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沉吟片刻,裴珏轻轻的吻着她的脸:“好瑶瑶,委屈了你。”
  “我一点不委屈。”季瑶撇嘴轻笑,目光直往他小腹瞄,“委屈了你才是。”见他脸上升腾起两抹尴尬的红晕来,季瑶笑得格外坏心,倚在他怀里,“裴珏,如果父皇留了旨意,让你赐死我,你会如何?”
  浑身剧烈一颤,裴珏只觉得心胆俱裂,几乎要绷不住,苍白着脸色:“没有这个如果……”
  “都说了只是如果……”季瑶浅笑,话虽如此,但她明白皇帝,这样杀伐决断的帝王,在大限将至的时候,必然会给儿孙留一片清净地,即便季瑶从来没有存过要取而代之的心,但所谓宁杀错不放过,皇帝未必不会走到这一步。
  裴珏正要再说,帘子已然被打起来了,攸宁探着身子正要进来,却见两人依偎在一起,倒是淡定的将帘子放下,退了出去。季瑶脸上一红,忙抽身离开裴珏的怀抱:“别闹,给宁姐姐看了笑话。”
  还未从方才的假设之中回神,裴珏现在气息都有些不稳,死死的抱着她:“我会护你周全的,你是我的妻,我若连你都护不得,那我还能如何?”
  季瑶只是微笑:“好了,我知道,你不要担心。放开我吧,宁姐姐怕是有事要说。”
  压着她狠狠地亲了一次,裴珏这才放开她,她起身,打了帘子:“宁姐姐是不是有事?”
  攸宁立在外间,见她出来,抿唇一笑:“也没有什么,只是去济州的人回来了,叫我知会太子妃一声,说是找不到邵树荣的家人,只怕是搬出了济州。这天下这样大,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才是。”
  季瑶沉吟,邵树荣是当年看顾刘淑妃的人,若是刘淑妃真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是最清楚的,换言之,也是最容易做手脚的人。但凡是如此,邵树荣是聪明人,未必想不到幕后主使可能会斩草除根,举家迁离济州也不是不可能的。然而天下茫茫,又该在哪里去找寻?
  见她愁眉不展,攸宁笑道:“三姑娘也不要烦恼,若是那一页脉案真是被邵树荣撕去保命的,那么咱们不需急在一时。等到太子登基了,再知会各个州府,各州下辖自行去查,自然就出来了。更何况,咱们可以先从近的查起。”
  “近的?”季瑶狐疑,对上攸宁狡黠的笑意,顿时恍然大悟——何贵妃的死,和刘淑妃可以说是如出一辙,两人都是生产过的人了,但是都是在第二胎要了命,更有甚者,两人难产而死的那一胎都是皇子,说是巧合未免不能服众。
  “多谢宁姐姐了,知书她们虽好,到底阅历不够,还是要宁姐姐这样的人来助我才成。”证明了一孕傻三年的季瑶,对于攸宁会回来这件事也是表示感激,被她握了握手:“可不要和我说了,太子在里面呢,一会子恼了我,我还想在东宫之中混一碗饭呢。三姑娘和太子还是加把劲,生一个小壮丁才是。”
  季瑶脸上一红:“你这人,说正事呢,怎的拿我开心了。”
  “虽是拿你开心,却也是肺腑之言呀。”攸宁眼睛都笑眯了,“咱们小郡主虽好,到底不是男儿身,这世道都认为女子不如男,咱们一己之身,也不敢去挑战,何必去惹人非议?不如……”她说到这里,又摆手不再说了,自己退了出去。
  攸宁的一番话合情合理,季瑶也深以为然。她虽然不认为男子一定比女人强,但是世道如此,季瑶也不可能让灼华去承担世人异样的眼光。不是没有女皇,但武则天只有一个。
  *
  当夜哄了灼华睡觉,裴珏也不等季瑶拒绝,就抱了她去沐浴,将她抵在浴池壁上要了她,恼得季瑶直锤他:“色胚子!”
