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
  这是魔道中人玩偷袭的习惯,蒙头遮脸,如何分清敌我?
  临时拿一些气味浓重的药粉抹在衣襟上,反正不是毒药,成分任意乱配,到出发前才会分配,免得被人泄底。
  只是众人嗅了嗅,总觉得像镇上脂粉铺里卖的刨花油。
  把女人梳头搽的油抹衣领上,这感觉真是——怎么说呢?
  默念回去后这衣服得烧掉的众人齐刷刷的停了下来,芦苇荡尽头就是乱葬岗与鬼门阵,在修士眼里,浓厚的阴气沉沉不动,颇为壮观。
  这就是白骨门的总舵。
  释沣决定在鬼冥尊者动手前,先将这里拿下。
  对于大多数低阶魔修来说,善恶对错是没什么意义的,为哪位魔尊效忠也没甚区别。有时候尊者需要的不是他们的忠心,而是畏惧。
  静夜中,法器齐齐祭出的声音分外刺耳。
  释沣用余光注视陈禾,发现人群里的陈禾十分冷静。
  一声如雷霆般的轰然炸响,开启了今夜血战的序幕,阵法受到攻击,阴气里传出尖锐的鬼哭狼嚎声,魔修们四下散开,各使法宝。
  背离白骨门的魔修,更是成为攻打阵法的先锋军,他们法器落处,接二连三就有不同绚丽色彩的弧光划过,触上阴魂构成的防御阵,像一场盛大的烟火。
  陈禾没有急着动手,出力的事都有他身边的傀儡在做。
  同样静静观望的还有虚空踩在芦苇杆上的魔修们——还没有化神期魔修来投奔释沣,这些元婴期的,已经算了不得。
  白骨门已经分崩离析,年前就有一批高手尽数死在释沣手中。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留着是祸患。
  陈禾慢慢从储物袋里取出青黑色弓,这时阵法内部出来不少白骨门的弟子抵抗,有惶恐的,也有神情暴怒不止叫骂的。
  目光落在最后方一个神情阴郁的白骨门长老身上,陈禾不紧不慢的拉开了弓。
  ——修真者精、气、神,无一不显露着自身的修为。
  手指平稳,信念坚定,这一箭还未出,灌注的灵气就像徐徐注满茶杯的水流,均匀却不满溢,真元波动不明显,除了释沣根本无人注意到陈禾。
  蓄满的力,好似凸出杯沿的水面,就这样完美的凝固住,多一点少一滴都不会出现这般效果。
  尖锐的厉啸声不绝于耳,鬼门阵是很难应付的,释沣带来的魔修们出工不出力的也多,一时半刻根本打不下来。
  释沣微微皱眉,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抬起。
  悬空一掌,重重击在流转变化的阴气漩涡中。
  呈灰黑色的涅毁真元,被护阵的阴魂一口吞下,须臾后尖声惨嚎,阵法轰然炸开了一个缺口。
  众人大惊,还没来得及趁机凿开这个豁口。
  只见一道流光掠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好像释沣那一击是为它开路似的,亮虹一闪,已擦过白骨门众弟子发梢,死死钉在转身欲逃的白骨门长老后心。
  那长老功力深厚,一时竟不死,奋力挣扎着转过身。
  众人下意识的原地退避了一步,好像生怕有第二支冷箭射来。
  那长老一直站在最后面,见阵法破了,第一反应就是趁机逃走,没料到竟是第一个受伤。白骨门众弟子也跟着这箭看得清清楚楚,长老都想跑,他们还打什么?
  人群哄然散去,阵法霎时四溃。
  一身刨花油气味的魔修们,发现大局已定,也不拖延时间了,索性卖力的追砍起这些白骨门的人。
  暗中四下打量,想找出这边射箭的人。
  陈禾松开弓弦,手臂自然一转,就将夔弓盖在了斗篷下面。等到再伸出手时,这柄弓已经被他放进储物袋了。
  连脚踩芦苇,虚浮而站的元婴魔修们都没发现。
  释沣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很快又收敛了:
  “降者不杀。”
  “是。”这次应声,明显比之前要整齐多了。
  千万遍传言,远远不及一次亲眼所见。
  他们都听说过血魔的威名,也知道释沣的实力,但这都没有刚才一击毁掉白骨门作为屏障的阴魂阵法有效。
  这让他们真真切切的感觉到,鬼冥尊者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虽然这也是一种错误,这些人里面真正见过鬼冥尊者的,又有几个呢?人总是盲目相信自己看到的,自己掌握的东西,只要不在这个范围,总是会被他们忽视的。
  修真者也是人。
  这个毛病,他们同样会有。
  厮杀声瞬间加剧,泥土翻飞,白骨门总舵是一块有残碑的坟冢,在节节败退,被攻进总舵后,白骨门驱使的僵尸也冒了出来,浑浊不堪的尸气,青紫的手爪,刀兵难入的硬邦邦躯体,一下就把门口与通道堵得死死的。
  “呸,就知道拿这些玩意搞鬼。”
  魔修们鄙夷着,忽然感到自己与同伴身上刨花油的浓烈香味十分好使。
  “咳咳,闭气!”
