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卫嫤总觉得,虽然方才淑妃给她讲了那么多插花的技巧,但今日她真正送予她的,是方才那句话。
  “多谢淑妃娘娘教诲。”
  擦干净手的淑妃莞尔一笑,历尽千帆的眼中满是睿智。
  “一时半会你也练不熟,先歇会。方才你说韦家生活贫困,我记得先帝旨意上允许他带家产来西北,这其中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淑妃怎么如此关心韦家?虽然心怀疑惑,卫嫤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段事舅舅与我说过,似乎当年曾外祖父惹怒过不少人,离开京城后家产没怎么保住。”
  面露惊讶,淑妃声音中透出一丝气愤:“竟然还有这回事……那韦家如今境况如何?”
  “韦家如今还剩四人,舅舅、舅母、表兄与表妹。虽然家贫,但一家和乐。”
  “表妹?阿怡好像与我提起过韦家姑娘。”
  ☆、第109章 疑云再起
  卫嫤一直在淑妃帐子里呆到黄昏才出来,又是一天过去,在官兵与百姓的努力下,城内大火似乎小了不少。托这场大火的福,也可能是这场火灾唯一的用处,本已是深秋的幽州城郊外依旧温暖如春,丝毫感觉不到“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塞外早寒。
  走出御帐所在区域,一直走到自家帐子门口,迎面走来一大一小两团黑煤球。
  “阿嫤姐姐。”
  阿昀软软的声音传来,卫嫤低头确认黑团子身份后有些瞠目结舌。好不容易才养成白白胖胖的可爱团子,跟着卫妈妈来西北没几天,小家伙皮肤又晒回小麦色。如今她不过走开一下午,麦色团子成功进化为黑煤球。
  把一肚子话咽回去,喊晏衡长随前去烧开水,卫嫤走到兄弟俩面前,伸出食指一高一低点着两人眉心,咬着牙使劲转悠几下后收回手。食指比在一起,指纹上覆盖着一层黑色。
  “瞧瞧谁的颜色更深些。”
  小家伙黑不溜秋地小手学着卫嫤攥起来,指向旁边晏衡,想都没想把自己亲哥给卖了。
  “大哥更黑。”
  晏衡瞪他一眼,那架势似乎马上要兄弟阋墙:“是谁害得我成这样?”
  阿昀嘟起嘴,小手收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阿嫤姐姐,咱们住的四合院火已经灭了,大哥带着我去找卫伯娘买给你们的东西。我调皮,踢到屋里面柱子,没想到整个房子就那么倒了,大哥是为了救我才弄成这样。”
  卫嫤朝两人身后看去,晏衡马上左右驼了两包鼓鼓囊囊的东西。吃完牧草,马儿扬扬脖子抬抬前蹄,身子转向另一边。包袱开了一角,露出里面莹白的瓷瓶。看颜色正是那日她与卫妈妈上街散心时,在古玩斋里卫妈妈执意掏钱送给她的四君子青花瓷瓶。
  “你……”
  心下感激,卫嫤安抚地看向小家伙:“阿昀乖,这不是你的错。”
  转向晏衡时,她直接伸手抓起他衣袖:“我有点事要跟你说。”
  几乎没费力气拉着他进了帐子,卫嫤脚一踢,帐子门底下石头拦过去,这样一来总不怕会有人随便闯进来。
  幽暗的帐子中,卫嫤绷紧脸色:“身上弄这么脏,是去大槐树下四合院了?”
  “恩,阿嫤,我……”
  “四合院的火还没熄,是你亲自带人提前扑灭的?”
  “我本来想跟你说一声……”
  “但你没跟我说,别打岔,”抓起他手臂,卫嫤往上撸下袖子,露出来的一块全都烧红了,有些地方已经起了水泡:“火刚熄灭院子里应该还很热是不是?没等热气散了,你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晏衡极力想挣开她的手,面对她威胁的目光又不敢使太大劲,只能一个劲的抖袖子,一张黑脸小声道:“我现在是代指挥使,外面还有别的事,不能耽误太多功夫。”
  “好,你急你有责任心。可炸过又烧完的房子看起来结实,其实房梁立柱那些木头早就烧成空芯的,只剩个花架势放在那,稍一不注意就被埋在下面,这些你不知道?”
  “我很小心。”
  握紧拳头,卫嫤一拳捶过去:“我知道你有经验,可阿昀有么?你就这一个弟弟,万一他出什么事,你想怎么办?”
