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太残忍了,如果《红楼梦》这本书真的是这么写的,到了书的最后,贾宝玉见着附近姐妹的遭遇,想起当初幻境所见,是不是也是这么难受?
  对于读者也是,在书里早早剧透了未来,但是都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十二钗,甚至是所有的姑娘们走上既定的结局。
  她心里蓦地生起一阵敬意来。
  她来这个世界后,看了太多杂书,那些才子佳人的书册里,崔莺莺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张生的逆袭,满足那些书生们自己金榜题名,红袖添香,甚至是有一个富贵岳家的妄想罢了。甚至绝大多数书里,都是供人悲悯一番,甚至玩弄侮辱的。
  最高也不过就是杜丽娘这样敢于追求爱情的,其余的,一概只是一张单薄的白纸,为了作文者的意图而行动。
  从林缃玉支离破碎如狗血阴谋剧的话里,她明白,红楼梦这本书,笔墨全部用在了那些女孩子身上。
  都是鲜活存在,都有自己的情感。
  《红楼梦》是个悲剧,她一直以为,只是一个家族被抄家,然后走向败落的意思。
  原来,她是在一个作者所写的广大世界里生活着,这个作者悲悯而广阔,他在第一回 说要“使闺阁昭传”,更决意写出那些“行为见识皆出于我上”的闺友。
  他将笔下的女孩子,甚至是那些原型,都看做独立的人格存在。
  贾瑛想起林缃玉那些关于“规矩”“心机”,说出来比古人还刻薄卫道士的话,苦笑起来。
  曹雪芹这样的古代男性作者,林缃玉这样现代女性读者,内里的鸿沟,简直就和表面的差距一样大。
  一边的警幻仙子见她一会就翻完了正册,却再没有翻阅的意思,不禁好奇道:“不再看了?”
  贾瑛摇头:“不用再看了。”
  她盯着警幻仙子,笑道:“多谢仙子指点迷津。”
  “只是,我还有一处不明。”
  警幻仙子问道:“何处不明?”
  贾瑛道:“这十二人命数的话已经有了,怎么没见到我的呢?我也是金陵的女孩子啊。”
  警幻仙子面色一变,没料到她天分高明,竟然已经明悟了仙机。
  贾瑛又是叹又是笑着道:“如今一切已经被我搅得一团乱了,仙子这里还未更新数据,看来仙子明白得也不太多。”
  她对所有姐妹,还有自己的两位嫂子,都非常亲近,甚至是由衷喜爱她们的。
  心中由衷崇敬曹公,只是现今知道了可能的结局,为了在意的人,她更加不会照着那个路数走了。
  她心中暗暗对曹雪芹说了一声抱歉,悲剧固然伟大,可惜她是个喜欢大团圆的俗人。
  贾瑛将手中的册子放回原处,握住了胸前的通灵玉,笑道:“要说我不悟,我确实对出家当道姑尼姑不感兴趣。”
  “昨晚黛玉还与我说,她喜散不喜聚,我却偏偏爱热闹,总要有人伴着一处就好。”
  “我心里珍惜和她们在一处的时候,人聚了总是会散,但是在一起的日子是不会散的,笑过玩过的那种欢愉是不会散的。”
  “既然到了人间,我才不管日后会怎样,只要能够大口吃好吃的,遇到开心的时候大笑,伤心的时候就大哭,等到我变成老太太了,还要和她们聚在一处,回忆以前做过的傻事,她们去了其他地方,我就去找她们,她们先我走了,我就带着那些共有的记忆开开心心的撑下去。”
  既然姐姐没有进宫,嫂子没有守寡,那么,她做过的一切,还有未来打算做出的努力,就不是枉然。
  贾瑛微笑道:“石兄,你想看的荣耀繁华,我给不了。”
  “但是,我不觉得一切都是空的,我俩干干净净去了,总要染上一身颜色吧?”
  “悲喜都好,经历过了,是不会被抹除的。你现在,也记了不少东西吧?”
