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老祖宗昨日问起您了,‘是不是还在喝花酒不学无术?’”
  贾赦心里倏地一下,这府里他谁都不怕就怕这位老娘了,忙紧张地看着贾琏,等他说下话。
  “我说您‘老而好学,壮心不已’,这两天在家中瞧书。”
  “好孩子,说得好!”贾赦赞叹完,转而又不停地摇头,“不成,你这话说得太高,她未必能信。”
  “是有点夸张,所以后来我补充说您看得是通俗话本,但老太太听了也很高兴,说您只要晓得看书她就知足了。”
  “真这样说?”贾赦喜气洋洋起来,他高兴地捻着胡子,对贾琏之前的怨气都散了。
  “只是……”贾琏故意拉长音,以至于贾赦十分紧张地看他,“老祖宗后来又说,叫您有空去给她讲讲话本里的故事。”
  “讲故事?你这小子,我哪有什么故事可讲,你这不是在坑你爹么!”贾赦一想起贾母对自己色厉内荏的样儿,心里就直打哆嗦。
  “这个容易,话本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贾琏从桌案上拿起一本来,递到贾赦的手里,“讲得是一名小户女子突遇意外辗转到大户人家做丫鬟的故事,情节曲折辛酸,正是女眷们都爱听的那一类。这两日您好好读一读,然后再给老祖宗复述一遍就是。”
  “啊?”贾赦歪嘴,为难地看着手上的书。
  “父亲好生仔细地看,老祖宗可是很期待呢。”
  贾琏别有意味地冲贾赦笑了笑,便让兴儿搀扶贾赦回去歇息。而他还有很多庄子上的事要忙,就直接出府了。
  最近有些春旱,贾琏一直在视察了庄稼涨势,然后安排条件合适的庄子挖渠引水。
  今天他视察是最后一家,小枣庄。
  贾琏在张管事和两名农户的陪同下,视察了四周的地形,发现这片地方引渠有些困难。前头是有一条大河,但隔了两座山,根本不容易开渠到这里。他蹲下身来,抓了抓地上的土,发现其实就算解决了春旱,这地方的收成也不会太好,地薄,土质营养不足,长不出好庄稼。倒不如停种两年,让地生草,养肥土壤,但这样的话一大庄子上的人都没口粮吃。畜牧养殖,倒也可以养肥土壤,只是水源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
  贾琏见地那头有山,就径直往那边走,果然在山边见到一条杂草沟里有水流。贾琏就顺流往上走,到了山根底儿看见有一汪小泉眼。
  农户道:“这山根底下泉眼多,我们以前干活的时候经常来这喝水。”
  “泉眼多就说明地下水丰富,可以打井。”
  张管事闻言惊喜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二爷您瞧,这地上好多苗子都已经要死了,而今要是打井灌溉的话,补种之后或许还能有收成。”
  “这点井水根本不够灌溉那么一大片地,这地种下去也是赔钱,不必补种了,井倒是可以继续打。”贾琏淡然地吩咐。
  张管事心下很奇怪,既然不打算补种了,又何必要打井,二爷是走得太累把脑子累晕了?
  贾琏回头就召集小枣庄所有佃户问话。
  “你们之中谁有过放牧经历?”
  “同时养过十头以上家畜的可有?”
  “家畜害病,都有哪些病征?”
