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吉 第86节
  长孙愉愉这会儿就想她娘呢,泪眼朦胧的,心里发恨的想,她娘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在陆家受了多大的罪吧?居然还挨了一顿实打实的板子,她娘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后悔?
  长孙愉愉那个恨呢。
  “愉愉。”
  有人在她耳边唤。
  长孙愉愉却是一点儿都不想搭理那讨厌的蚊子声音。她娘如今已经知道了她被陆家老太婆打板子的事儿,也把她接回了京城,跟陆行义绝了。她舒舒服服地泡在宁园的池子里,鬼才想搭理耳边的声音。
  陆行眉头不展地守着长孙愉愉。陆家大房仁春堂的所有老大夫都来看过了,包括陆行那位醉心医术的伯父也都来看过了,开了方子全不见效。长孙愉愉高热不退,而且药前一口灌下去,后头就开始吐,把肠子里的水都快吐干净了。
  长孙愉愉高热三天不退,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这吃不进药的病人谁拿着也没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了。
  太爷听得这个消息,气冲冲就进了蔚荣堂。
  “这下你满意了?陆家的人都被你丢光了。才刚进门一天的新媳妇,就被你折腾得半死不活,叫准备棺材冲喜。咋们陆家有个恶婆子的名声马上就能传到京里去了。你弄死了晋阳公主的女儿,你就等着她灭了陆家吧。”陆沉大声地道。
  老太太心里虽然有这方面的担忧,但听得陆沉这样说,立即就反驳道:“你不就是害怕权势么?我按照你们陆家的家规惩治她有什么错?错的是她身子太薄弱,这种风一吹就倒的纸美人难道能撑得起陆家?”
  “所以你就想着把她弄死好换人?”陆沉逮住安氏的漏洞就开始质问。“还有你说我畏惧权势?你以为你就高尚到哪里去了?你如今能在陆家呼风唤雨,想针对谁就针对谁,难道不是因为权势?你又凭什么瞧不起?”
  老太太气结,“我在陆家的今天是我自己挣来的,你以为是靠你么?靠你这种只知道风花雪月的性子,整个陆家的子孙都会被你给带坏了。我嫁进陆家的时候,你们是个什么光景,你难道不记得了?没有我,你以为你如今能够跟你那情人的女儿亲亲我我的?啊呸,你快别恶心我了。”
  这话里的事儿可就大了,周围伺候的人全都选择性地关闭了耳朵。
  太爷气得喘气,喘得跟破风箱似的。“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又是这句话,然后气急败坏地走了。
  他是管不动安氏的,但是安氏上头可还有个陆家曾祖陆瑾,他虽然已经久不问世事,但这次华宁县主刚进陆家第一天就被打了,还因此生死未卜,他怎么也得问一声。
  安氏在陆瑾面前可就乖得跟鹌鹑似的了,一来陆瑾是她公爹,二来也是因为她嫁入陆家后度过了一段很艰难的岁月,同陆沉夫妻又是很不和睦,全靠这位公爹在背后撑腰才能走到如今,因此安氏很是敬重陆瑾。
  陆瑾捋着一把美髯道:“知道你是为了陆家好,也是为了小九媳妇好,想着要教好她。三哥儿到老了都不懂事,你多担待些。”
  安氏望着陆瑾,不明白为何生得如此想象的父子,同有一把美髯的父子,为何性子会如此大相径庭。要不是有陆瑾的理解和支持,受尽了丈夫一辈子冷落的安氏,也未必肯如此为陆氏尽心的。
  “公爹,多谢你。”安氏的眼圈有些润了,“我,原还以为你要说我两句的。”
  陆瑾道:“我原是想说你两句的,不过九章来找过我。”老太爷依旧还是叫陆行的小名。
  “九哥儿?”安氏有些诧异。
  “嗯。他说你是按照家规罚的华宁,你也是为华宁好,是华宁自己身子骨太差,不关你的事儿。又说太爷不能理解你,叫我安慰你两句。”陆瑾道。
  安氏是万万没想到陆行会来找他曾祖父说这番话,她一时心里觉得满满的,甚至有想笑的感动,至少家里最老的和她最在乎的小的都是理解她,站在她这一边儿的。
  “我,我还以为九哥儿也会怪我。”安氏拭了拭眼角道。
  安母从老太爷这儿离开后,心里对长孙愉愉的那么点儿怒气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了。她本来就觉得是长孙愉愉自己不争气,身体差得打个屁都能把她给崩了,甚至觉得长孙愉愉就是在用她的柔弱当武器,想要把陆家的男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好叫她与陆行产生隔阂。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美人灯笼。
  然则此刻,安母却又有些怜悯长孙愉愉的。毕竟她的丈夫可不像自己的丈夫那样拎不清。安氏很是为自己的孙子自豪,知道陆行是绝不会受长孙愉愉迷惑和摆布的。