  “阿嫤,我知道你关心阿昀,”晏衡声音有些颤抖:“可他是军户,而且是男丁。男人跟女人不一样,男人多吃点苦没坏处。我面对的这些,终有一日他也要面对。幽州城的大火没你想象的那么危险,有我守在身边,他提前锻炼下没什么坏处。”
  虽然气势一直咄咄逼人,但卫嫤始终保持着高度理智。听晏衡这么说完,她眼眶逐渐泛红。
  “我不是只关心阿昀,我更关心的是你。刚听阿昀那么一说,我就能想象到情况有多危险。我们现在得罪了那么多人,万一你出事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
  晏衡表情有片刻凝滞,在卫嫤朦胧的泪眼下,他开始解腰带。解完腰带后将外袍使劲一扯,胡乱扔到一边。
  然后——
  瞅瞅自己还算干净的中衣,他想都没想,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阿嫤,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卫嫤双手握成拳,在他背上狠狠锤了两下,声音中带出哭腔:“你才知道我担心你啊。为什么明明升了指挥使,要做的事反倒更危险了。”
  “都是我的错,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么?阿嫤你别担心。”
  轻轻拍着她的背,晏衡耐心地一遍遍重复着。
  “我能不担心么?
  趁他不备,卫嫤灵巧地往下一蹲,从他双臂间溜出去。在他惊讶的片刻,她顺手扯下他中衣。胸前依旧是八块腹肌,只是上面满是汗水,或许还混了点泥,略浑浊的汗液顺着人鱼线往下流。绕到后面,诱人的美景一瞬间变铁板烧。
  本来满是疤痕的后背上如今通红一片,仔细闻闻,隐约还有点熟肉的味道。
  “你看我就说,我根本就不、能、放、心!”
  咬牙切齿地说完,卫嫤满心委屈:“这不公平,我开心的不开心的事都跟你说,而你好多事从来都是瞒着我。明明在京城时你答应过我,以后有事咱们一起商量,任何风雨咱们一起面对,但你却一再食言。”
  被那根烧到滚烫且中空的柱子砸下来,晏衡这会浑身上下都疼。被连番质问他本来有心烦,然而刚刚窜起的那一咪咪心烦意乱,轻易被阿嫤最后一句话镇压,一颗心也甘愿化为绕指柔。
  “阿嫤,我这不还没来记得及告诉你。”
  “可你不止瞒了我一件事,”卫嫤撇嘴:“失火前一天娘告诉我,你帮我们迁出了卫氏宗族,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说一声。”
  还有那回事?回忆许久晏衡才摇头:“阿嫤,我本来是有那想法,但也知道分宗之事不宜。我只是去京兆试了试,但不知道谁早已经打点好,我就是跑了跑手续。这事真不是我干的,也不能乱抢别人功劳。”
  “不是你干的?”
  见他点头,卫嫤快速思索着,到底是谁干的呢?不可能是世子,以他从不关心后宅纷争的性格,肯定不会想到这方面。那剩下的还有谁?
  卫妈妈因为买的东西实在太多,随着她来的只有很小一部分,剩余大部队则是托丁有德关系跟着圣驾队伍一块运过来。是以虽然四合院被烧,除去随身携带的银票外所有东西都没保住,但他们如今过得依旧从容。
  热水烧开她自告奋勇地给晏衡擦着背,脑子里一直琢磨这事。
  许久想不通,她打开被倆黑煤球逼开的话匣子:“阿衡,今天下午你没找到我,是因为我被淑妃娘娘叫了去。”
  “我听别人说了,淑妃娘娘传你都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娘娘教了我插花,对了,她还问了许多舅舅家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只跟她聊了下阿彤。阿衡,你说淑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晏衡起泡的手搭在外面:“是你无话可说才说到表妹,还是淑妃娘娘主动提起她?”
  “你也知道我来凉州的日子不长,对韦家不是很了解。淑妃娘娘一直在问,当时我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
  顿了顿,卫嫤迟疑:“不对,好像是淑妃娘娘先问的阿彤,她说九公主也提起过阿彤。”
  回忆着今天下午的对话,卫嫤越来越觉得,淑妃好像是在有意识地在引导她说阿彤。关于阿彤两人聊了很多,从韦家再穷也没放弃让阿彤读书,到楚刺史寿宴上阿彤旁征博引给她讲茶道,再到钱同知府哥儿周岁宴她思维清晰地诱导阿罗。
  淑妃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在她的引导下,不知不觉她说出了许多与阿彤有关的事。
  听她这样说完,晏衡皱眉:“我倒觉得……”
  卫嫤绕到正面看着他:“你觉得什么?”
  “京城好些人都知道,淑妃所出端王殿下一表人才,眼见年近弱冠仍未成亲。不仅没成亲,他府中甚至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我倒觉得淑妃娘娘那样,有点像在相看端王妃。”
  抛出惊雷,晏衡长臂一捞抓过毛巾,围在腰上他摇头:“不过端王何等尊贵,应该是我想多了。”
  ☆、第110章 芝麻团子
  淑妃旁敲侧击,是为了多了解阿彤,想聘她做端王妃?