  说完了,贾瑛迎上警幻仙子不可置信的面庞:“说是要我下凡造历幻缘,如果一切都是幻觉的话,我现在说起她们会笑起来,这种开心是真的啊。”
  话音刚落,通灵宝玉上泛起一阵光,渐渐变强,屋内一阵刺目后,只留警幻仙子站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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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通灵宝玉带回来后,她依旧困倦,忍不住又睡了一会,贾瑛是疼醒过来的。
  “嘶——”
  呷了一口送上来的桂圆红枣汤,贾瑛只觉得下腹一痛,反应过来时,她脸上一阵古怪。
  袭人在一边帮她整衣,见她这样一阵好奇,正好帮她系裙带,不觉探到了一片湿凉,唬了一跳,急忙扶着贾瑛从床里出来。
  贾瑛看着床上一片姨妈红,脸上发烫。
  秦可卿在一边看到了,体贴笑道:“这是好事,姑姑如今成大人了。”
  贾瑛无力捂脸,可是,姑姑我第一次大姨妈驾到,就弄到侄媳妇你的床上了,回去绝对会被凤姐姐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警幻仙子是说:“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终身册籍,令彼熟玩,尚未觉悟,故引彼再至此处,令其再历饮馔声色之幻,或冀将来一悟,亦未可知也。”
  看来是故意给宝玉看十二钗册子的。
  贾瑛还是因为“木石前盟”四个字反应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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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黛的想法还是有些差别的,原著里“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冷清?既清冷则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那宝玉的情性只愿常聚,生怕一时散了添悲,那花只愿常开,生怕一时谢了没趣;只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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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月下人
  手帕交是什么体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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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痛痛痛——”
  贾瑛抱着被子躺着嗷嗷叫唤。
  黛玉握着书卷坐在一边, 看到她这样,只得掩卷:“平日里比谁都生龙活虎的, 怎么逢上这个就成这样了?昨日叫你少吃些蟹, 你也不听我的。”
  贾瑛呜呜哼着,从炕里头蹭过来。
  黛玉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发丝软软细细的, 像是一只温顺的小动物。这个样子倒不常见,她好笑道:“你快进去吧,好不容易焐热了,这边凉。”
  贾瑛仰面,可怜兮兮看着她:“这个枕头太硬了, 而且好高,我的背都要悬空了。”
  在几位长辈嫂子的打趣下, 贾瑛满脸通红, 深刻感受了一番这些已婚妇女的无聊,最后还是秦可卿解围将她救了出来,又教了她怎么用古代版的abc,贾瑛想着自己把人家床榻弄脏了, 对方还半点都不在意,心里正内疚着, 再回过神的时候, 已经被引着躺在了这条炕上。
  黛玉听着,站起来,张望了一会, 看她着实是难受的样子,不由得放轻了声音:“一边榻上有大的软枕,我给你拿来?”
  贾瑛拒绝道:“不了,也不知是拿来枕什么的,人家放在那了,拿上来脏了炕怎么办?”
  黛玉笑道:“那我便没法子了,难道还将腿借你枕不成?”
  说完,她便见贾瑛一脸期待看向自己。
  两个人相对无言,似乎要看到天荒地老一样,最后还是黛玉败下阵来。
  黛玉长叹一气:“真真你就是我命里的天魔星。”说罢,褪了鞋,也上炕来,拿引枕靠好了。
  膝枕!
  贾瑛也没什么力气欢呼了,只躺上她的裙面,仰面傻兮兮笑着看她。
  黛玉笑道:“现在好了?睡罢。”
  贾瑛乖乖“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忍不住道:“要不阿颦你也歪着吧?”
  黛玉看着书道:“我看书。”
  贾瑛吸了吸鼻子,闻了一会,又扭头道:“阿颦你今天用的是什么香袋子?”
  “怎么,熏着你了?”黛玉伸手将袖中笼着的香饼拿开,又给她掖了掖被子。
  贾瑛见她不接话,只好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又道:“阿颦你不去听戏吗?”
