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彼时桃花满地,枝影摇曳。那个满腹经纶风度翩翩的书生朝她微微拱手,道一声‘打扰了小姐’,他的情话仿佛还在耳边,他的眉眼还一如从前。
  可是时间匆匆,他变了。他早就变了。是她一直不肯承认,甘心躲在府里的一处小院,有意避开了一切。
  她对不起自己的一双儿女。
  都道为母者强,她却自私的不肯保护他们。当初淼儿被抢走的情形历历在目。那人不过说了一句她身体不好,她便答应了他。
  那些个日日夜夜里,她泪湿枕巾,为自己哀戚。殊不知,最受伤的却是孩子。她对不起淼儿,也不怪淼儿不信她。
  直到这一刻,张夫人才真正心悟了、看透了。
  在张大人身上留有的幻想,被张大人粉碎得一干二净。
  “来人!”张大人吩咐下人。“把这孽子给本官关柴房去!等帅府人处置!”
  “是!”
  一旁的下人应声,却还是有些偏心张夫人。毕竟为人夫为人父的,一句话都不问就把孩子定了死刑,虎毒还不食子,却直接要把儿子交于帅府处置……
  下人手上的动作轻了些,张大人看着恼火。
  “还不快点把这孽子拉开!本官看了就心烦!还有这毒妇,关回她院子里去!”
  “是!”
  受了吩咐的下人不敢再轻手,硬生生把母子俩拉开。
  张夫人没有再坚持,而张淼更是没有,两人就这么被带走了。
  张大人揉了揉眉心,这一会功夫,张悦姝从门边偷跑离开。李氏可是一直盯着张悦姝。她冷笑一声。这丫头真不是盏省油的灯,不过,也是个识时务的。如果这次,她能顺手把这死丫头夺到手里,到时候打她几回,还怕她不听话吗?死丫头可是嫡女,模样好还聪明,到时候获得的荣宠,不都是自己的?
  张悦姝跟着下人和张夫人走,眼看着下人把张夫人锁了起来,自己则是趴外头窗户边看她娘亲。
  她不问娘好不好,不骂爹太偏心,只是盯着抹泪的张夫人问。“娘,现在怎么办?”
  她想着翻牌。
  张夫人抽泣了几下,用帕子抹去泪。失去情意想通一切的张夫人,再抬头时,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变了。
  “帅府的人不是傻子,娘也有几分交情,若真要拿淼儿如何,怎么也得支应娘一声。等他们抽出身来,我们再说此事不急。”
  “这事跟弟弟真的没关系吗?”
  “看样子也不全是。但可以确定,里头动手脚的不是他。”
  张悦姝皱眉,显得有些厌恶。对于张淼这个弟弟,张悦姝从来就没喜欢过,蠢到了极点。张悦姝不会让自己变成李氏的女儿。她跟着张夫人,那是张家名正言顺的嫡女,跟着个姨娘,自损身份,对她往后可是大大不利。
  张夫人虽然没怎么管了张淼,但对张悦姝的教导,还是尽了母职。张悦姝经常出入侯府,跟着侯府的几位姑娘,混的都是高阁嫡女的圈子。别看张悦姝也才六岁,为人处世上,却被张淼聪明利己得多。“没有办法,让淼弟弟从里面摘出来吗?全推欣妹妹身上去?”
