不同意嫁女儿了!我儿子冤不冤?”
  张南的儿子张功因为定国公黄掉了一门好亲事,这让张南如何不恼怒。
  定国公被众人骂得抬不起头。
  太夫人虽颜面无光,但还虑着张勆要过继的事,要和族长、齐国公等人讲讲道理,“这过继也要讲究个你情我愿,我不同意过继阿勆,这事无论如何不行。”
  齐国公夫人哼了一声,“你不同意过继阿勆,那我还不同意扶正杨氏呢,你听不听我的?”
  太夫人这下可有理了,忙道:“杨氏的事不一样。我也不赞成扶正杨氏,可太后娘娘都已经承认杨氏了,我若反对,岂不是和太后娘娘作对么?”
  太夫人自以为她太有道理了,齐国公夫人定然没办法反驳,谁知齐国公夫人淡然一笑,道:“阿勆过继的事皇帝陛下是赞成的,你执意反对,是有意要抗旨么?”
  “不,当然不是。”太夫人戴不了这顶大帽子,连连摇头,“我自然不敢抗旨。只是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哪管得了臣子家里的过继小事?”
  “太后娘娘肯纡尊降贵管杨氏扶正,皇帝陛下为何不能管阿勆过继?”齐国公夫人一句话把太夫人堵了回去。
  太夫人被呛得无言以对。
  族长和齐国公、耆老们心中一阵快意。
  定国公府打着崔太后的旗号逼张氏宗族承认杨氏,这件事张家憋气已经憋了十几年。今天算是原样还回去了,你不想过继阿勆对不对?不行,陛下赞成。你反对就是无视陛下,就是想抗旨。
  过继确实是应该讲究你情我愿,没有亲祖母、亲爹不愿意,别家硬要过继的道理。但张勆的事与众不同,张勆不能继续留在定国公府了,不然迟早有一天被太夫人、定国公这糊涂母子给害死。
  太夫人、定国公不同意,族里硬压着也要他们同意,是有几分欺负人的意思。不过欺负太夫人和定国公,族长乐意,齐国公、齐国公夫人乐意,别的耆老也乐意。
  早就想教训教训这对母子了。拖累张家声名的蠢事全是他们做出来的。
  太夫人这时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四面楚歌。
  她六神无主,惘然若失,目光落到张勆那年轻俊美的面容上,一阵钻心疼痛。
  她或许真的做错了,但她是想留下张勆,是想把张勆留在定国公府的啊。
  “阿勆,祖母从小到大如何对你的,你忘了么?”太夫人含泪向张勆伸出手,一脸慈爱,“你小时候高烧不退,祖母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的照顾你,这些你都忘了么?”
  张勆客气的躬躬身,“您是如何逼迫我未婚妻另嫁他人,又是如何为我定下反臣之女为妻,深恩厚德,永不敢忘。”
  太夫人一阵心寒。
  张勆这个孙子太无情了。祖母照顾他的事他不记得,就记得祖母曾经对不起他。
  太夫人对张勆的祖孙之情更淡了几分。
  但她还是不能就这么放张勆走了,因为她所有的孙子当中,张勆才是最出色最有本事的那个,张劼等人拍马都追不上。
  太夫人还想要挽回张勆,眼含热泪,情真意切,“阿勆啊,你过继了之后,便不能认你祖父为嫡亲祖父,只能称呼他为叔祖父,你可忍心?”
  知道张勆最尊敬的是老定国公,太夫人循循善诱,打起感情牌。
  张勆眼眶渐渐红了。
  太夫人把张勆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心中窃喜,笑意浮到脸上。
  她就知道,张勆尊敬祖父,舍不得祖父。
  张勆微微抬头,似乎在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轻声问:“点火烧毁我祖父亲笔所写的婚书之时,您可忍心?”
  太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兄弟留下来的亲笔,就这么被你这贱人烧了!”老定国公一位堂兄气极了,撸袖子想冲过来打太夫人,“都别拦着我,我要打这个贱人!”
  齐国公拦住了他,“大伯子打弟媳妇,像什么话。”
  齐国公夫人站起身,“你们动手都不合适,交给我。”一步一步走到了太夫人面前,冷冷的看着她。
  太夫人毛骨悚然,“大嫂,咱们多年妯娌,从没红过脸……”
  齐国公夫人定定看了她良久,“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抽在她脸上,“这一巴掌,不是我打你,是我替你过世的丈夫打你!他是你亲夫,生前数十年保护你和张克,他过世之后,你就是这么对待他的?”
  太夫人下意识伸手捂着火辣辣的面庞,“大嫂你,你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