  她到底力气小,对裴珏来说也不痛不痒,轻轻接了她的手,放在唇边啄了啄,又吮去她脸上的水滴:“我没让瑶瑶满意么?”季瑶立时红了脸:“你走开,我不想和你说话。”
  裴珏眉眼间净是暖意:“怎的赖我?若今日你不与我撒娇,还没有方才的事呢。我那时就想你想得紧……”周身是温热的水,背后又贴上他的肌肤,季瑶脸红得厉害:“裴珏,好裴珏,我不要了,咱们明日再……”还未说完,又被堵了嘴,差点滚进水里去。
  再次被吃抹干净的季瑶被他从水里抱起来的时候,浑身酸软无力,擦干了身子,裹上了寝衣,季瑶哼哼唧唧不肯理他,任由他给自己擦干净头发。还没等嗔他,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主子爷痰涌了上来,怕是不好了,还请太子殿下进宫去吧。”
  也不顾正和裴珏置气,季瑶翻身撑起身子,推了裴珏一把:“快进宫去,不必顾虑我了。”
  他脸色立时变了,望了季瑶一眼,赶紧更衣往皇宫去了。季瑶也不敢再躺,唤了知书等人进来给自己梳妆。看着知书等人手脚利索,攸宁道:“三姑娘真的要进宫去?”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知道皇帝对自己的不待见,只怕委实留有后手,季瑶却也无可奈何,身为太子妃,这样的时候是要立马进宫的,但凡皇帝驾崩,太子妃务必需要帮皇后分忧,故此季瑶不得不进宫去,一旦晚了,那更是由头!
  攸宁白着脸色:“我听闻陛下不待见三姑娘,若是进宫去了,还出得来么?”
  “我进去是一死,若是不进去,身为儿媳不顾公公死活,身为太子妃不顾圣上龙体安危,我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季瑶咬了咬下唇,深深地怀疑起了历史上的文昭皇后究竟是被武帝弄死的还是被武帝他爹弄死的,只是想归想,但她还没傻,“备车马,我要进宫。”
  如今已然是二更了,在古代算是深夜,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疾驰,季瑶坐在其中,止不住的心慌起来。她当然不想和裴珏分开,但若是皇帝遗旨则是让赐死她,那么她也别无选择。虽然如今和裴珏心心相印,但只要裴珏能够登基,能够将时空的错乱纠正回来,她还是甘之如饴的。
  为了时空局的任务,她是要往皇帝的刀口下面走去了,这是怎么样的精神啊!如果宿主死亡,她还有命回三十一世纪的话,她一定要问局长和副局要三倍的工资来弥补自己受到的伤害。
  略带惨痛的心情往皇宫之中飞驰,宫门近在眼前,正有侍卫查验牌子,却听见皇宫之中响起沉闷的扣板声。一,二,三,四……季瑶在心中默数,四声之后,声音顿时停止,歇了好一阵,才重新响起来,依旧是四声,只是这一次,却是宫门和城门之上都响起这样的声音,层层扩散开来,笼罩在整个京城的上空,肃穆而悲凉。
  云板四声,乃是大丧之音!
  季瑶心慌不已,看着守为皇宫的羽林卫们全部伏了下去,也不敢怠慢,忙往皇宫之中去了。皇帝寝宫之前,各宫妃嫔跪了一地,此刻已然哭声大作。顾不得她们,季瑶忙往寝宫之中去了,却见裴珏和三公主立在外面,满脸的肃穆。见她来,裴珏也不顾奴才们都看着,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瑶瑶……”
  “我方才听到云板声了。”季瑶满目悲凉,伸手抱住裴珏,眼泪还是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灼华……”
  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即便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因为不太懂,傻傻的付出了真心,在任务结束后,她会伤感,但也没有哭,唯有这次,委屈的像个孩子。
  虽说天气转凉,但衣裳到底也薄,感觉到胸口湿润一片,裴珏不免心疼:“好端端的,哭什么?”又想到今日她曾问过自己的问题,目光一凛:“瑶瑶,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你别怕。”
  “我知道。”季瑶偷偷擦干净泪水,若是皇帝真有遗旨赐死她,她虽不愿,但未免裴珏背上不忠不孝的罪名,她还是选择死。
  如是想着,她强笑道:“母后在里面么?”