  “去琅玕院。”安母吩咐身边的大丫头云香道。
  琅玕院内沉寂一片,莲果等人都面带忧色,见着老太太领着人过来,赶紧蹲下行礼。
  “华宁怎么样了?”老太太脱了鞋进屋道。
  莲果道:“回老太太,县主如今还是没醒。”
  第124章
  安母仔细观察了一下莲果, 她们都是长孙愉愉的近身侍女,此刻虽然面带忧色,但对着她却没有丝毫的怨怼, 回话也很守规矩,她暗自点了点头,想着公主府的丫头也还算像个样子。
  “我去看看她。”安母道。
  莲果赶紧在前头引路。
  长孙愉愉的屋子里, 此刻冬柚正守在她床边。
  因为没有帘子, 老太太转过屏风, 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长孙愉愉。真正的病是装不出来的,她面色潮红, 嘴皮都干得起了壳,冬柚正拿着湿布时不时给她润润唇,还有就是不停地换她额头上的降热的湿棉布。
  冬柚见得老太太进来, 赶紧退到一边行了礼, 整个过程几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安母看在眼里又是点点头。
  “大夫怎么说?”安母问。其实她早就听得大夫亲自回了话,但还是问了句。
  “大夫说,须得县主能喝下汤药才能见好转。”冬柚答道,说话时声音里却忍不住地带上了一点儿哭音,这是她的本能。她与长孙愉愉情同姐妹, 一辈子就指望着这位县主,如今要是长孙愉愉有个好歹, 不说陆家如何, 她肯定是活不了的, 晋阳公主铁定要疯掉。
  老太太伸手摸了摸长孙愉愉的脸颊, 依旧是滚烫的, “一直持续这么烫么?”
  “也不是, 通常是夜里最烫, 用温水擦拭过身体后会好些,过一会儿又会热起来。”冬柚虽然带着哭音,但回答主子的问题却还是很清晰。
  “一直没醒来?”安母有些担忧。其实那顿板子打得并不厉害,安母也不是真要打伤长孙愉愉,不过是一顿杀威棒,却着实没想到长孙愉愉会病得如此重。安母一边忧心长孙愉愉的病,一边又忧心她这般柔弱的身子骨将来如何撑得起陆家冢妇的职责。真的是,到老了还得为儿孙操碎了心。
  “是。”冬柚道,“喊她的名儿,她偶尔会嘀咕一声,却听不清是什么。”
  安母叹了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九哥呢?”
  “姑爷一早就出去了。”冬柚道。
  安母又略坐了坐起身道:“好,你们伺候华宁也辛苦,待她病好了,我做主给你们奖赏。”
  她一走,陆行也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
  冬柚狐疑地看着陆行,也没多问。刚才听得老太太过来,他就离开了,还吩咐她们如果想要为县主好,就按照他说的做。
  冬柚也闹不懂这对祖孙在玩什么,但她相信这位姑爷是不会害自家县主的。
  陆行走到床边,也伸手摸了摸长孙愉愉的脸颊,然后将她抱了起来往净室去,“愉愉又开始高热了。你伺候她泡一下,然后我再给她扎针。”
  冬柚跟在陆行身后,看着她家姑爷麻溜地把她家县主给扒了个精光放入浴缸里。
  长孙愉愉在水里舒服地咕噜了一声,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她也是难受,但心里欢喜,可算是又回到她心爱的京城了。哪怕是做梦她也愿意。
  陆行给长孙愉愉扎了针,低声唤她名字,“愉愉,愉愉。”
  三日不进食,只能用水润嘴唇,这样下去,人哪里受得住。陆行低声道:“愉愉,你再不醒过来,就要烧成傻子了。”
  长孙愉愉叽咕了一声,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感觉自己说的是,“滚。”
  “愉愉,你想想你娘,你要这样睡下去,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么?”陆行问。他知道如今长孙愉愉正在危险关头,唯一能让她撑过这一关的就只有她自己。
  长孙愉愉的嘴唇动了动,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吐了泡泡,她其实是想哭,觉得她就这样死了,让她娘亲伤心后悔也成,谁让她非要把自己嫁给陆行的,这下可好了吧?
  见得长孙愉愉有了反应,陆行继续使力道:“你难道就愿意这样睡下去?就这么背着被人打死的名声?难道就不想站起来把这口恶气给出了?”
  这简直就是诱人犯罪啊,其心可诛。长孙愉愉当然不能担着被打死的名声下黄泉,那还不如直接让她去十八层地狱呢。
  陆行握住的长孙愉愉的手总算有了反应,她使力地握了握,虽然这种力道几乎像是蚊子咬了一口,然则她总算有了反应。
  陆行大大地松了口气。
  然则长孙愉愉还是没醒。
  而安母回了蔚荣堂问道:“九哥今儿不在府里么?”