  张夫人此时心也冷了下来,她微微垂眼。“那便见机行事。”
  ☆、34.第 34 章
  因着张夫人院里的病气, 一行人还是强行把吉惠挪到了偏院。在侍郎府内部算账的过程中,吉惠就在卫夫人怀里咬牙坚持。她是疼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张府请来的大夫,又是把脉, 又是看气色。最后, 对着东香送来的瓦罐, 仔仔细细瞧了大半天,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卫夫人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她觉得这张府是在搪塞自己,根本没把人孩子的命放在心上。除了张夫人让她们移出院子外, 大夫也没什么本事, 这么大的事情, 连个张府主子的人都看不见。张夫人说是去查由头, 如今瓦罐也带来了,之外, 她没看出张府的半点诚意。他们便瞧是养女, 才这般对待。若是帅府所出,早就围上来罢。
  卫夫人听着吉惠连叫喊声都没了,阵阵无力感朝她袭来。总觉得, 这孩子就得死她怀里一样。她正红着眼要暴怒,院子外头来了动静。
  张大人到底是带着李氏等人来了。只是张悦欣和张悦宓都不再跟随。
  “卫夫人。”张大人进屋便喊。“卫夫人, 惭愧啊惭愧, 没想到本官府里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张大人。”面对跟自己打花腔的张大人,在吉惠痛苦不堪的情况下, 卫夫人生不出丝毫说闲话的想法。“你可能不知道情况。我便与你透个底了。这小丫头是大帅亲自带回来的, 收为养女也是大帅的意思。若人在你府里有个三长两短, 你亲自去与大帅说惭愧。”
  张大人脸色顿时难堪起来。“卫夫人,你别动怒。有什么好好说。”张大人冲一旁的大夫施压。“大姑娘这是怎了?”
  “大人饶命啊!”大夫吓得立刻跪倒在了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你这是做什么!大姑娘该如何医治,你若治不好,本官拿你是问!”
  “张大人又何必在我一妇道人家面前装威风。”卫夫人呵斥张大人。卫夫人出身不低,更是帅府主母,大家相安无事的时候,以她身份,也不必去低张大人一头。如今在张府闹了这样的事,张大人有错在先,她抓着不讲理,张大人也辩驳不了她。
  说白了,奈何不得。
  “卫夫人。”张大人到底没被人这样呵斥过,更何况是一个妇道人家。他一下子冷了脸。“卫夫人,此事是张府做得不对。你且放心,本官已拿下逆子,届时帅府发落便是。卫夫人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听候发落,当前是我这孩子。”卫夫人心疼的抱着吉惠。“这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别说帅府,我便先于你们没完!堂堂吏部侍郎府,竟出了这样的祸事,不用帅府,我自个去告御状!”
  “卫夫人……”张大人见卫夫人是认真的,这才有些慌。“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大姑娘看看!”
  “大人饶命啊!小人才疏学浅,没能看出大姑娘吃了什么,无法对症下药……”
  “你!”张大人愤怒之余,又连忙对卫夫人道。“卫夫人,如不这般,张府的大夫无能,本官让人备上马车,立刻护送你回帅府……”
  “张大人,今日我女儿不好,我便哪也不去了!”
  卫夫人怎么不知道张大人的意思。无非是想把她请出张府,不想让人死在张府罢了。孩子疼得寸步难移,人命关天的时候,这就是堂堂一国侍郎。
  张大人现在恨极了做此安排的张夫人,心里咒骂恨不得她去死。错过了让卫夫人离开的最好时机,如果人真死在了侍郎府,那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还愣着做什么!再去请!把京里头最好的大夫都给请府上来!”
  “是!”
  下人连连应下,急忙跑出屋子。
  卫夫人却问东香。“你适才说瓦罐是从谁那找的?”
  东香连忙上前,刚刚情况着急,她没能禀告,只提了两句,这下才得了说话的准头。可她还没开口,李氏却立刻出面。
  “卫夫人,是我没能好好管束。这事是淼儿做的,老爷也已经把他关起来了。”
  “李姨娘!”东香惊呼。“你胡说什么呢!瓦罐分明是从你院子婢女那拿的……”
  “婢女糊涂……”
  “够了!”卫夫人打断她二人。“这鸡汤我倒是知道。”先前她和张夫人说话,下人就禀告过,说是张悦欣和张悦宓要吃鸡汤,当时张夫人让了,她心中觉得不妥,但也没好多说。“明明是两位庶姑娘端去的,怎么就变成他人了?”
  李氏面上尴尬。又转了话。“是她们端的,可往里头下东西的不是她们。淼儿自己承认了的。”
  卫夫人看李氏闪躲的眼神,直觉有鬼。“那便把她们几人都叫来,我要好好问问,究竟往里头下了什么东西!”
