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其实叶香偶看得出来,秦婠婠很喜欢裴喻寒,真心实意的喜欢,也怪不得裴喻寒对她这般着迷,只可惜沦落风尘,不知道裴喻寒以后会不会为她赎身。
  回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一辆马车静静停驻在裴府后的小胡同口。
  “姜公子,这次多谢你了。”叶香偶拱手道谢,言讫,即要下车。
  “等等。”姜浩良唤住她,语气依依不舍,“下次你何时再出来?”
  叶香偶不料他会问这个,想了想:“我也说不好。”
  姜浩良讲道:“不如这样,我派个小厮长期守于此处,改日你得空出来,凡事尽管吩咐他,然后由他领你来寻我,我带你去淮洲其它美景胜地游玩好不好?”
  叶香偶心想这法子不错,尔后眼珠子带着疑惑转到他脸上:“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大概是她问的突兀直白,姜浩良有些尴尬,很快又笑着解释:“表姑娘既是裴兄亲系,我自当多加照看。”
  叶香偶一思付:“那好吧。”不愿多做停留,抛下一句,便急匆匆离去。
  她摸着半黑不黑的天色,一路逾墙入府,顺顺利利回到镜清居,翠枝见她回来,总算松口气。
  “翠枝,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叶香偶将一包糕点塞到她手里,“这是芦花记的甜酥糕,好吃的很,我吃了一包,特意给你也买了一包。”
  翠枝被绑了一天,可不也饥肠辘辘,闻言赶紧打开纸包,拿起一块甜酥糕吃起来。
  叶香偶见状:“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奴婢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甜酥糕呢,谢谢表姑娘。”翠枝擦擦嘴巴的糕点渣滓。
  叶香偶瞧她吃得跟小馋猫似的,忍不住笑了笑。
  事后,她换完衣裳,还没来得及在床上躺会儿,大管家就找来了,原来是裴喻寒胃痛犯了,他动辄忙得昏天黑地,吃饭也没个准儿,久而久之,就犯起胃痛的毛病。
  “大夫刚给少主看过,后来煮好热粥端来,少主却不肯喝,还请表姑娘过去劝一劝少主。”大管家一副没辙的语气,显然对某人劝说无果,才特地求助她来了,毕竟裴府上下,除了裴喻寒之外,就属她算半个“主子”了。
  叶香偶挺为难的,真想告诉大管家,她的地位其实连他还不如呢,没准刚踏入书房半步,就被裴喻寒一个眼神给瞪回来了。
  可眼下她不好拒绝,便点头答应,来到书房时,正巧撞见曾大夫出来,曾大夫年约五十以外,须眉白发,通得一手歧黄药技,偶尔他来给裴喻寒看病,彼此能在园内碰见。
  “曾大夫。”叶香偶笑嘻嘻地打招呼。
  “喔,是表姑娘啊。”曾大夫笑得和蔼可亲,摘下毡帽,朝她行了一礼,“表姑娘过来探望裴少主吗?”
  “唔……”叶香偶嘴里支支吾吾,半晌没答出来,就算是吧……
  曾大夫不介意地笑道:“裴少主正在屋内歇息,老朽适才开了几副方子,等药熬好,表姑娘记得叮嘱裴少主服用。”
  “噢。”叶香偶赶紧点点头。
  等她步入书房内室,就瞧裴喻寒正倚在床头,像尊佛雕似的一动不动,双眼没有焦距地朝着虚无发呆。
  当听到她的脚步声,他侧眸凝睇,锋利的俊眉很快皱起:“你怎么来了?”
  ☆、第11章 [迷媚]
  那语气太过疏冷,以致叶香偶有点望而却步,抿抿嘴,嗫嚅地讲:“我、我听说你胃病犯了,又不吃东西,所以过来看看……”
  裴喻寒望着她,不说话。
  叶香偶感觉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瞬也不瞬,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一样,心底不自觉胆寒,当眼珠子瞄见矮几上未曾动过的粥碗,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胃不好,怎么不吃东西呀?”
  裴喻寒这才敛回视线,声音冷得像结在地层的薄冰:“不用你管。”
  叶香偶吐吐舌头,心想你当我爱管你,要不是大管家来找我,我才不愿意来呢。下一刻,见他手抚胃部,面容微微苍白,她一慌张,上前焦急询问:“你的胃还在痛吗?”
