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那走索的,身子稳稳立在细绳上,手里拿了根横木,不时还翻几个跟斗,落脚也是极稳,都不见绳子晃荡。四下里的人随他动作喝彩叫好,她也跟着拍手。
  足足看了一炷香时间,百里才放她下来,垂眸便问:“瞧够了没?”
  七夏没有回答,反而问起他来:“你手酸么?”
  “还好……怎么,还想看?”
  忽然琢磨起自己的体重来,七夏因担心他手受不住,于是十分遗憾摇头道:“我饿了。”
  “你饿了?!”百里难以置信,她一路上吃了那么多东西,这才多久,就饿了?
  “你不饿?”七夏倒是纳闷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我记得你从出来到现在什么也没吃啊。”
  原本被她折腾了一夜还没觉如何,这会儿经得一提,是感到腹中空空,百里抬头看了看天色。
  “走吧,去寻个地方吃点东西。”
  “好!”
  她喜笑颜开地跟在他后面,一面伸舌头舔了舔嘴唇,一面咽了口唾沫,“你别说,走了这么久,我还真想吃点热乎的。”
  嗯,感情杏仁茶糯米圆子雪花糕栗子糕麻团风枵烧卖全都是冷食?
  百里这一瞬有些感慨自己的两条手臂了,能举她举这么久,也真是不容易。
  此地人多,要吃东西暂时只能转到别街去,正从巷子里穿出来,那对面就是个酒楼。归云县里的大酒楼可不多,这一家算是最为有名的,现下已是人山人海,食客络绎不绝。
  然而还没准备进去,七夏却先被酒楼外支起的大摊子吸引住。且看那摊前也有不少人围观,里头站着个一个留小胡子的年轻男子,正在拼了命地飞快包饺子,旁边放面皮儿的盆里竟还有满满几摞,盆外也尽是面粉,扬得空气里白絮飘飘。
  “这是作甚么?”七夏把手抱在胸前,纳闷道,“酒楼厨子现做现卖?”
  “不是。”身侧有个路人随手一指,给她解释,“你瞧那上头挂着的牌子,这老板娘发话,谁要是能在一炷香时间内包两百个饺子,今儿那饭菜钱就免了。”
  “不仅如此,还有份乞巧节的大礼要送。”
  “这么好?”七夏心中跃跃欲试,但展目见那么多面皮,一时也有点发憷,“两百个,只给一炷香,谁能完成啊?”
  不想,她话音刚落,酒楼内却有个妇人款款向外走来,身着海棠杏红的绣花锦衫,约莫三十六七岁左右年纪,容色清秀,大约就是路人口中的老板娘。
  兴许是听到她之前言论,回头就朝七夏笑道:“这可说不准,小妇人既然定得出这规矩,自是此前曾有人令我大开眼界。否则若给个简单的题目,岂不是人人都能吃白食了。”
  七夏扁扁嘴,很是不信:“那人是谁?”
  “是我家厨子。”老板娘微微一笑,“要不要我叫他出来给你露一手?不过作为代价,你一会儿的饭钱可要付双倍。”
  “这么贵?!我才不要看!”七夏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躲在百里身后。
  说话间,一炷香烧过,那小胡子男人大喘了口气儿,瘫坐在椅子上不动弹了,底下忙有伙计前来数个数。
  “老板娘,一共一百七六个。”
  在场众人无不叹息,距离两百已经不远了,虽然数目不够,然而能在短短时间内包得这许多个也着实是难得了。
  探头瞧得那竹篮里白花花的全是饺子,七夏不禁低声道:“这老板真够物尽其用的,改明儿煮饺子都省了包的功夫了。”
  不过她倒是好奇,这上来尝试的人就没断过,一顿饭钱不贵,那大礼又是什么,犯得着如此看重?
  “姑娘有所不知,那是一对双悬月,上等的羊脂白玉所制,光价钱都得要上千两。不过嘛……这乞巧节,来的人也多是图个应情应景,能抱得金玉归是最好,没这手气倒也无所谓。”
  “上千两啊?!”
  她一下子又来了兴致,然后习惯性地转头去看百里。
  后者目不斜视,足足静默了好一阵,才终于开口。
  “你要去?”
  “我去试试。”七夏拉了拉他,讨好地笑道,“我要是拿了那对儿玉,你一块,我一块,好不好?”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百里想也没想就回绝:“我不要那种东西。”
  “就这么定了!”七夏把手一抬,高声,“下一个换我来!”
  百里侧过身捏了捏眉心,其实对方压根没打算听他的意思……
  这前前后后来的人当中就属七夏年纪最小,正因如此,还惹来不少过客驻足观看。瞧她身着平平,也不像是常年做事的模样,四周观者言语里多带有嘲讽之意。只有百里对她知根知底,故而旁人的议论尽未放在心上。
  那摊位前七夏把两边袖子一挽,酒楼的店伙好心递上一个围裙,她接过来手脚麻利的系上,准备妥当之后,还不忘朝那边的百里招手。
  身边便有路人频频转头来看,想瞅瞅她到底在和谁打招呼。百里看在眼中,静静抱臂淡笑……
  尽管下厨很有一手,可这拼速度的包饺子七夏到底是头一回,心头难免紧张。香烛被点上的一瞬,她抽过面皮来,拿筷子把肉一夹便往里裹。
  动作是很娴熟,但速度比之刚才那位还不如,瞧着是没戏了,路人啧啧几声,不多时就散去了大半。百里却难得有耐性,靠在墙边认真看她包饺子。
  一连包了几十个后,香烛已经去了小半,这会儿七夏多少摸出点路子来,动作也越发快了,已能一手包俩。可之前浪费了不少时间,就算能加速也还是差得远,她包着包着,干脆把擀面杖取过来,飞快抽了四五张摆在上面,这一手刚把肉放上,另一手又从左至右合上面皮,如此一气呵成,像是抚琴弹筝,一个来回四五个一个来回又是四五个。
  第一次见人这样包饺子,那老板娘是越看越兴起,唇角不由得泛起笑意。
  这饺子包得是格外热闹,到了后半截香,七夏已经开始挑战一口气十个了,那排场阵仗简直比隔壁街玩杂耍的还厉害。
  “哦哟,这么包,能包三百个吧?”
