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节
  提到学校,石国英就不大舒服,他是农村调上来的,在单位里受人排挤,过的很不如意,但是在家乡父老面前总是装的志得意满的样子,同理,在梅姐面前也得装一下。
  “就说说我带的那个班吧,学生们挺有意思的。”石老师侃侃而谈,避重就轻,将学校里、班级里的趣事说了一下,逗得梅姐咯咯笑,小燕儿也听的神往。
  “你闺女也该上学了,给安排一下吧。”梅姐摸着女儿的脑袋说道。
  石国英的心猛然一沉,他开始怀疑梅若华请自己吃饭的动机,莫不是为了女儿上学的问题,要知道自己就职的实验小学可是重点学校,入学名额有限,非本辖区的儿童入学是要找关系递条子的,就这样还得交几万块的赞助费,这活儿可不好接。
  “是你闺女,可不是我闺女。”石老师借着酒劲回了一句。
  “可不就是你闺女么,看这眉眼,和你多像。”梅姐笑道,见石老师表情不对,赶紧补了一句“闺女,喊干爹。”
  小燕儿撅着嘴,不喊。
  石国英松了一口气,开始讲入学的困难程度,梅姐很善解人意,说我们不用进实验小学,就近找个学校上就行,你是教育系统的人,帮着参谋参谋就是。
  “红旗路小学就不错,离家近,教学质量也好……”石国英滔滔不绝起来,口若悬河,听的梅姐托着腮帮子入神,眼神流露出对知识分子的崇拜来。
  不知不觉,一瓶酒喝完了,石老师却丝毫不觉醉意,目光瞥向茶几上的几罐啤酒,他意犹未尽,很想就这么醉过去,才好名正言顺的睡在这里。
  梅姐道:“吃饱了吧,我收拾收拾,你陪小燕儿看电视吧。”
  石国英脸皮薄,以为梅姐下逐客令了,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要不我先回去了。”
  梅姐说:“等等,你来一下。”把他带进了卧室。
  卧室里有一张一米八乘两米的大床,一面墙的衣柜,梳妆台,卧室连着阳台,收拾的干干净净,还有一股温馨的味道,是女人的味道,石老师深深的吸了几口,这味道比酒还醉人。
  梅姐从衣柜里拿出件羊绒衫来,放在石国英胸前比划着:“我估摸着正好,要不你试试吧,不行明天拿去换。”
  “不试了吧。”石国英有些不好意思。
  “怕啥,试试。”梅姐将羊绒衫塞给他,转身出门,却留了一道门缝。
  石国英脱下身上的毛衣,露出里面的棉毛衫来,这还是五年前买的三枪内衣,都穿的发黄了,袖口磨损的开线,还有几块补丁。
  梅姐看见,不由得眼睛发酸,悄悄关上了门。
  石国英穿上羊绒衫,果然正好,羊绒衫的保暖效果不是盖的,身上暖,心里更暖。
  梅姐推门进来,嘻嘻笑道:“别脱了,穿走吧,旧毛衣留下我帮你洗洗。”
  饭也吃了,衣服也穿了,石老师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只能告辞离开,梅姐要收拾桌子洗碗,就没送他下楼,站在门口送别。
  “常来玩啊。”梅姐说。
  “嗯。”石老师点头。
  门关上了,楼道里一片黑暗,如同一个世界关上了门。
  梅姐这一招欲擒故纵使的极有效果,整个春节石国英都过的魂不守舍,回家过年的时候,他对父母说不再接济弟弟妹妹了,因为自己也要结婚了,父母听了半天没说话。
  大年初四,邻村的张媒婆领来一个女的,三十多岁,长得粗壮朴实,据说老公是开大货车的,前年车祸死了,留下两个孩子,日子过得艰难,就想给石老师撮合一下。
  这是父母帮儿子安排的相亲对象,却让石国英的心拔凉拔凉的,在家里人眼里,自己就配找这样的对象,这个妇女论相貌论条件,哪一点也比不过梅若华啊。
  相亲自然是无疾而终,但却更加坚定了石老师的信念,他要追求梅若华。
  ……
  近江,铁渣街,街上洋溢着过年的气氛,每个人都知道,这片棚户区即将拆迁,所有村民都会成为百万元户,花得意和火联合不遗余力的做动员工作,用他们的实际行动带动大家支持拆迁,实际上如果是别的开发公司来搞这个项目,花得意和火联合将会是最大的两个钉子户,他俩带头,其余村民更不用说。