  ……
  问完一些问题之中,贾琏从百余名佃户中勉强挑选出来三名,任命他们为小管事。
  “其余人等如有想表现力争上游的,可举手示意。”贾琏冷着脸扫视众人,散发出一种压迫的气场。这种情景下,就有很多胆小的人就不敢举手。
  贾琏将那几个稀稀拉拉举手的年轻人留下,准备将这些人带回府培训,而其余人等则要接受三名新上任的小管事选定。团队里有领导者也要有追随者,这些没野心老实本分的农民都是非常合适合做追随者。
  “从今以后你们就分成三组,每组由小管事带领,分别独立完成我下达的任务。隔一段时间我会前来视察结果,会有一个考量标准,没有合格完成的,管事资格会被取消,而且整组取缔。”
  农户们闻言一片哗然,个个都吓得很紧张,他们都以为琏二爷所谓“取缔”的含义是会被赶出庄子,纷纷害怕起来。
  被选中的三名小管事压力也很大,头上直冒冷汗。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这些农户们以前就是按部就班得干活,不动脑子,才会造成生产水平低下。贾琏的目的就是给他们施压,让他们产生竞争意识,以促使进步。
  贾琏将具体任务细则分派给张管事之后,就命他统筹监督整个过程,“过几天我会命人将各类牲畜运过来,在这之前你负责带人按照我的要求建造猪舍、牧场,还有打井。”
  贾琏回去后,就见跟他的饲养场大概分布图画出来,找懂行的来瞧图纸,照样施工。因为猪舍之类的构造很简单,好形容,沟通不算费劲儿,工人们很快就照样给建好了。
  因为大多数的活都是农户帮忙干,整体花费不算是很高。况且现在是邢夫人管家,初来乍到不好说贾琏什么,所以账上暂时没人过问。
  其实王夫人知道贾琏花钱的事儿,但因跟贾母不好再闹,只好把此事说给贾政。贾政不愿理这些俗物,不仅没上心,反而埋怨王夫人不知分寸在老太太跟前讨了嫌。王夫人被气得哭了一整天,最后只能憋气地写信给妹妹诉苦。薛姨妈守寡,带着一儿一女在金陵同样有很多心酸苦水。
  姐妹俩一来二去,联系的就更频繁了。
  第10章 泥猴儿贾琮
  转眼间到了金秋时节,各处庄子喜报收成。改换畜牧饲养的小枣庄更是成果喜人,卖出第一茬成猪所赚得银子是种地收入的三倍。
  收成变好,难免就会有眼界浅的人开始居功自傲。贾琏毫不含糊,立刻就把这些人撤换成他后期培训的人手。杀鸡儆猴的效果很好,那些内心膨胀起来的人都立马就消停了,都知道要守分寸。贾琏转而又发了赏钱下去,使得农户们个个都心服口服,心存感恩。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办法,始终是好用的。
  王夫人装老实装到了秋天,总算因宝玉说好话的关系,让贾母开始重新正眼看她了。
  王夫人想夺回管家权,不好直接开口,就暗示贾母邢夫人纵容贾琏在外胡花钱。可巧了,她上午刚说完话,贾琏下午就跑来跟贾母报了丰收大喜,并供奉了一筐百家福五谷粮。
  “何为百家福五谷粮?”贾母兴致勃勃的问贾琏。
  “就是每家从自己个儿种的地里面出一捧,咱们庄子辖下共有一千二百三十一户,凑齐一筐就是沾了百家福。”
  贾琏知道贾母不缺富贵奢华的物件,人老了就图些吉利喜庆的东西,就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讨好贾母是很必要的,他以后还要靠这些庄子发展事业,所以必须掌握绝对的主权。
  贾母甚是高兴,乐呵地收了粮,还格外还奖赏贾琏一对金瓶和数枚玉佩,另把老太妃赏下来的绸缎分出两匹给贾琏,倒比宝玉还多上一匹。
  王夫人见了心里更呕气。
  这时,贾赦文绉绉地拿着一本书走进门。
  贾母一见到大儿子就更乐了,忙唤贾赦到跟前来,“你今儿个给我讲什么故事?”
  王夫人见到贾赦跟贾母和谐相处,顿时就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今儿个给您讲得是一位青楼奇女子的故事。”贾赦温习完故事,因被情节所感染,情绪略感些悲伤。
  他也不容易,头一次被诓过来给老太太讲了故事后,老太太就三天两头就叫他过来讲,结果这一讲就从春到夏,从夏到秋……现在搞得他连吃花酒的心思都没有,整日满脑子想得都是‘女人不易’。
  “瞧你这表情我便猜得出你这故事里的女子没好下场。定然是那好好地姑娘家身不由己,被卖了去青楼,还要被逼着伺候你们这些老爷公子哥儿,总算遇见个知心人,因身子下贱被世俗所不容,终究是人言可畏香魂陨。”贾母道。
  贾赦惊讶,“都被母亲说中了,那这故事便不用讲了。”
  “讲,一定要讲。故事虽差不多,但个中曲折各有不同,我老太婆就爱听这个。”贾母生怕贾赦走了,吩咐鸳鸯去将贡茶取出来给贾赦泡上。
  王夫人更恼恨的低头揪帕子,今儿她在贾母这坐了小半天,茶都换了三拨了,也没见贾母想起来给她送一碗贡茶来。
  竟偏心大房,真可气!
  贾琏见贾赦和贾母相处的不错,心也算安了下来,没枉费他之前的功夫。不过见王夫人表情似有不忿,贾琏想起她之前派人有意无意监督自己的事,便故意开口跟她道:“小枣庄地薄,种地年年赔钱,我便擅自做主改成了饲养场,婶子不会介意吧?”
