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之世 第65节
  一声大喝陡然响起,陈伍感到一支手臂把他从无尽的深渊拉回了现世,口鼻中的血腥味慢慢的消散,他晃了晃脑袋,勉强稳住了身形,睁开眼,才看清了周遭的情形。
  那直冲而来的汉军什长身上已经镶入了两支长枪,他丢下了手中的兵刃,双手无力的抓住两根枪杆,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脸上因为疼痛已经扭曲得面目全非。
  陈伍惊魂未定,偏头看去,正是自己的什长王起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万胜!!!”
  “万胜!!!”
  “万胜!!!”
  黄巾军阵中猛然爆发出震天的呼喝声,刺耳的哨音再度响起。
  “咻————”
  陈伍来不及向他的什长道谢,他的右侧又传来一声惨呼,是他们什中一名长枪兵被前方一名汉军戟兵的刺中了腹部,栽倒在了地上,腹里的青白之物洒落了一地。
  那汉军戟兵此时已经转过长戟,再度刺向了陈伍,陈伍一咬牙,踏前一步,手中的长枪已是迅疾刺出,长枪越过戟尖,一枪正中那汉军戟兵的咽喉。
  汉军戟兵的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手中的长戟无力的垂落在地,眼中的神彩正在飞速的消散。
  就在陈伍想收回长枪之时,那倒下的汉军戟兵身后又滚出两名手持刀盾的汉军刀盾手,两人手执着曲缘盾护住了身体,抓着陈伍收枪的间隙,弓着身子往前急冲而来。
  眼见情况危急,一旁的王起圆睁着双眼,喉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奋力刺出长枪,用枪尖抵住了一名滚来的汉军刀盾手。
  那汉军刀盾手手中的曲缘盾被王起长枪上传来的的力道带得一歪,收势不住,竟然打了个转跌坐在了地上。
  还不等他爬将起来,侧面一根长枪已经疾刺而来,枪尖几乎将他没有防护的脖颈刺了个对穿,枪尖抽出,他捂着脖子在地上无声的挣扎起来。
  但另一名汉军的刀盾手却没有被长枪所阻挡,他弓低身子,一脸狰狞的用左手曲缘盾的侧沿顶起刺向他的两杆长枪,他大步向前顺推着进入枪阵的死角。
  幸存的这汉军刀手盾虎喝一声大踏步逼向陈伍,陈伍心头狂跳,脑子一片空白,只是用力将手中的长枪刺出。
  那汉军刀盾手侧身闪过,奋起一刀砍向陈伍的枪杆,枪杆应声而断,陈伍只觉得虎口一震,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
  就此此时,后排一支长枪却从前排的间隙中猛然刺出,从那汉军刀盾手侧面衣甲裸漏的地方直刺而入。
  “噗!”
  长枪直刺而入,那汉军刀盾手如同触电一般,僵在了原地,随后喉中发出了骇人听闻的嚎叫声。
  双方士卒军阵纠葛在一起,陷入鏖战,双方步卒结成军阵,士卒们肩并着肩,胸贴着背紧紧的靠在一起,无数长枪,戟戈从阵中的缝隙中伸出,两方的军士们都奋力的将手中的兵刃往前刺去。
  最前面的几名军士精神都已经濒临崩溃,这群在生死夹缝中的人嘶声力竭的大喊着,试图缓解着心中的绝望恐惧,但军阵之中,有进无退,也无处可退,他们必须奋战到一方崩溃为止。
  “咚!咚!咚!”
  汉军阵中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金鼓声,数面高大的红旗陡然出现汉军阵中。
  “锐士!!!”