  这事不仅晏衡不信,连卫嫤也觉得不太可能。不是阿彤不好,说实话阿彤样貌不错,浓浓的书卷气更是在女子中出类拔萃,虽然出身贫寒但她饱读诗书,遇到重要场合也能拿得出手。即便嫁妆不够丰厚,但在这个重男轻女嫁人后就被人以夫姓代称的年代,王妃之位对她而言并非高不可攀。
  但问题就在于端王实在太好了。同样是皇子封的王爷,在父族相同的情况下,母族就成为评判出身标准的重要依据。淑妃出身不用说,绵延三姓王朝的史官家族。与大越其它存在几百年的世家大族不同,文史侯府班家从不是亡国时投降新君的狗腿子。手握史官笔,历朝历代班家一直以秉笔直书的清隽形象立足朝堂。
  端王有如此尊贵出身的母妃不说,自己又生得仪表堂堂,虽然偶尔会为菜谱做出啼笑皆非之事,但这些事从不涉及大是大非,甚至于丝毫没影响他在庆隆帝心中地位。
  原本卫嫤以为,这样的端王足以闪瞎众人眼。然而方才晏衡在说什么?年近弱冠的端王虽已开府,但身边干干净净,连个侍妾都没有。
  在法律规定一夫一妻的时代,尚还有许多人以包养二-奶为荣,饭桌上暗中攀比谁家二-奶漂亮,谁睡过的明星比较大牌。时光倒退数百年,在这个一夫多妻合理合法的年代,出身那么尊贵养百八十个女人绝对没问题,都能如此洁身自好。
  “这……端王会不会是有问题?”
  柳下惠还被科学推理为不举,这也是卫嫤能想到最合理的理由。
  拿起另外一块布巾擦干净身上,晏衡套上卫妈妈带来的中衣。比以往还要柔软一些的触感上身,他从心底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是今年新棉花纺的细棉布。”
  “真的?让我摸摸看。”
  抓住他衣袖,卫嫤感受着中衣布料的触感:“这不跟我以前穿的一样,不光我,你在京城新做那些衣裳也都这样。”
  “不一样,”晏衡抬起袖子:“你再看看,纺棉布用的线比以前穿的要细一些。棉花也怕陈,一旦放久了,纺出来的线就没那么结实。太细了绷不住,只能纺粗一点,这么细的线肯定是今年新下来的好棉花。”
  “这你都懂?”
  卫嫤瞪大眼,这东西她真的一窍不通。而且织布那么细的线,粗一点细一点谁能看得出来!
  “阿嫤看不出来也是正常,京城商贸发达,一般人家用不着自己织布。酒泉郡不一样,我小时候帮娘织过布,这是她教给我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卫嫤想到京城四合院:“我家也有纺车,娘年轻的时候也学过织布。不过后来皇上开明,允许商人自有往来。京城的东西丰富起来,用铜板可以买到一切,她也就不费那个事儿了。”
  想到这卫嫤对庆隆帝起了由衷的敬佩,虽然他是一位封建帝王,但也是一位极为开明的天子。若是没有他促进商贸往来,十五年前卫老夫人步步紧逼之时,镇北侯府也不会特别重视会经商的卫妈妈,而后也就不会有她今天安逸富足的日子。
  想到庆隆帝,她不由想到这位皇帝奇葩的儿子,端王真的没问题?
  戳戳晏衡胸膛,她问道:“先不说这个,我刚问你那事……”
  “什么事?”晏衡一愣,而后反应过来:“这个阿嫤放心,皇家最终子息,这方面的御医医术也十分高明。宫中主子每旬都要请一次平安脉,若是有问题早就瞧出来了。即便不声张,为了米分饰太平,皇上也不会允许端王殿下一直拖着不成亲。”
  也对,卫嫤点头。向来皇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么多女人,怎么也该养个专业的男科大夫。
  “端王不纳妾不蓄婢,这也太完美了点……”
  本来已经完美到闪瞎人眼的端王,如果再加上如此独树一帜的洁身自好,那闪瞎眼指数直接从一百瓦电灯泡上升到一千瓦探照灯。所以还是她一开始想得,不是阿彤不够好,而是端王太好了。
  两者间即便没有云泥之别,但低层积雨云和高层卷云之间隔着比云和泥还要远的距离。
  正想得入神,旁边突然传来咳嗽声,卫嫤关切地看着晏衡:“身体不舒服?难道被烫伤后发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