  “我觉得不止……”
  看客愈渐增多,待得香烛烧尽,场上掌声如鼓。七夏累得是手酸腿软,顾不得许多,抬起袖子便去擦额头上的汗,衣服所沾的面粉也随之挂在额间。
  她从摊子边绕出来,笑嘻嘻地跑到百里跟前,邀功一般抬头看他。
  “你刚刚有在看吗?我是不是动作很快?”
  她脸上东一点西一点的面粉,着实是花得不成样子,百里无法,伸出拇指替她细细把额头的白沫抹去。
  七夏乖乖站在原地,仰着头任由他擦,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一寸一寸似要将他五官收在眼底。
  此时此刻,莫说四周群众,便是酒楼稍靠外一点坐着的食客也为之侧目。正是七夕佳节,又是年轻男女一同出游,用脚想也多少猜出些缘由。
  老板娘掩嘴淡笑,亦扬掌拍了两下。
  “了不得了不得,我经营酒楼这么多年,今儿算是真正开眼了。”
  摊前的店伙还在垂头挨个挨个的数,已经过三百了,她也没细听,回头打断道:“别数了,把礼盒拿来。”
  “是,老板娘。”
  描金的紫檀盒精致小巧,她双手呈上,开口时仍旧道出那句话来:
  “祝二位有情人终成眷属。”
  百里闻之,手上竟猛然一抖,他似是才发现自己举动失态,蓦地将手收回。
  夜色里灯火杳杳,七夏歪着脑袋看他,隔着薄薄的灯光,她脸颊显得格外温润,眼波流转,盈盈秋水,竟莫名其妙的有些心跳加速。
  “嗯?”
  七夏见他发愣,不明所以地上前了一步。
  百里回过神,余光里见周遭众人皆带了几分暧昧的神色朝这边望来,他惊觉不妥,思及今晚这般那般的行为,不由对自己生出恼意来,索性狠狠转过身,头也没回就走了。
  ☆、第19章 【愁绪满怀】
  “诶,百……百里大哥……”
  “这人怎么走了?”
  四周的看客自是不解,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七夏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亦不明白自己又因何惹恼了他,上前追了几步,怎料百里却越走越快,似乎并没听见她的声音。
  手上的锦盒沉甸甸的,压得指尖又酸又疼。她忽然感到一丝委屈,之前从不曾有过的涩意在咽喉蔓延开来,苦涩难当。
  酒楼的灯光仍在身后亮着,周遭都是人,她手足无措,觉得丢脸又觉得难过。
  “姑娘……”
  老板娘也看不懂这状况,说是吵架又毫无症状,说是生气也无缘无故,只得试探性地行至她身侧,“你……”
  七夏咬着下唇,猛地将手里的锦盒塞还给她。
  “我不要了,谢谢。”
  “诶——”
  还没等问个缘由,她却扭头就跑,拨开人群,一溜烟不见了。
  夜色里灯火阑珊,老板娘垂眸看了看那描金的礼盒,心生爱怜,摇头叹道:
  “真是可惜了……”
  ……
  放河灯的时间已过,上塘河岸的人稀稀落落,显然不如方才多,晚风拂在河面,水波荡漾。一阵接着一阵也吹得人脑中蓦然清醒。
  百里沿河岸而走,一朵朵莲花灯飘在他脚边,忽明忽暗,闪闪烁烁。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走,直觉今晚这般所行所举十分荒谬。自以为对她没存那份心意,就不该胡乱答应什么事情,更不应该让她误会。
  说到底,都怪梅倾酒那个酒囊饭袋,闲着没事只会出些馊主意。
  快步走了许久,一抬眼,便看到他们落脚的客栈。他心头一愣,原来不知不觉都走了三条街了?
  他停下脚,回过身时,背后空无一人。
  此前无论走到哪儿,七夏总是形影不离,刚刚只顾着想事,倒忘了她。兴许是自己脚步太快她还没来得及跟上。
  百里原没打算回去,转念想了想,此地她人生地不熟,一个姑娘家若是在外出了什么事,归根究底还是他的责任。
  思及如此他又调转步子往来路而行。
  *
  七夏并没跑出多远,一时又不想回客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尽管身边人来人往,她却也觉得清冷,走了一阵便在那大槐树下立着,痴痴的发呆。
  余光瞥向旁处,总以为路人都似是见过她一般,但凡有谁移过视线来,就赶紧把头低低往下垂。
  正在此时,目光所及之处,落下一双青灰布鞋,有人好像看了她许久,语气轻轻的,带了几分不确定。
  “庄……姑娘?”
  七夏讷讷地颔首。
  季子禾就站在他面前,一身青衫,气韵温和,眸中愕然之色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