  一名黄巾军的队率眼中露出惊恐的神情,不由的惊叫出声,他曾经和汉军作战,遇到那些身披的重甲的怪物,汉军锐士,每每在这种焦灼的时刻出击。
  伴随着震天的“威武”声,那红旗已经冲出了汉军的军阵,但却并未见那些身着重甲的汉军锐士,而是上百名身披革甲,手持各式刀剑的人。
  面对着如林般的枪阵,他们面上并无丝毫的惧色,反而是疾步上前。
  第一百一十四章 晋阳之战(七)
  那黄巾军的队率却没有半分的放松,因为他在他们的身上嗅到了另一种危险的气息。
  这些人其实并非汉军,而是太原王家座下的门客、侠士或者是受了王家的恩惠,被派到军中供张懿驱使。
  这些门客,游侠,或许不通战阵之事,但他们个个精通技击之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们常年受王家恩惠,今日出战,多是心存死志。
  这些太原王家的这些门客和游侠们对于自身的伤亡根本毫不在意。
  “杀!”
  这些技击士虽然并无厚重的盔甲,但大多身形矫健,且武艺不凡。
  在这些悍不畏死的技击士的猛攻下,黄巾军的军阵几乎是瞬间被后压退了数步的距离,越来越多的地方的被打开的缺口。
  身旁不认识的门客,游侠死了,反而会激起其他人的血性,而认识的门客和游侠倒下去了,更会激起这些技击士的仇恨。
  太原王家的门客和游侠一个又一个倒下,但黄巾军前阵的军士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几乎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不可否认,这也的办法确实是有用的。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王任看着前方的军阵已经感到了不妙,王任跟随许安经历了连番的搏杀,也经历了赤石岭的大战。
  他知道军阵一旦溃散,这里所有的军兵包括他自己,肯定是无一幸免,在这旷野上会被那旁侧的汉军甲骑生吞活吃,连皮毛都不剩。
  更恐怖的是,如果他王任葬送了这三千名黄巾,只怕是王家一朝之间跌落地狱,再无翻身之日。
  王任一把摘下自己的顶盔,将顶盔狠狠的掷在地上,大声喊道。
  “难道只有汉军有敢死的军士吗!鹿台王家的子弟,随我杀!!!”
  王任翻身下马,高高擎起手中的环首刀,猛地向前一压,身后的数十名王家的子弟俱是咆哮着,紧随着王任向前杀去。
  王任的军司马旗再次向前,那高大的土黄色军司马旗,就如同定海神针一般插在晋阳城外的原野上,插在了黄巾军军阵的最前列。
  军阵中每一个黄巾军的军士都能看到这面高耸的旗帜,也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主将并没有抛弃他们,他们的主将还在与他们并肩作战!
  “苍天已死!”
  身前的军士如同波开浪裂一般,给王任让开了一条道路,王任引吭高喊。
  “黄天当立!!”
  身后二十名鹿台山王家的子弟仰天咆哮。
  “岁在甲子!!!”
  身旁上百名黄巾军的军士皆是狼嚎响应。
  “天下大吉!!!!”
  随后整个黄巾军的军阵都沸腾了起来,他们声嘶力竭的大声喊道。
  “万胜!!!”
  军中充任军法官的黄巾方士将怀中的符纸洒向天空,拔出腰间的利刃呼喝着向前冲去。
  “万胜!!!”
  王任一刀砍翻一名突入阵中的技击士,身后二十余名王家子弟也是越众而出,他们虽然技击不如对方的游侠,但胜在甲坚利刃,又是同样悍不畏死。
  再加上有了王任等人的加入,黄巾军主将亲临战阵,也让这些惊慌失措的黄巾军找回了主心骨,他们跟随着王任的脚步清剿着这些突入阵中的技击士。
  这些技击士虽然勇猛,但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在长枪和刀剑的双重绞杀下相继倒下,后续的汉军虽然也跟着涌来不少,但在黄巾军的猛烈反击下还是被尽皆赶出了军阵。
  结成军阵的黄巾军就如同一只卷缩起来的刺猬一样,张懿带领的汉军甲骑根本不能突入阵中,甚至黄巾军中的弓手,还给汉军甲骑造成了一些伤亡。
  骑士虽然有甲,但是并非如同汉军的精锐,三河骑士一般人马俱着重甲。
  “使君你看!”