  “这,那便叫淼儿……”
  “都叫来!我没那闲工夫与你们周旋。”
  李氏紧张得很,张大人倒是吩咐下去,让把人都叫来。他看吉惠感觉似乎真的不好,总有种命悬一线的模样,担心她就这么咽过气去。
  场面正僵持着,下人匆忙来报。“老爷,帅府来人……”
  “快、快请进来。”
  张大人话音刚落,人就进门了。来人是卫守昊,开路的正是小金。张大人看不是帅府的大人,心里的大石头放下。只觉卫夫人是说过分了,帅府人并没有过于看重这个养女。
  “昊儿,你怎生来了?”
  卫守昊快步走到吉惠跟前。他见吉惠捂着肚子,下意识的也帮她捂着。“卫三,你怎么了?你可别吓爷……”
  吉惠听见卫守昊来了,努力眯起眼睛,此时,她已经脸色惨白,看得直令人害怕。“昊哥哥……疼……”
  卫守昊伸手去摸吉惠的脸,觉得比寒冰还要冷上几分。他这才发现情况比他想象中的严重得多,他上了榻,当着众人的面,把吉惠从自己娘亲怀里夺了过来。
  “昊儿,你小心些……”
  卫夫人很是责备的看着卫守昊。卫守昊却不管不顾,满心都只有了吉惠,他紧紧抱着她,抓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卫三,谁害的你,你怎么了?”
  卫守昊的问话声低沉压抑,甚至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几乎是一瞬间,他的泪就掉下来了。他把头埋在吉惠的肩膀处,掩去自己失态的模样。
  他来不及想、来不及做任何的算计。只盼着这人不要离开。
  她看上去非常不好,浑身冰冷,脸色惨白,一如她死后的模样。马车里,他也是这般把人抱着,扣着手,她却暖和不下来,怎么也不肯抬眼看他。
  当年也是这样,死了,就没再回来。
  “卫三。你别吓爷、卫三……”
  卫夫人当卫守昊没见过人这般,受了惊吓。她摸了摸儿子的头。
  “昊儿,你且陪着丫头,娘要看看,下药的人投了什么,好让大夫对症。”
  “曲太医,您快些……”
  “别催,别催。”
  院子外头传来吵闹声,张大人一听太医儿子,立刻慌了心神。太医不出宫,这是和炎的规矩。除非是皇上皇后首批,否则就是连皇子也请不得。
  把太医请来,上头人也只给卫大帅这个面子。
  没想到,卫大帅没有对这件事情出面,却用这种方式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曲太医是太医署的老太医了,一把年纪,腿脚都不是很利索。他被忧花催促得气喘吁吁,进了屋就被卫夫人拉住。
  “太医,快,麻烦您,给我女儿看看。”
  “不急、不急……”
  “哪能不急!”
  卫夫人又抓着曲太医来榻前。曲太医见了吉惠,突然就认真起来。虽还喘着气,但感觉好了许多。
  曲太医翻了翻吉惠的眼皮,对上卫守昊满含哀戚的眸子。“不用担心。快把我药箱拿来。”
  曲太医叫一旁的忧花,负责背药箱的忧花,连忙把药箱递了过去。曲太医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对着吉惠的嘴硬灌了下去。许是东西有些苦了,吉惠皱着眉推拒得很。
  “卫三!喝下去!”卫守昊颤抖着声音命令道。
  吉惠本身就疼得难受,加上身上没什么力气,只能受了。
  “太医,孩子这是怎么了?”卫夫人见太医沉稳,心中安定不少。她连忙上前问道。
  “吃了什么,与老夫看看。”
  “是这,是鸡汤。”
  卫夫人连忙闪过身,曲太医朝桌子走去,对着桌上的瓦罐,又是闻又是看,最后还拿指腹清点了些,放在口中尝了一下。
  直到这一系列的动作结束,曲太医才把早就得出的结论认证。他不慌不忙摸了自己的胡须,说出情况。“应该是竹荫草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