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节
  这样直来直去,虽然可以引人警惕,却也容易吓到皇帝,甚至导致他重新禁海。
  林重阳道:“大人放心,下官知道厉害,也只是跟大人说起。”
  他对自己的信任让李固非常受用,他让林重阳把四夷馆的情况捡着写条陈给皇帝看,目的就是让皇帝看了高兴,然后再一点点地提要求影响皇帝的决策。
  李固指点完,林重阳立刻就将要上的条陈内容口述了一遍,除了个别词汇斟酌一下,是可以直接上书的。
  李固暗暗赞叹,这样的林修撰,是可以胜任值殿翰林之职的。
  林重阳见他同意自己的上书内容,便起身告辞。
  李固便说让他安排一下,有空的时候也见见那两位西洋人,林重阳欣然从命。
  离开礼部回到翰林院吃晌饭,他去和陆延、赵文藻会合。
  陆延悄悄告诉他吕明宪是和人在桥上发生了冲突,隐约听说倒像是争风吃醋……
  林重阳:(⊙o⊙)!
  几乎可以想象大冬天的早晨,黑漆漆的视线不佳,吕大人骑马上桥,然后有人斜刺里冲过来,推推搡搡,吕大人虽然没掉到河里,却也被撞坏了灯笼,差点烧到官服。
  只是他居然不请个病假,还这样来上衙。
  他们也只是交换了一下信息,并没有就这件事展开议论八卦人家吕明宪,很快就转换了话题。
  不过下午下衙的时候,吕明宪突然来找林重阳。
  他早就收拾一新,几乎看不出早晨时候的狼狈模样。
  林重阳假意不知道,笑道:“洪章兄有事?”
  吕明宪没有笑,而是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林重阳便和赵文藻、陆延告辞,推着车走到了翰林院大门外的一棵槐树下。
  吕明宪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林修撰,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林重阳却没有贸然答应,毕竟也不知道对方要帮什么,万一自己做不到说了大话也不好,他道:“洪章兄请说,只要在下力所能及,绝对鼎力相助。”
  吕明宪握住了拳头,咬了咬牙,“林修撰在京城地面上吃得开,眼皮宽人头广,能不能帮我打探一个人。”
  这话从何说起,自己哪里眼皮子宽,哪里人头广了?每天不是学院就是翰林院四夷馆的,去哪里打探人?
  哦,对了,估计吕明宪想借锦衣卫的势力,但是他不好找人,所以要他帮忙?
  可他认识的锦衣卫也有限啊。
  再说他认识的锦衣卫也不是那种掏心掏肺的关系,根本不好麻烦人家太多了。
  当然说白了还是他和吕明宪关系不到位,麻烦魏十三照顾韩兴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犹豫的。
  吕明宪见他面有难色,就道:“或者请林修撰帮我画两幅画像也可以。”
  这个倒是可以。
  林重阳痛快答应了。
  吕明宪就道:“我请林修撰吃酒,吃完了咱们画画。”
  这么急?
  林重阳也不多问,就同意了,不过他点了碾子巷百姓餐,那里便宜好吃,关键是自己地盘,安全。
  吕明宪却觉得林修撰人厚道,居然没有要求去大酒楼,反而去吃百姓餐,这也是给他省钱呢。
  林重阳日常也不好喝酒,他就点了三菜一汤,两人吃也够了,吃过以后就让伙计上了茶,又拿了裱过的三层厚宣纸来。
  林重阳日常腰间的挎包里背着一个小本本和炭笔,为的是有什么想法就记下来,晚上再让王铁帮他汇总。
  他掏出了炭笔,然后开始按照吕明宪的描述进行肖像素描。
  “洪章兄,你不能只说这人的眼大鼻子小这种,请你描述一副画面,在这个画面里此人的表情,以及光线等等。”
  确定了光源方向、表情,就等于定下了基调,然后再根据五官特征、比例来画细节,事半功倍。
  吕明宪起身比划着,他做出骑马的姿势,挂着马灯,然后上桥,对面冲出了几个人,其中一人穿着一身黑衣,也可能是别的,但是光线暗,看起来就是黑的,借着自己的灯笼光线,他也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人当时的表情一副不屑、鄙夷又嚣张的样子,歪鼻子、撇嘴、扬下巴……吕明宪一一学了出来,倒是惟妙惟肖,让林重阳觉得他都变了个人,这说明学得像。
  没想到他演技这般好呢,林重阳暗想着,提笔在纸上落下第一笔,排线、画轮廓、辅助线、关键部位……
  一个时辰之后,倒是基本有了模样。
  吕明宪描述的准确,林重阳画得就轻松,不愧是传胪,比起当初在府衙画海捕文书的画像,可简单多了。
  一张不可一世嚣张傲然的脸就跃然纸上。
  第202章 意外、谋杀
  林重阳道:“是他打了洪章兄?竟然敢殴打朝廷命官, 还是打咱们翰林院的人, 洪章兄只需要跟掌院学士禀告, 自然可以讨个公道的。”
  吕明宪摇头,面色讥诮, “如果对方是勋贵之家呢?”