  一名汉军甲骑手指向远方,张懿循声望去,只见一支打着黄旗的兵马正往此处疾驰而来,不是黄巾军,还能是谁?
  “可惜了……”
  张懿策动马缰,眯起双眼眺向远方。
  “若是再多五百骑,定叫这些‘蛾贼’有来无回!”
  随着张毅的旗帜挥动,晋阳城的城头也响起了钲声,汉军的步卒如同落潮一般消散。
  几乎是同一时刻,城外的黄巾军也看到了那支打着黄旗的兵马。
  “万胜!!!”
  军阵中所有的黄巾军大声的欢呼了起来,那是劫后余生从心底升起的喜悦之情。
  眼看着汉军往后退却,王任虽然很想下令追击,但汉军的骑兵还游戈在边缘,黄巾军军阵现在还算严整,这些汉军的骑士没有机会冲击。
  但要是尾随截杀汉军的步卒,说不得军阵便会散乱,进而给了汉军可趁之机,仔细的考虑过后,最终王任还是选择稳妥,没有下达追击的军令,他无法承受失败的代价。
  大队的汉军步卒缓缓的退入了晋阳城中,他们带着死去袍泽的尸首,衣甲走入了高大的晋阳城。
  张懿走在汉军最后的位置,直到所有的汉军都步入城中后,他才缓缓策马进入了晋阳城。
  在那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晋阳城高大的城门缓缓的向中央闭合,张懿回首望去,城外是满目的疮痍,飞驰而来的黄巾军骑兵已经来到了黄巾军军阵的外围。
  龚都立在旗下,面色凝重的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也看到了军阵最前方,那面沾满了鲜血的军司马大旗。
  军司马的大旗下,年过四旬的王任浑身的盔甲已是被鲜血所侵透了,他的右臂被一名技击士砍伤,只能以左手持刀。
  而跟随他一齐出战的鹿台山王家子弟,此时只有三人尚能站立,其余的人都已经倒伏在了地上的血泊之中,再也无法爬起身来了。
  当王任看到率兵前来驰援的龚都时,强提起来的一口气也终于是松了下去,他嘴角扯过一丝笑容,眼前色彩在他的眼中慢慢的消散。
  他闭上了眼睛,身上的伤口让他变得无比的虚弱,气力正从他的身上消散,他再也坚持不住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王任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晋阳之战(八)
  南城!
  许安猛地一拳锤击在栏杆上,号声最先从北面响起,他以为是张懿想吞掉他的北面的偏师,但没有想到,南城又响起了号角声。
  张懿真正要进攻的并非是北城,而是他在南城的部曲。
  虽然反应过来后,他立刻就让龚都带领军中仅剩的四百余骑前往支援,但是却是已经晚了数分钟了,此时军情还没有传过来,他在南城的部曲生死未卜。
  许安举目望去,东城外两军厮杀正酣,城头的汉军依靠着城池依旧在顽强的抵抗,黄巾军的哨音一声接着声,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每分每秒都有无数军士倒伏在地,但却依旧无法前行半步。
  这晋阳城就如同一块磐石一般,在黄巾军浪潮一波又一波的拍击下屹立不倒。
  进攻晋阳,许安调遣了山中两万三千余名军士,他本以为晋阳缺少骑兵,自己占据骑兵的优势,晋阳城的守军面对着东城的压力,仅凭步卒绝不敢弄险出城袭击偏师。
  但如今看来倒是他许安太过自大,小瞧了这晋阳城,小瞧了汉军的胆气,小瞧了那并州的刺史张懿。
  看来就算是史书上不留多少笔墨的人,也不能小觑。
  南城的偏师若是被吞取,无疑会大大增长守军的士气,没有偏师的袭扰,晋阳城的守军便可专注防守一面城墙,如此攻下晋阳又难了数分。
  难道晋阳之战就如此虎头蛇尾,草草收场?
  许安双手紧握着高台上的栏杆,此时他心中已是纷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