  房子产是暴利行业,火花村的地皮有多金贵,谁都能算出这笔账,现在市里把这一块利润让出来,只收地价,等于把一座金山送给大家,谁敢阻挠,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就能把他淹了。
  当然了,利润也不会是花火村独吞,这家名为花火的开发公司股本构成里,至诚置业占了一部分,黄花科技占了一部分,而黄花科技里又有郑佳一的股份,如果有心人刨根问底的话,会发现这个项目来头极大,志在必得。
  街上的门面店不再续约,村里到处用红油漆写上大大的拆字,村民们开始找房子搬家,进展之顺利,让周文愕然,不过很快就理解了,其实拆迁很简单,只是利益分配不公的问题,当你不再与民争利,把分配权交给对方的话,一切烦恼迎刃而解。
  黄花科技也初具规模,这是一家以高新能源能发展方向的企业,得到了市政府的政策扶持,不过在刘飞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夏家丫头毛还没长齐就杀气腾腾的回来,摆出要和青石高科对着干的架势,这不是作死么。
  青石高科现在已经完全改头换面,成为一家挂着国企名义的海外私企,背后掌控人就是刘飞和他的两位兄弟,企业在市委的大力扶持下,产能提升,销量猛增,成为近江市乃至江东省的纳税大户,科技龙头企业。
  而青石高科创造的利润,被刘飞手下的能人们通过各种地下渠道输送到香港,再从香港输送到美国、日本,欧洲,澳洲,购买房产、田产、酒庄、股票债券等,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是刘飞的人生信条,财产太多也是个麻烦事儿。
  平头老百姓就没这种麻烦,淮江出租车公司的老司机张爱民的全部财产,用一辆福田卡车就装下了,他在忙着搬家,铁渣街的出租屋不能住了,虽然买卖不破租赁,距离真正的拆迁还有至少几个月的时间,但是事到临头再找房子搬家就晚了。
  张爱民已经找好了地方,正把家里的细软往出租车的后备箱里放,一辆奔驰车停在面前,车里下来几个衣冠楚楚的体面人,其中一人招呼他:“老张。”
  “你是?”张爱民拿不准这个人是谁。
  “我是刘汉东啊,整过容了。”刘汉东指着自己这张脸,遇到老熟人总得解释一番,看样子是得再去韩国一趟,把脸整回来了。
  “哦,我说嘛,差点没认出来。”张爱民恍然大悟,看看奔驰车,再看看刘汉东,知道对方混得不错,替他高兴:“挺好,都开上奔驰了。”
  刘汉东说:“你咋样,儿子毕业了吧。”
  张爱民自豪道:“大四了,马上毕业,正考虑是继续读研还是找工作。”
  刘汉东说:“读研吧,现在本科学历拿不出手,他学物理的是吧,等将来研究生毕业,工作包在我身上。”说着将一张名片双手奉上。
  张爱民接过名片:“黄花科技执行总裁,呵呵,刘总。”
  张炜抱着一包东西从楼上下来,张爱民招呼儿子:“你刘叔来了。”
  “刘叔好。”张炜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嘴唇上一层绒毛,戴着眼镜,骨瘦嶙峋的,对刘汉东相貌的变化似乎并不在意。
  “你刘叔也说要考研,听见么,继续上吧,你老爸我能供得起你。”张爱民拍着儿子的肩膀说。
  张炜嗯了一声就钻进了车里。
  “这孩子,读书都读傻了。”张爱民不满道,从兜里摸出烟来,想了想还是递给刘汉东一支:“我这个烟孬,凑合抽一支。”
  这是五块钱一盒的普通淮江香烟,刘汉东接过来,摸出打火机先帮张爱民点上,自己才点上,两人又说了一阵闲话,这才散去。
  出租车上,张爱民在教育儿子:“现在本科学历不值钱了,怎么着都得硕士研究生才能找到工作,你忙着找工作干啥,给我念书去。”
  张炜说:“我不想你太累了。”
  张爱民皱眉道:“你瞎操心什么,我和你妈辛苦是为了谁,你争气,我们就高兴。”
  张炜不说话了。
  张爱民把儿子送到地方,又教育他一顿:“和老师搞好关系,别闷头不说话,该送礼的送礼,咱家不差这点钱。”
  张炜沉着脸,没搭理父亲,下车走了。
  张爱民叹口气,开车去了修理厂,这辆车已经开了二十万公里,到处乱响需要大修了,可是为了糊口吃饭,他不能停,只能小修小补将就着开。