  富华家的道:“九哥儿一大早就出去了。”
  安母蹙了蹙眉,“他回来的时候,让他到我这儿来一趟。”
  然则一直到晚上入睡安母也没等着陆行。早起时,她睁开眼睛就问,“昨儿晚上九哥没回来么?”
  云香摇了摇头,“没见公子过来,奴婢让人去打听一下。”
  待用早饭时,云香派出去的人就回来回话了,“回老太太,公子昨儿一大早就出门了,有人看着他在码头坐船离开了,说是过几日就回来,具体也没说去哪儿。”
  “再去打听,我要知道他去哪里了。”安母道。平日里她是不过问儿孙的去向的,毕竟男子大了,他们的眼里是整个天下,没道理要拘束在家里,她也是鼓励他们走出去的。只是这当口,他媳妇高热昏迷不醒,陆行不说守在一旁,至少也要留在家中才是,以备有个好歹能做主,谁知他却一出去就是整日的。
  到了大中午的蔚荣堂这边儿才有人来回话。
  “公子好似是去了海州。”富华家的男人来回话。
  “海州,他去海州做什么?”安母问,她一下就想起来,陆行的老师韦凤仪就是被贬往了海州黎昌。
  “好像说是韦先生在黎昌落了脚,接了妻女去团聚,约莫是出了什么事儿,找到了公子这儿来,公子昨儿一大早就匆匆走了,也没来得及跟老太太回一声。他又吩咐说不要轻易泄露他的行踪,尤其是,尤其是琅玕院的那位。”
  陆行这明显是怕内院起火。
  安母听了有些恍惚而陷入了沉默。
  富华家的伺候她这么多年,多少是知道些东西的。她赶紧上前道:“老太太,九哥儿其实还是关心华宁的,华宁刚病倒那日,他也是忙前忙后地找大夫的,还在她床前陪了大半日才离开呢。”
  她要是不这么说还好,如此一说,安母就更清楚是怎么回事了。陪了大半日这就算是关切了?
  安母想起自己生老大那日,陆沉也陪了她大半日,然后不等孩子生出来,人就走了。他听她哭喊听得烦了。
  她这辈子就生了老大和老二。老大是洞房花烛夜前后怀上的,她的肚子是真的争气。可后来她们就好多年没同过房,哪怕在一张床上躺着,中间也像是隔着一座山一样。
  而她的老二,还是因为她多年再无所出,被老太爷发现了其中的端倪,逼着陆沉跟她同房,她才再怀上的。
  但之后她们夫妻就更是形同陌路了。
  安母太清楚陆家男人了,他们不多情,却太专情,以至于对他们不喜爱的人就显得格外的无情冷漠。
  太爷陆沉是这样,陆行该不会也是这样吧?
  所以他才能那么冷静的思考问题,连长孙愉愉被打了,生死未卜,他却还能想着先到老太爷那儿替她说话,以安慰她这个祖母。安母不能不如是想。若是换了陆沉,谁动了他的心肝宝贝试试。
  陆行是真走了,但不是昨日一大早,而是今日才悄无声息地走的。他走的时候,长孙愉愉已经醒了过来。
  因为有人在她耳边说,“陆九要去黎昌救韦嬛如了。她是落海起了病根儿,良药无解,所以陆九要丢下昏迷不醒的你去救她了。”
  当时长孙愉愉就睁开了眼睛。
  梦乡再美好,那也是梦乡,长孙愉愉在睡梦里已经意识到她其实并没回到京城,但她就是不想醒过来。然则耳边那句挑衅的话却生生地给她气醒了,她就是死了,也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陆行和陆家老太太盼着她死了给韦嬛如腾位置,她才没那么傻呢,她非得好端端地活着,看她怎么收拾那对狗男女。老太太不是不喜欢她做陆九的媳妇么,那她偏就要坐稳了,气死他俩。
  长孙愉愉打从醒过来,就没见到陆行。她冷着脸哑着嗓子问,“他呢?”
  莲果小心翼翼地道:“姑爷说要离开一段日子,不知何时回来。”
  “这都要过年了,他不在家里陪着长辈,是去哪里了?”长孙愉愉又问。
  “不知道呢,公子也不说,冬柚去问泉石,泉石都没说。”莲果这算是告状道。
  长孙愉愉本来怀疑自己是在梦里幻听了,或者是自己想出的那句话,然则此刻却有些怀疑,那句话是真的。
  “这几日老有人在我耳边嘀咕,是谁啊?”长孙愉愉问。
  “这几日姑爷一直守在县主身边的,今儿上午才走。”莲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