  这么说果然是争风吃醋了?林重阳按捺下八卦之心, 假意不知的样子,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这人是谁, 哪个勋贵之家的纨绔子弟。
  吕明宪没有再提请他找人的话, 而是又请他画了一幅。
  林重阳看时辰还早, 反正饭也吃过, 也就不着急,便又帮他继续画。
  第二幅完工的更快, 估计是因为吕明宪更熟, 闭着眼睛就能一口气将对方的特征都说出来,所以林重阳画得就更加顺利。
  这是一张俊俏勾人的脸,一双桃花眼, 哪怕是隔着纸,都让人怦然心跳。
  林重阳立刻断定这就是沈之仪说过的帘子胡同那种清俊勾人的伶人,专拣那些美貌的养着,从早到晚想着就是怎么勾人。
  吕明宪痴痴地望了一会儿, 道:“林修撰画艺超群,出神入化,堪称第一人。”
  林重阳笑道:“洪章兄谬赞,其实不过是大家风格不同, 追求效果不同而已。”
  他还是没有问吕明宪这人是谁,而吕明宪也没说,也没叮嘱他保密,似乎无所谓,又似乎笃定林重阳会守口如瓶一样。
  “耽误了林修撰这多时间,下官实在是深感歉意。”
  “洪章兄不要客气,咱们既是同年又是同僚,些许小事而已。”
  “多谢!”
  林重阳便和他告辞。
  吕明宪朝着他拱手,目送他远去。
  林重阳忙着写四夷馆的条陈,以及做新的计划书,并没有将吕明宪的事情放在心上。
  他的条陈交给李固,李固交给通政司上呈皇帝,很快又有了批复:朕知道了。
  然后鸿胪寺就将几位外国教授的食粮发到四夷馆,由林重阳安排。
  这日林重阳没去翰林院和四夷馆,而是在清华学院上美术课,他正给学生检查作业的时候,就看到蓝琇和庄继法相携而来。
  他们也没用别人领,就直接来到了教室外面。
  林重阳就让学生们先互相评论作品,洗了洗手就去外面见那两人。
  “玉林兄、续宗兄,可有什么要事?”如果不是要紧事,他们不可能上衙时间来找他的。
  庄继法道:“玉林,你给重阳说说。”
  林重阳请他们去旁边的小亭子里坐下聊。
  落座后,蓝琇道:“重阳,邓郎中的小公子没了。”
  林重阳怔了一下,邓郎中?
  他立刻就想起来了,邓郎中就是邓铉,之前他们在工部请求帮忙的时候,邓铉给了不少帮助。后来京察之后,邓铉升调为山东布政参政,因为是去山东,所以林重阳等人还去送礼祝贺过。
  之前也见过几次他家的小公子,漂亮健康的一个小男孩子,也是邓铉唯一的儿子,邓铉夫妇视若珍宝,精心呵护,无病无灾地长到现在。
  怎么突然就没了?
  蓝琇道:“说是晚上奶娘搂着睡觉,半夜闷得慌,就起来出去透透气,结果回来就发现小公子没了。”
  庄继法小声道:“现在邓家闹成一团了,邓太太非说有人害小公子,就将奶娘和几个妾以及伺候的相关下人们都拿了,还闹着要请刑部和大理寺派人去审案子呢。”
  林重阳微微蹙眉,“就算是报官,本朝规定出了命案也得先去县里,官家有身份那就直接跟顺天府报案,初审以后才会转去刑部。邓大人不在家,凭空闹到刑部和大理寺去,只怕不妥。”
  “咱们有同科进士在刑部和大理寺的,晚上下衙去打探一下。”蓝琇道:“邓大人不在,咱们替他看着点,也算是情义。”
  尤其他在工部邓铉对他一直不错,且现在邓铉去山东布政司任职,驻守莱州府,跟他们的家乡都有往来,于情于理也都要帮忙照应的。
  林重阳当然也不反对,他们观政期间本身也都要了解大明律以及一些断案卷宗,这也是科举一脉相承来的,断案以及写判词也都是学过必考的,这种事情让他们去审也未必不成的。毕竟那些外放为知县、推官的,上去就直接面对老百姓,其中一件就是审案呢。
  不过这不是正常的诉讼,而是家务事,年轻男子却不好干涉的。
  他道:“咱们请刑部和大理寺的同年微服去拜访一下,了解情况。”
  几人商量过后,觉得这样最合适,庄继法和蓝琇也不留下吃饭,又要匆忙去找同年们帮忙。
  两人走后,林重阳回去继续上课。
  下课以后,吃晚饭的时候,林重阳去食堂跟赵文成、蒋奎等人一起。
  他们就很自然地跟他说起奇技馆的事情。
  现在他们几个是奇技馆和学院两头跑,平日也不每天住这里,所以只要在这里大家都有空的时候基本会一起吃饭交换一下信息,聊聊工作的问题。
  赵文成道:“重阳,咱们奇技馆接了新的任务,这一次是街坊们主动提出要求,让我们来做。”
  林重阳好奇道:“做什么?”
  食堂里因为空阔,所以格外冷,蒋奎就去搬了一盆炭火来放在几人脚边。
  赵文成指了指那盆炭火,“就是这个,大户人家有熏笼、炭笼,普通人家就是一个炭盆子,烟熏火燎的,好多人说早晨一觉醒来脸上一层煤砟子,所以想做新的炭炉子。”
  林重阳点点头,“煤灰还是其次,最重要的,大冬天的关门闭户,烧这东西很容易煤烟中毒。”
  蒋奎唏嘘道:“咱们是得亏重阳三天两头嘱咐,不能因为怕冷就把门窗关得死死的睡觉,尤其不能把炭炉子放在炕头床头上。那些普通人也不知道,每年冬天的时候总有小孩子一觉不醒的,以前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想想其实就是煤烟中毒了。”
  煤烟中毒,其实就是一氧化碳中毒,百姓们的住处狭窄拥挤,有时候一个小屋子住一堆人,这样可以节省炭火,殊不知本身人多加上炭火,一氧化碳就会超标,大人闷了还能憋醒去撒个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小孩子却很可能就一睡不醒被熏死了。
  尤其那些还不能自如表达意思的幼童,很容易夭折,其中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冬天取暖中毒。
  这是非常惨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