  修车花了二百多块,张爱民肉疼不已,春节期间活多,多跑几趟争取把修车钱挣回来,还有每月的份子钱以及各种罚款,是除了油费之外最大的支出。
  交警喜欢罚出租车,公司巧立名目,各种罚款,违反交规的话,除了交警的罚款,还得再缴公司的罚款,车容不整洁被逮到,继续罚,被投诉,再罚,总之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了。
  儿子读研需要花钱,搬了新家,每月房租比往常高了二百,老婆吃药需要花钱,儿子将来结婚买房子,还得花钱,想到这些,张爱民就觉得无力,得开多少万公里,才能把这些钱挣回来啊。
  张爱民去加满了油,继续跑活儿,下午五点,他觉得有些饿,买了块烧饼,就着大茶杯里的热水吃起来,吃着吃着觉得眼皮打架,于是把车门关上,熄火锁门,车窗留一条缝,蜷缩在座位上开始打盹,他估摸着睡十分钟就能缓过来。
  这一睡,张爱民却再也没醒过来。
  第二十四章 水到渠成
  张爱民的遗体是环卫工人发现的,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工人在车旁打扫卫生,发现车里有人睡着了,怕他受凉,敲了敲窗户,司机没应声,脑袋歪到一旁,似乎不像是睡着而是昏迷,于是工人报警,警察赶到,发现司机已经死亡。
  最先来到的是出租车公司的同行们,他们通知了张爱民的家里人,张炜和他母亲来到现场后,母亲当时就精神失控了,而张炜一语不发,泪如雨下,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和父亲置气,而现在已经阴阳两隔,想说一句对不起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张炜的母亲本来精神系统就有疾病,现在受到重大刺激,人整个都崩溃了,张炜虽然已经二十出头了,但只是个大四学生,完全没经历过社会,待人接物都成问题,遇到这种事情也完全懵了,好在叔叔大爷们帮忙,先派车将母亲送去医院,然后等殡仪馆的车来,将张爱民拉到火葬场。
  那辆破旧的出租车就这样孤零零的停在路边,车门敞着,驾驶座上丢着张爱民那个标志性的广口罐头瓶做的大茶杯。
  出租车公司管理层听说有司机猝死,按照程序报警处理,警方介入,应公司要求解剖张爱民的遗体,这需要家属签字同意,老张的爱人已经疯了,只有年轻的张炜承受这一切,他不愿意父亲的遗体遭受二茬罪,拒绝签字。
  家属不同意,警方也不好强行解剖,只是勘察了遗体外表和车里,没发现任何凶杀迹象,倒是发现了几个药瓶,张爱民有胃病、糖尿病,五十来岁的人满头白发,连天加夜的开车跑活,连吃饭都是在车上解决,他是活活累死的。
  这个论断是大家公认的,但是公司领导却不认可,认为这个新闻会损害公司形象,领导坚持要解剖,认为张爱民还有其他病症,总之猝死是个人原因,和公司无关。
  双方争执不下,领导最后说:“要不这样,你签个免责书,承认你父亲的死和公司无关,这样总行了吧。”说着将一张打印好的纸递了过来。
  平素和陌生人说话都会脸红的张炜忽然暴怒,脸红脖子粗,抓过这张纸撕得粉碎,领导脸色一变,拂袖而去。
  最终张爱民的遗体还是没被解剖,公司也没撕破脸,该给的抚恤都给了,平时和老张关系不错的司机师傅们凑了点钱,把张爱民的丧事给办了。
  张爱民家里亲戚不多,几个孤零零的花圈摆在家门口,亲朋友好三三两两,隔了一日就火葬了,家里没钱买墓地,骨灰盒暂时寄放在殡仪馆,静悄悄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
  老张的财产只有一堆破烂家具,唯一值钱的是那辆跑了二十万公里的捷达,这车是老张贷款买的,到现在还欠着公司一笔钱,运营证倒是很值钱,但那是属于公司的,自己不能转让,车太旧,没人愿意接着开,摆在张炜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交车牌,把旧车处理掉,这车估值连一万块都卖不到;二是找个人继续开,每月还能有些进项。
