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丫头引她到一棵槐树旁,“姑娘稍候,王爷片刻就来。”
  说完她就欠身退了下去。
  “诶……”
  书辞本想叫住她,可这姑娘脚步极快,片刻便已退到了远处。
  方才不还说有你么?
  这变卦变得也太快了些吧!
  这种被耍弄的滋味上次在大都督府已经尝过了,果然天下王爷一般黑,派下人来阴自己这种招数简直是皇族传统,一脉相承。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又不敢乱跑,只能在原地走两步打转。脚边零星的种着一些昙花,具体是什么品种,书辞说不上来,不过每株的形状各有不同,眼下还不到开花的时辰,粗长的花柄包裹着巨大的花苞,含苞未放的模样其实并不好看,反而显得笨拙了。
  她正蹲下身去想要摸上一摸,背后乍然传来脚步声。
  “姑娘。”
  书辞本能地一吓,一头往下面栽,那人眼疾手快迅速扶住了她。
  她道了声谢,站稳脚抬起头。
  清冷的灯光下是一张美到无法言喻的脸,星眸、薄唇、鼻梁挺拔,所有五官都恰到好处,她从来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人。只是他的眉眼在幽暗的夜色里并未使她惊艳,而是让她不寒而栗。
  太苍白了,仿佛白得有些不大正常。
  他唇边噙笑,“姑娘好雅兴,在这儿赏花?”
  “你是……”书辞迟疑道,“您是肖大人?”
  “好眼力。”肖云和赞许道,“不错,正是肖某。”
  她此前对肖云和所知甚少,这个人比肃亲王神秘得多,便是见,也只不过远远的在马背上望到过几眼,此时此刻忽然这般近的距离,说不上为什么,书辞看着他的面容,心里隐隐的发怵。
  “大人……是在此赏花?”
  “赏花。”肖云和的手还扣在她胳膊上,似乎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也赏佳人。”
  他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地朝她逼近了些许,那双眼睛不紧不慢的,一寸一寸的,打量着她。
  书辞莫名的毛骨悚然,试着想将手抽回来,然而没有用。
  肖云和眉眼依旧,还是浅淡的笑容:“有没有人说过,姑娘的模样生得很美?”
  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多谢,谬赞了。”手臂上的那股力道铁箍一样,原封不动又把她拽了回来。
  他笑得非常散漫,忽然之间凑了下来,几乎快与书辞脸贴着脸了,另一只手轻柔地抚上她的鬓边,声音低低的,“特别是这双眼睛,像雨后的青山,又水灵,又好看……”
  话音未落,书辞只觉有人擒住了她另一只胳膊,动作不容抗拒,直接将她从肖云和手上拉开。
  视线里是赤色盘领袍的一角,金线勾勒的盘龙张牙舞爪。
  沈怿正立在她身前,宽阔的背脊足以遮住一切风雨,他神色冷漠地与面前的人对视,甚至什么也不用说,只这样站着已有迫人的气势。
  很奇怪,平日里一直躲避害怕的人,在眼下看到他时,竟有种说不出的安心与踏实。
  第三十五章
  “王爷。”
  亲王面前, 必要的礼数不能少, 肖云和笑得坦坦荡荡,根本看不出有轻薄良家妇女被人当场抓住的无措与紧张, 反而从容地朝他作揖, “想不到您也有这样的兴致,来此地赏花?”
  他这个从来只喝两杯酒就走的人,今夜破天荒逗留到现在, 着实令人称奇。
  “本王不过看看花, 自然比不上肖大人。”沈怿面无表情,语气平淡, “你这采花的本事倒是不错,都不用分场合的。”
  肖云和也不为自己解释,抿着唇轻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何况是这么惹人怜爱的姑娘……”说着,忽然一副恍悟的表情,懊恼地直拍额头, “瞧我这记性,言姑娘是王爷您的人啊。真是对不住, 对不住。”说着, 他冲沈怿背后的书辞深深鞠躬致歉,“我今日多吃了些酒, 适才唐突了,还望姑娘见谅。”
  闻言, 她拿不定注意要如何回答,便悄悄去看沈怿,后者也正望着她,表情淡淡的。
  书辞只好挤出个僵硬的笑容,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肖大人这话很有意思,既爱吃酒,何不去前院听戏小酌,却到这荒凉阴森的地方。”他微微一笑,“难不成是做过什么亏心事,来祭拜谁的?”
  “王爷这么说我可惶恐得很。”肖云和似笑非笑,脸上还真一副担忧模样。
  两个人说话一个口气,字面上风轻云淡,语句后暗潮汹涌,书辞在旁听着只觉瘆得慌。
  “我来这里可不是闲逛。”他泰然自若地立在那儿,唇边的似有似无的含着一抹弧度,“是受庄亲王殿下所邀,特在此地等候。”
  沈怿颦了颦眉:“他?”