  头上轻轻打了两下,睁开眼就见黛玉一脸无奈,纤长五指攥着书册,显然是拿书敲的,两弯罥烟眉微微扬起:“你以为我是来守着你的?不过是不想听戏,求个清净罢了,你再说话,我便走了。”
  贾瑛看着她拿倒了的书,心里偷笑一阵,想着如果戳破了,对方一时间傲娇起来,现在自己肯定是没力气哄的,便放过不提,阖了眼。
  黛玉见她睡得沉了,才安然开始看手中谢清借给她的书,过了一会,就感觉到贾瑛扭着身子,从她腿上不小心就落下来,黛玉心里一紧,却见对方脑袋嘭的砸上床铺,竟然还没醒,只哼唧着蹭了蹭。
  她掩嘴偷笑了一阵,看贾瑛睡得实在香了,午时的日光太过熏人,也忍不住轻轻呵欠了一气,倒也没唤在外间守着的紫鹃,自行也褪了褙子,拉过贾瑛的被子过来盖住。
  等到贾母一行听戏归来,就看到姐妹两个各自枕着对方的手臂,在炕上相对睡着了,贾瑛还死死揪着黛玉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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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梦里和警幻仙子跑了一趟,醒来后惨遭大姨妈拜访,贾瑛根本没睡好,后来倒是睡饱了,不过也直接就导致……
  她失眠了。
  “姑娘,虽然明日不用去谢先生那上课,可是还得去见舅太太呢,还是早早歇了吧?”
  晴雯听着贾瑛在床上翻来覆去“摊煎饼”,终于还是被闹醒了,她是个有一点动静就睡不着的,这都快三更了,自家姑娘还这么精神。
  贾瑛见着外头还有灯火,低声道:“你看外面是谁,今夜便与她换了吧?”又嘱咐道,“你且披上点什么,现在不比夏时。”
  晴雯应了一声,披衣走出去,就见麝月正在描花样子,不禁笑道:“是我颠倒了昼夜不成?怎么只我困倦,你也不怕废着油了,她要说呢。”
  知道她是在拐着弯说对眼睛不好,麝月笑着收笔:“原就是答应了人,帮忙描出来,明日还得送去呢。”
  这时,贾瑛也披着外衣出来了,见着,一时兴致起来,便冲晴雯道:“你去歇着,今晚叫麝月守着就好,这会我实在睡不着,和她说说话。”
  晴雯听了,只得作罢,又跑去屋里找出一双掐金满绣的绵袜来,半蹲下身,给贾瑛穿上了,嘴里絮絮道:“姑娘也只管说人注意,寒从脚上起,只趿着鞋子就出来,明日又要头疼脑热,如今还正好事。”
  麝月见了,掌着灯凑过来看,不禁笑道:“你还说人呢,前些时日废油,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宗。”
  贾瑛不知她们先前说的梗,只笑道:“一些油打什么紧,只别累了眼睛,身子外头,什么都是虚的。”
  麝月与晴雯相视笑了,晴雯也不多说,又给贾瑛倒了一盏热水便去睡了。
  贾瑛捧着热茶坐在一边,静静看着麝月描花样子,一时走神想起事情来。
  麝月本就只剩几笔,所以才赶工添了,不一会就结束了。
  她正想着怎么哄自家小姐去睡觉,就听见贾瑛道:“麝月,陪我出去走走吧?”
  麝月听着,知道是没有其他余地了,只好起身。
  两人都换好了衣服,担心夜风吹着头痛了,临出门前,麝月又找出了一个抹额给她戴上。
  见麝月还要把大氅找出来,贾瑛哭笑不得制止了。
  “才秋日呢,不过走一会,你只带上一件披风吧?若我冷了,便管你要来添上。”
  麝月提着一小坛酒,出院子时,正碰上几个守夜的婆子在抹骨牌,她笑盈盈过去,几个婆子见着了,忙都起身叫:“有什么事吗,麝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