  大约真的很难过吧,裴喻寒闭着眼睛,额头冒出细碎汗珠。
  叶香偶忙举着袖角给他擦了擦,他却像被马蜂蛰到似的,浑身剧烈一颤,伸手拨开她的手。
  叶香偶觉得他真是比太岁爷还难伺候,碰都不让碰,然而转念一想,其实他也挺可怜的,打小父母双亡,唯一的姐姐又远嫁异州,平日里虽有家仆伺候,但毕竟比不得亲人的爱护关心,眼下只有她,算是跟他稍稍沾一点亲的亲戚吧?
  不久,她又捧着一个蓝白云瓷盅进来。
  裴喻寒没料到她去而复返,叶香偶笑嘻嘻地解释:“我吩咐他们在粥里掺了药,又重新熬了熬,这会儿吃起来暖乎乎的,对胃极好,你尝尝看。”从瓷盅舀了一碗,端到他跟前。
  裴喻寒盯向她手里那碗粥,表情一阵发怔,接着偏过俊庞:“拿走。”
  叶香偶坚持不懈地劝说:“你吃一点吧,总是这样下去,你的胃又怎么能好呢?”
  裴喻寒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这家伙,脾气简直比牛还倔!
  叶香偶气结,把碗一搁,也跟他杠上了:“好吧,你不喝,今天我也不走了!”她生气地坐在床边秀墩上,撅起樱唇瞪他。
  就这样,裴喻寒闭眼睡觉,她气呼呼地瞪着他的脸,可惜功力不够,瞪着瞪着,她居然没有熬住,不知不觉枕在床畔睡着了,再醒来,她从臂弯中抬起头,发现裴喻寒正注视着自己,一只手举在半空,但很快又落下了。
  叶香偶意识尚有些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什么时辰了?”
  他道:“戌时。”
  都戌时了!叶香偶责怪自己怎么好好的就睡着了呢,心里仍惦记着对方:“那你现在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大概是烛光暗影的缘故吧,裴喻寒的轮廓线条看起来比先前要柔和许多,终于点点头。
  叶香偶又让侍婢把粥重新温热下,进来的时候,发现他靠在床头毫无动弹的意思,莫非这是……要让她亲自喂?
  真是难伺候的大祖宗!
  叶香偶只好舀了一匙粥,吹了吹递到他唇畔,裴喻寒则顺理成章地张口咽下,要说叶香偶平时见着他就心里发慌,如今亲手伺候,更掩不住一股紧张劲,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但仍不可遏制手指在打抖。
  裴喻寒若有所觉,抬起眼皮:“你是不是很怕我?”
  “啊……”叶香偶不防他迸出这么一句,匙子险些从手里脱落,不敢接触他慑人的目光,眼珠子开始四处乱瞄,“还、还好吧,就是有时候有点凶,还老是冷冰冰着一张脸……”
  裴喻寒道:“我知道。”
  知道什么?叶香偶心内一跳。
  裴喻寒笑了笑,语气透着诡怪的讥诮:“跟我在一起,你觉得很痛苦,很讨厌,巴不得离开这里,对不对?”
  叶香偶思付他简直就是活神仙,连她怎么想的都这般清楚,可是很奇怪,因为这一刻他望着她的眼神,却仿佛饱含着无限痛楚,亦如那困入笼中的兽,藏有千言万语,又无法言语,竟是看得她胸口莫名难受起来……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结结巴巴地启唇:“没、没有……当初你肯收留我……我已经非常感激了……”
  裴喻寒垂着睫,默不作声。
  叶香偶只好将碗搁回桌上,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却听他问:“你的笛子练得如何了?”
  叶香偶有点心虚地缩下肩膀,模棱两可地答着:“还、还好啊,一直都在练……”
  裴喻寒道:“吹来给我听听。”
  叶香偶一愣:“现在?”
  裴喻寒点头。
  “哦……”叶香偶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桌案前,从小匣内取出那柄湘妃竹笛,举在唇畔,当着他的面吹起那首《采荷》。
  又是鬼哭狼嚎了一番。
  最后她唯唯否否低着头,都不好意思去瞧裴喻寒的表情了。
  半晌,裴喻寒才肯开口:“你怎么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看得出来,他已经连骂她都懒得骂了。
  可不么,平日上曲艺课,她要不三心二意,要不偷懒睡觉,能有长进才怪。
  裴喻寒皱着眉:“过来。”
  叶香偶打个哆嗦,怕他会一口吞了自己似的,狠狠咽下吐沫,跟刚出生的小螃蟹一般,畏畏缩缩地挪步靠近。
  裴喻寒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笛子:“仔细看着。”
  叶香偶没料到他居然吹起那首《采荷》,而且吹得相当娴熟,倚在床头轻吹曼吐,无论姿势还是指法,简直完美的无可挑剔,说起来,这还是叶香偶第一次看见他吹笛子呢,就觉得真好看,说不出的好看,跟画中仙人似的,曲声悠扬,人俊隽永,明明刚才她也在吹《采荷》,可是跟他的差别,怎么相距就这么大呢?