  王夫人被贾琏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愣住了,刚反应过来要回答,贾母先她一步答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介意什么,而今这些庄子被你管得有声有色,收成竟比往年翻了一番,家里头论管家没人能比得过你,你就尽管自己拿主意就是,不用问我们。”
  贾母着急听贾赦讲故事,为了早点能听到故事,能应下的事她都应。
  贾琏得了想要的答案,冲王夫人冷笑下,便告辞。
  王夫人气得咬牙切齿,偏偏说不得什么,恨极了。
  好容易挨到了贾母午憩,王夫人回房就大撒火气。便寻了名头安在贾环头上,叫人一顿拍他屁股。赵姨娘哭着来给二太太赔了错,满心怨气地带着贾环去了。王夫人转即就把炮火开到大儿媳李纨身上。但因李纨早是贤德做派,赔了错就不声不吭。王夫人一拳打在棉花上,骂了几句就没了兴头,心情反而越加闷堵,便提笔再给薛姨妈写信。
  ……
  贾琏回院后就钻进院东查看苗圃。八月的时候牡丹种子就成熟了,他命人采收后就及时播种下去,等来年开春就能发苗。贾琏很期待他的新品种,所以即使还没到牡丹发芽的季节,他还是会定期过来看看,要亲自确保这些种子的发育坏境。
  噗通——
  贾琏感觉东墙头上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摔下来,转头看过去。
  花丛里突然伸出一只黑手来,接着又冒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整个人跟泥猴子一般。泥猴子看见贾琏,愣了,惧怕的喊了一声“琏哥哥”,就一屁股坐在哪儿,眼含着泪又不敢哭。
  “琮三爷?”墙外孙奶妈喊起来。
  贾琮又惧怕的看一眼贾琏,然后磕磕巴巴地应承奶妈,声音有点抖。
  孙奶妈听见贾琮在琏二爷院里,吓得魂儿都没了,连忙跑进来跪在地上,一边跟琏二爷赔罪一边伸手要把贾琮拽回来。袭人的事儿,还有今年庄子丰收的事儿……练二爷如今地位可比从前更高,万万惹不得。
  “二爷,三爷他年小不懂事,他——”
  孙奶妈话音还未落,就感觉手臂一空。孙奶妈惶恐抬头,发现琏二爷竟然弯腰捞起脏兮兮的琮三爷,扎实的把琮三爷抱在了自己怀里。
  孙奶妈一时愣住了。从前琮三爷在琏二爷跟前叫两声都会被嫌弃,连带着她都被骂得狗血喷头。而今越发玉树临风的琏二爷竟然抱着他,蹭了满身泥都不嫌弃。
  贾琏笑问贾琮:“你摔疼了没有?”
  贾琮惶恐地摇摇头,还是很惧怕贾琏。
  “瞧你年纪小小的,竟然能爬墙头,好生厉害。”贾琏刮贾琮鼻子以下,抱着他进屋,并吩咐人准备热水。
  孙奶妈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欢喜的连滚带爬的跟进无。
  贾琏先给贾琮洗了手,然后脱了他外层的泥衣裳。孙奶妈过来帮忙了,贾琏才放手。
  贾琮起初很惧怕琏二哥,渐渐地发现二哥好像对自己挺好,就没那么紧张害怕了,嘿嘿的憨笑起来。
  贾琏也笑了,和他道:“你年纪小,可以贪玩,却要掌握分寸,今儿你运气好没摔出什么来,但下次就难保了。以后就一定要听奶妈的话,知道么?”
  贾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贾琏接了丰儿递来的信,边看边问孙奶妈贾琮的情况。
  “而今可开始习字了?”
  “本该今秋就该请个先生来教得,太太那边说等等,不急。”孙奶妈尴尬道。
  “太太,大太太?”贾琏放下信,转头问。
  孙奶妈紧张的点点头,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贾琏顿了下,看着洗干净白白胖胖的贾琮正冲自己傻笑,嘴里喊着哥哥,上扬起嘴角,唤他过来。贾琮就乖乖地跑到贾琏的腿边儿,抱着他的大腿就蹭啊蹭。
  贾琏头一次生动的看到抱大腿的行为,噗嗤笑了。
  孙奶妈见他们兄弟相处甚好,也万分欣慰。
  “以后晚饭后就带他来我这里,我教他习字。”贾琏道。
  “这可是大好事,琮哥儿能有您亲自己教诲,将来一准能成材。可就是麻烦琏二爷了,每日忙庄子上的事便很累了,每晚还要教琮哥儿。”孙奶妈激动道。
  贾琏摇头表示无所谓,教书可是他的专长。
  “二爷,老太太叫您,急事!”丰儿说罢,就附身冲贾琏的耳朵低估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