  话音正落,旁边已有脚步声响起,那人的语气甚是温和,“小王来迟,让几位久等了。”
  前面的侍女提着灯,照得他满身昏黄,沈冽笑得斯文儒雅,两边安抚,“四哥,肖大人,难得来小王府上做客,何必为了一些小事伤了和气。今日良辰,佳景,美酒,三样俱全,实在难得,不妨去亭中喝上两杯?再等一阵,昙花就要开了。”
  肖云和当下点头:“乐意之至。”
  两个皇亲国戚,一个朝廷股肱,书辞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碍眼,这种场面,她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正犹疑之际,沈怿侧过头来朝她低低道:“你也一起来。”
  他言语难得这样平稳轻柔,像是知道她心有忐忑而特地放轻了语气。书辞颔了颔首,忙紧跟在后。
  说到湖心亭,不得不提一提张岱那句“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庄亲王是位雅士,连家中的凉亭也给起了这么个别致的名字。
  天暝月清,水上波光粼粼,倒映着完整却又水波交错的石亭。
  三个人撩袍坐下,都是有身份的人,哪怕打着赏景吃酒的旗号,气势上也像是要公事公办,丝毫不松懈。
  书辞不敢擅作主张,垂眸低首在石栏前立着。
  沈冽见她拘谨的模样,不由一笑:“言姑娘不必拘束,一块儿坐便是。”
  肖云和支着肘打趣:“别是让我们给吓到了,那样,我可是会很挫败的。”
  沈怿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边的空酒杯,半晌才看向书辞,“六王爷都这么说了,就过来坐吧。”
  她道了声谢,随后四下里溜了一圈,几乎本能地选择了沈怿旁边的那个位置。
  他抬眼看着她坐下来,眸中颇有几分满意之色。
  三个大男人喝酒,就她一个女人家在旁,这画面真是越看越古怪。
  书辞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庄亲王会让自己到这种场合里来,哪怕爹爹受肃亲王器重,似乎也不至于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她转目朝沈怿看了一眼。
  侍女摆上茶果,将杯子一一斟满,沈冽看着书辞,还是贴心的问了句:“言姑娘能喝酒么?”
  她说:“能喝是能喝,只不过……”
  沈怿正执杯抿了口,余光瞥见她望着自己,于是略一点头:“少喝点。”
  书辞方才应下,“好。”
  见到此情此景,别说是沈冽,连肖云和也不得不为之侧目。
  “言姑娘还真是很听王爷的话。”
  闻言,沈怿表情倒是淡淡的,并未对此有什么解释,只自顾喝着酒。
  书辞笑道:“肖大人说笑了,王爷是我家的大恩人,我听他的话是应该的。”
  “哦。”他像是乍然明白了,眉峰高高扬着,边喝酒边道,“大恩人啊……”
  “说到有恩……”沈冽提起酒壶给肖云和满上,“前些时日,大人忙于治理南边的水涝,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小王实在佩服,这杯酒,权当小王替南边的灾民感谢大人的一番辛苦。”
  “六王爷太客气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当为皇上效力。”
  他一席场面话说得非常动人,冷不丁就听到有人轻哼,沈怿晃了晃酒杯:“肖大人的忠心,若是真的就最好了。”
  书辞见他将酒水一饮而尽,才淡笑着道出后面的话:“就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明眼人都能觉察出他的言外之意,此前从没听说,原来肃亲王和肖云和这般的不和睦,不仅不和睦,这瞧着好像还有深仇大恨。
  “肖某承蒙圣上垂青,只可惜才疏学浅,办事不利,自然不能和王爷您相比了。”他说着还给沈怿满了一杯,正儿八经道,“大都督府的公务,您拿得起放得下,十天半月销声匿迹,想来是有很要紧的事做吧?”
  沈怿喝酒的动作骤然一停,抬眸扫向他。
  肖云和也含笑与他对视。
  两人对坐相望,虽不言不语,眼中的刀锋却已交手了数回,饶是初夏时节也将在旁围观的沈冽和书辞冻得满背鸡皮疙瘩。
  “二位、二位。”见气氛不对,沈冽忙堆笑着打圆场,“说好的今日只谈风月不谈政事的……都怪我,不该起这个头,这杯酒我自罚了。”
  为了岔开话题,他干脆晃晃脑袋对着亭下的睡莲吟起了诗。
  这种酸不溜秋的活动,常年负责打仗的沈怿毫无兴趣,而肖云和虽是文官,此刻也无心陪他对诗,两人遂面无表情地看他一个人在那儿自娱自乐。
  书辞本打算把装哑巴进行到底的,可实在是替庄亲王尴尬,只好不时捧场地赞上两句。
  她的左边坐着肃亲王,右边就是肖云和。
  以前最忌讳的是沈怿,可自打方才和这位肖大人接触之后,便有种莫名的不自在。他和沈怿不同,带着邪气,妖邪一样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听到她内心所想,肖云和忽然转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听闻言姑娘绣工极好,连王爷都赞赏有加,还特地派人去府上请姑娘到绣庄帮忙管事。”
  “极好算不上,亏得王爷不嫌弃才是。”
  “王爷的眼光一向好,怎会算不上呢。”他微笑,“不知我能否请得动姑娘,到我府上绣幅山水画?”
  书辞立时一怔,还未及开口,沈怿就已先出声:“肖大人高看了,她不过是个小丫头,哪里配给你做绣品。”
  口气还不小,山水画,怎么不说来个清明上河图?
  “啧啧,王爷这是心疼了?”肖云和笑眯眯地往前倾了倾,“山水画的确耗费精神,那么,我讨个扇套,这不过分吧?姑娘意下如何?银钱方面我不会吝啬的,尽管做便是。”
  今夜他步步逼近,不依不饶,书辞猜不透此人这般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总觉得如果答应下来,会有不太好的事情发生。
  那张脸还在定定看着她,正当她思虑着该怎样不着痕迹的拒绝时,手背忽然一暖。
  沈怿不动声色地在她手上轻轻握了握,给肖云和斟了杯酒,淡笑:“这种小事不急于一时,一个扇套有何难,本王过几日就送一大箱到府上,让大人慢慢挑。眼下还是先喝酒吧,肖大人请。”
  “王爷请。”
  桌上的三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闲谈。
  书辞垂头盯着自己的酒水,手背上宽厚的触感不多时便缓缓移开了。
  在这种情形,这样的心境下,他的这个动作给她了莫大的宽慰,一直以来的恐慌情绪也跟着渐渐平复。
  肃王爷平时虽然不近人情,可在人前还挺护短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