  他吹得很认真,仿佛是倾注一生的精力,只为了吹这一首曲子,连冷硬精致的轮廓线条,都在这一瞬柔软而温存起来。
  叶香偶一直盯着他的脸出神,直当他吹完,扭过头问:“看清楚没有?”
  “啊?”她眨眨眼。
  裴喻寒将笛子递给她:“照着我刚才的吹法,你再重新吹一次。”
  叶香偶只好依言举笛,呜呜咽咽地吹了一段,结果他听得颦眉耸目,竟是从床上起身,双臂从她背后轻轻环了上来:“你的指法就不对,又怎么能吹好?”
  他身量极高,叶香偶肩膀只能挨到他的胸口,那样的姿势,就仿佛是被他抱在怀里一样,她几乎傻了,动也不敢动,任由他把着她的两只手,摆着正确指法,鼻尖隐约嗅到一股幽幽的香气,他身上从来不熏那种浓馥呛鼻的熏香,而是淡淡的若即若离的梅花香,叶香偶想着,是不是他在梅林里呆久了,久而久之也染上了梅花的香呢?
  “好了。”
  在他示意下,叶香偶调整好呼吸,慢慢吹奏起来,那时他没松开她的手,而是覆住引导纠正,彼此身躯紧密相贴,就似两人并作一人……他俯首临近,温热的气息微微撩着她右侧鬓发,惹得叶香偶一颗心怦怦乱跳,直如小鹿乱撞。她本就从心底里怕他,如此这般,可不愈发紧张,不是一会儿吹错调,就是忘记曲谱,完全不知道自己再吹什么了……
  “叶香偶!”裴喻寒简直忍无可忍,终于撒手放开她。
  叶香偶吸溜鼻子,哭丧着脸道:“我、我就是笨嘛,可能我天生没这个天赋,一辈子都吹不好了……”
  她说完这句话,突然见裴喻寒脸色惨白,就仿佛受到某种巨大的打击似的,连带身躯都往后一退。
  “我……”她内心咯噔一响,莫名间有些害怕,随即发现他朝自己伸出一只手,以为这次他真是气到怒火烧心,要动手打她,竟是吓得丢下笛子,头也不回地转身逃走了……
  ☆、第12章 [嫁念]
  几日后,阿玉投来名帖,叶香偶得着消息,兴冲冲地亲身出来迎接,二人许久未曾见面,此番四目相对,亦如寻回至亲姐妹一般,手拉着手,聊得分外热乎。
  “阿玉,你没事吧!”想到上回张府一事被裴喻寒识破,阿玉必也牵连其中,叶香偶听闻德戏班规矩严苛,后又一直见不着她,心内十分担心。
  阿玉倒递给她一个放心的微笑:“没事,就是之后被师傅知道了,打了我五十个板子,又罚禁足两个月。”
  “打板子?”叶香偶像是听到不得了的事,眼睛瞪得宛如铜铃,“那打的严不严重?肯定很疼吧!”
  哪料阿玉倒愈发笑了,安慰她:“你别瞎担心啦,在德戏班哪个学徒没挨过板子呀,我们都是从小被打大的,早就皮糙肉厚了,而且我有秘诀,不怕的。”
  叶香偶眨眨眼:“秘诀?”
  “是啊。”阿玉压低声道,“就是板子即要落下的时候,把屁股绷紧劲儿,就不疼了,况且我感觉得出来,师傅打我的时候并没有使出全力。”
  叶香偶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以后裴喻寒认为抄书禁足对她不再具备威胁的话,会不会也让她挨板子?想到她趴在长板凳上,被某人打屁股的情景,她就觉得好恐怖啊……
  阿玉发现她小脸煞白煞白的,一阵纳闷:“诶,你发什么呆?”
  叶香偶浑然打个激灵,随即摇晃脑袋,将某个画面狠狠挥退,才绕回正题:“这么说来,你师傅待你还是很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