  蛮横又费劲的砸倒了大群僵尸,通道终于被清理出来。
  陈禾也顺势跟着众人走了进去。
  迈过横倒的尸体——有些是刚死的,鲜血淋漓,有些已经死了很久。
  陈禾脸色一点没变,小界碎片困战四十年,什么没见过?死并非可怕的事,死不掉才是。
  甬道一路往下,机关已经被前面的魔修清理过来,时不时爬起来的僵尸,由陈禾身边的傀儡踩趴下。
  到处是打翻的东西,丢弃的驱使阴魂铃铛。
  有些魔修杀得兴起,根本不顾降者不杀的命令,血腥气异常浓厚。
  来到开阔的厅堂中,陈禾一眼就看见那个中箭的长老,满头冷汗的守在一个雕有麒麟的石壁上,色厉内荏的在喊着什么。
  既是坟冢,当然有自毁坍塌的机关,想活埋凡人容易,坑住修士就难了。
  众人谨慎的停下脚步。
  “我…我愿意效忠血魔,都住手!”那长老拼命喘气。
  陈禾无趣的瞥他一眼,回头开始琢磨这边药库的位置,亦有不少人抱着这种顺手牵羊捞好处的打算,窜来窜去的找好东西。
  转过一个弯道时,一只熟悉的手将他拉进旁边空房间。
  “师兄?”
  “不用找了。”释沣将三支血参塞给陈禾,明显是已经去药库逛过一趟了。
  “抛射的准头不错,目标选得也好。”释沣决定发挥一下做师兄的义务,赞扬肯定师弟。
  如果不是陈禾这一箭,根本没人注意白骨门的长老要跑。
  “我瞄准的是他胸口。”陈禾低头,无力的说,“结果他转身就跑…”
  “……”
  释沣准备摸陈禾额头的手顿住了。
  半晌后他若无其事的指了指血参说:“切成片,别多吃,其他东西等我找人给你配丹药。”
  释沣叮嘱完就离开了,陈禾默默将揭开的斗篷重新罩上,重新混进魔修之中。
  第90章 收礼
  白骨门的陷落,给气氛日益紧张的豫州重新添上了一把火。
  固守地盘的魔修小宗派们惊慌不安,他们原本缩着不动,只是观望,现在也待不住了。每天都有魔修灭掉或控制其他小派,当做向血魔投诚的礼。
  甭看这些人一个个信誓旦旦,只要释沣与鬼冥尊者一战败北,他们可以故技重施,灭掉效忠释沣的魔修们,向鬼冥尊者卖好。
  那些无力抗争的低阶修士,只好一边在心里咒骂鬼冥尊者迟迟不来,让豫州局势没个定论,一边连忙准备礼单献到芦水县,抢先表示投靠血魔的立场。
  于是一郡数十县,乍看形势一面倒,已经有人忙不迭来祝贺陈禾了。
  “待得令师兄取鬼冥尊者而代之,陈公子还不是心想事成,要什么有什么?”
  说话的是一个金丹期魔修,眼神忍不住落在陈禾面前的粉彩鱼鳞瓷碗内,里面盛着切成片的血参。
  浓郁的参香,让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白骨门珍藏的血参,比浣剑尊者吃的那种年份要差远了,只有两三百年的气候。释沣随意塞给陈禾,叮嘱他切成片吃。
  配着桌上其他栗子糕豆沙饼,倒使那些魔修露出艳羡之色。
  ——这种拿血参当零食嚼的气魄!有个大乘期的师兄就是不一样!
  陈禾无精打采的靠在硬木榻上。
  他的动作看起来懒散随意,却是他多年在山壁上歇息时的姿态,尽量舒展开经络,又能在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翻身而起。
  慵懒得好像没有精神,实际上在神游物外,缓缓调息。
  等到内息匀了,丹田真元平稳,他漫不经心拈起一片血参,再次塞进嘴里。
  刚才说话的魔修讨了个没趣,竟然没有羞恼,反而又全新的眼光打量陈禾——随便几句奉承话就能笑逐颜开的家伙,脑子通常不太好使,那才是不足为患。
  再看看陈禾身边七八个傀儡,每个都比他修为高,即使有一点不满情绪生出,又迅速抚平了。
  “白骨门余孽差不多被清剿干净了。”
  “…负隅顽抗之辈,被押在囚牢中还想跟我们谈条件!也不看看,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厅堂里,魔修们纷纷说起自己带来的消息。
  无非是谁谁带着礼单前来投诚,又有多少人冥顽不灵,已经被除去或者蹦跶不了几天。冷嘲热讽外加点评新呈献来的礼物,推测这个门派的家底,判断献礼人的诚意。撇开谈话涉及的内容,其实跟西城十三坊的碎嘴姑婆们相比,又好得了多少?
  跟他们放在一起比,那个河洛派神神叨叨的小道士都显得超凡脱俗。
  陈禾不声不响的听着。
  有用的消息就记在心里,大部分内容只当做耳边风。
  “正道诸大门派可有动静?”
  “不曾听说,只怕我们这里再乱,也抵不过京城的风云变化。浣剑尊者一死,牵动两位尊者麾下势力变更,还有一些人想趁火打劫…”这个魔修嘴上说着,实则悄悄打量陈禾的神情变化,“如果能得到裂天尊者那边相助,血魔想成为新的魔尊,易如反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