  正在上大四的张炜做出一个让大家匪夷所思的决定,他要接父亲的班去开出租车,叔叔大爷们都疯了,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快毕业了,放着研究生不上,当什么的哥啊。
  张炜有他的苦衷,父亲去世了,母亲住在医院,每天光吃药的开销就承受不起,研究生是肯定没法继续上了,找工作也难,虽然他是名校物理系学生,但在近江想找到合适的工作很难,除非去一线城市发展还有些希望,可那样就没法照顾母亲了,所以在百般权衡下,他决定开出租车。
  这孩子脾气倔,认准了路谁也拦不住,老张的朋友们帮他在驾校报了名,学驾驶之外还要考出租车从业资格证,张炜智商很高,任何考试都难不倒他,他一边学驾驶,一边准备毕业论文,闲暇时候就去医院看望母亲。
  人不在了,每月八千块的份子钱不能免,车停开一天,损失的都是钱,张炜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偷偷把车开了出去,像父亲那样跑活儿。
  张炜开车不盲目,他事先做了详尽的分析,按照地域和上下班高峰时间制定出一张图表,有的放矢,针对性的蹲点守候,可是年轻的司机哪里知道,他研究的这些道理早被全市的司机们烂熟于心,更有许多潜规则是他不可能了解的。
  开车前两天,张炜收获颇丰,第三天就出了事,在长途汽车站附近被一帮黑车司机围殴,把他门牙都打掉了,车窗玻璃也砸烂了,张炜报了警,却惹出更大的祸事,他是无证驾驶,被移交交警部门处理,罚款之外,还要拘留十五天。
  这件事直接导致张炜拿不到毕业证,连续的打击让他精神崩溃,从拘留所出来之后,整个人都不正常了,更别提什么毕业论文和答辩了。
  一个家庭就这样彻底垮了,好在刘汉东得知了消息,给了张炜一份工作,在黄花科技做实习生,每月四千块工资,暂时能够养活他和他的母亲,至于那辆出租车,至今还停在交警大队的停车场。
  ……
  张爱民的家庭崩塌了,梅姐的小家庭却在幸福的构建之中,她品尝到了爱情的滋味,老树发新芽的感觉比情窦初开还要温馨浪漫,唯一的遗憾是对象稍有些木讷。
  梅姐帮石国英干了一件大事,她偷偷去找石老师所在学校的校长,塞了五千块钱的红包,还以石国英的名义请同事们吃了一顿饭,在平川市最高档的酒店摆的酒席,席上梅姐口若悬河,猜拳行令,显示出她的另一面,从校长到教导主任,都知道石国英找了个很江湖的媳妇,惹不得。
  这场酒之后,石国英很快解决了职称问题,成为高级教师,还当上了班主任,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实验小学的学生们家庭条件都不错,家长巴结老师不遗余力,每年光购物卡都能收几万块钱的,社会地位扶摇直上,石国英对梅姐佩服的五体投地,深感她是自己生命中的福星。
  石国英要请梅姐吃饭,自家人吃饭当然不用下馆子,就在普罗旺斯花园家里吃,梅姐弄了几个菜,一瓶红酒,早早打发小燕儿吃饱了睡觉,两个人享受二人世界。
  在爱人面前,石国英恢复了自信,他滔滔不绝的讲着自己的奋斗经历,梅姐手托着腮帮子听的认真,眼神里闪着崇拜的火花,不知不觉一瓶红酒就见底了,酒不醉人人自醉,石国英站起来要走,脚步踉跄:“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梅姐忙道:“明天周六不上课,再坐会儿。”
  “那就再坐一会。”石国英顺势就坐下了,梅姐又去拿了两瓶啤酒来,喝着喝着,外面沙沙的雨声响起。
  “春雨贵如油啊。”石国英走到窗前,借着酒劲开始吟诗:“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梅姐赞道:“真好听,你写的?”
  石国英淡淡一笑:“戴望舒写的,你喜欢的话,我为你专门写一首。”
  梅姐说:“石头哥你真厉害,还会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