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此回她学聪明了,好好地搁了笔,才回头看荀桢,“先生,突然出声有些吓人。”
  荀桢显然也是吸取了方才的教训,此刻站得离她有一臂距离,他脸上的墨汁已经完全擦干净了,烛火照耀下又是丰姿隽爽的模样。
  “哪里错了?”王韫粗略扫了一眼纸面,她应该没有写什么错别字吧。
  荀桢笑道,“运笔错了。”
  王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有些倒插笔画。”她想了想,主动把纸交给了荀桢,真挚道,“先生能否给我些指点?”既然都被看到了,她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荀桢接过纸看了看,“小友的字……”话讲到一半,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把纸放回桌上,道,“小友等等我。”
  荀桢说着便走到红木书柜旁开始翻找些什么。
  王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未花多长时间,便带着一副字帖回来了。
  荀桢把字帖交给王韫,才道,“小友看看这字帖如何?”
  王韫接过字帖随意翻了翻,字帖上抄满了清峻典雅的小楷,沉着中不失飘逸。
  荀桢解释道,“此贴是我当初摹得《灵飞经》,本是交给玉烛练字用的。”
  王韫翻着字帖有些汗然,给玉烛练字的字帖,现在又交给她练,她的字可能在荀桢看来确实有点一言难尽,或许不如柴玉烛?
  王韫不忍面对眼前的字帖,默默地闭上了眼。
  荀桢望着王韫,宽慰道,“小友的字并非不好,只是小友的字十分工整,太拘泥于规矩了。”
  “小友若是初学楷书,此帖灵秀精妙,又不失变化,颇适合你。”
  王韫内心的怪异感又随着荀桢的话升腾了起来。
  她翻着字帖道,“先生又让我去和罗安泰他们一同上学,又教我练字。”王韫抬头望着荀桢,试探性地笑道,“先生莫非想把我培养成京中名媛?”
  荀桢不否认也不肯定,只是笑道,“我若是真有此意呢?”
  荀桢要是真有此意?
  王韫放下字帖,摩挲着下巴想了想。
  她的名声不太好,再加上已经嫁给荀桢了,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要把自己的名声打出去,等着他人求娶。
  以荀桢的为人来看,荀桢真这么想,应该不是嫌弃她,而是别有用意。
  王韫诚恳道,“要是先生真有此意,我会遵循先生吩咐。”
  荀桢对她这么好,现在又不是要她命,若是他有什么用得到她的地方,王韫一定会尽力而为。
  “只是,”王韫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又不是‘才逾苏小,貌并王嫱’,先生若真有意培养我,很有可能会失望。”
  她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也清楚,论容貌在京中贵女中不拔尖,才学又比不上那些久负盛名的才女,别人是打小就饱读诗书,有真才实学。她要是想脱颖而出,除非像某些穿越女一样,厚颜把前辈们的锦绣文章当成是自己所作,但这种欺名盗世的行为她做不出来。
  荀桢理了理袍袖,坐了下来,笑道,“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小友可以慢慢来,比如……”他指了指桌上的《灵飞经》摹本,“可以先从此处着手。”
  “你就那么相信我吗?”王韫小声嘟囔道,“我那么咸鱼。”
  “相信。”荀桢莞尔。
  王韫瞪大了双眼,想不到荀桢耳力这么好,她小声的嘀咕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虽然这么想,王韫嘴角却忍不住弯起,周身冒起了小花。
  荀桢眼含好奇之色,问道,“咸鱼是何意?”
  这话也被荀桢听到了?!
  王韫语塞。
  “就是……”面对荀桢,她实在解释不出口咸鱼是什么意思辜负荀桢的信任,“就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的意思。”王韫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
  迎着荀桢平静的目光,说出这话的时候王韫脸上火辣辣的。
  她平时自嘲咸鱼粘锅翻不了身,和她现在自称是朽木粪土之墙的感受完全不一样,更加羞耻于自己的不思进取得过且过。
  荀桢轻笑了一声,“倒是新奇有趣的形容。”
  听到荀桢仿佛解围般的轻笑,王韫像个中二少女一样,心中突生一股豪气。
  荀桢一个大儒都这么相信她,她到底在矫情什么?
  她走到案旁坐下来,重新拿起来毛笔,转头对荀桢道,“我定不会辜负先生期望!”
  荀桢也不打击她的信心,反而鼓励地笑道,“那我便拭目以待。”
  抄书是一件痛苦的事,但此时却不像方才一样难熬了。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她现在努力未尝不可,孔子十五才有志于学,她又不要做名人,只是挽回自己的名声罢了,做起来不知简单多少倍。
  即使不是为了他人的目光,她也要使自己变成一个值得荀桢教导,站在罗安泰等人旁不自惭形秽的人。
  王韫安安静静地抄写,荀桢却不再处理他的事,而是时不时给王韫一些指点。
  “此处顿笔,太软绵无骨。”
  “此处肥大有余,宽厚不足。”
  约摸一个时辰,荀桢倒了杯水,放到她手侧,“小友,歇息片刻再抄不迟。”
  王韫深晓劳逸结合的道理,也不矫情,依言放下笔,甩了甩酸涩的手,接过水杯轻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