  “母后和景王叔在其中,不知在说什么。”见她露出微笑来,裴珏稍霁,但也明白以她的性子,但凡皇帝真有旨意,她不愿让自己为难,定然会自尽的。念及此,他紧紧握着季瑶的手:“瑶瑶,灼华还那样小……”
  季瑶抿唇笑起来:“嫌她小?还是嫌我老得太慢了?”又转头看着三公主,见她满脸泪痕,忍悲强笑:“可怜嫣然,要为父皇守孝三年了。”
  三公主眼泪簌簌而下,也说不出话来。不觉门开了,贴身伺候皇帝的那黄门内侍出来,廛尾一拂:“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主子娘娘有旨,请两位进去,娘娘和景王殿下有先帝遗诏密宣。”
  该来的总要来,季瑶倒是坦然,施施然望着裴珏一笑:“你要记得我现在的样子,别忘了。”
  新君(下)
  季瑶这话仿佛是诀别一样,裴珏心中大痛:“你若不能常伴我左右,我也不必记得你的样子,徒徒让我自己伤心。”他说到这里,愈发的难受,声音哽在喉中半晌出不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无论是谁,都不能让我们分开。”
  见他说得没有半点犹豫,季瑶当然知道以他的性子,就算是皇帝真有遗旨,他也势必不会遵从,但自己又怎能让他背上不忠不孝的罪名?
  各怀心事,两人先后进了屋,屋中灯火摇曳,皇后和景王立在其中,似乎刚说完什么,从这样的角度看去,他们的脸仿佛笼罩上了一层阴鸷,沉沉如同即将暴雨的天气一样,下一刻就是雷霆之势。皇后转头看着两人:“坐吧,叫你们进来,是你们父皇留有遗旨。”
  因皇帝忽然驾崩,皇后深受打击,说话间哽咽之色大作,张了几次口也没能再说出话来。景王低声道:“大行皇帝今日赐本王和皇后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你们知道是什么?”
  望着景王,季瑶反倒是十分平静,他看来就是一派忠厚的模样,又因早年为了皇帝在先帝跟前求情,反而被先帝发落,这份恩情,皇帝一直是记在心中的,故此在临了临了的时候,这样信任这个兄弟。“是赐死的旨意吧?”
  景王和季瑶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一些她的事,皇帝对她的忌惮不是没有道理,宁愿让儿子恨自己,也不能让大楚的河山可能败坏在女人手中。然而此刻季瑶的平静却让景王不得不刮目相看——面对自己必死的前路,还能这样平静的人,实属少见。
  裴珏心中大骇,下意识将季瑶护在身后:“这样的旨意,侄儿实在不能遵旨。太子妃是侄儿的妻,侄儿此生也只认定她了,绝不可能亲手将她送上断头台!”
  景王默默不语,从桌上拿起明黄色的圣旨递与裴珏,后者接过,匆匆阅罢,面色凝重的合了起来。季瑶倒是淡定:“不必了,若是父皇的意思,我死就是了,没有必要因为一个我,让你被废掉。”
  此事根本不难猜测,既然皇帝定要杀她,那么就不可能不顾虑到裴珏。一旦裴珏抗旨不尊,皇帝必然也想到了后招,留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则是为了制衡。皇后对季瑶素来疼爱,未免她不忍,这才又有另一份交付到景王手上。两人但凡有一人,季瑶都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