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坠 第65节
  太后方重新有了笑模样,叹息道:“上了年纪,愈发没出息了,逢着点事儿就哭哭啼啼的。就是觉得啊,这人世间真寂寞,来这一朝儿,不知是来享福的,还是来吃苦的。”
  颐行最善于讨长辈欢喜,和声说:“您要是来受苦的,那寻常人愈发不得活了。先帝爷虽升遐,您还有万岁爷,有奴才们。奴才虽不成器,也愿意时时在您膝下伺候,就当奴才斗胆,顶了昭庄公主的缺吧。”
  她能说这些窝心话,太后自然高兴,笑着说:“不瞒你,早前皇帝要抬举你,我心里是不大称意的,毕竟你哥子触犯了律法,重新扶植尚家人,弄得朝野乱了规矩。可后来想想,你是尚麟的闺女,总是受了你哥哥的连累,罪也不在你。如今瞧,当初网开一面着实没错儿,你在我跟前倒给了我许多慰藉,难怪你主子那么喜欢你。”
  颐行脸红起来,皇帝的喜欢,自从撕破夏太医的面具后,就再也没有掩饰过。阖宫都知道他独宠她,连太后也默认了,可颐行心里未必没有隐忧,这么大张旗鼓,谁知道是不是想捧杀她。
  后来各宫嫔妃也姗姗来了,大殿里一时热闹起来,皇太后不再像先前似的脆弱,重又端出了架子,颐行若不是亲身经历过,那里知道太后也有思念先帝,淌眼抹泪的时候。
  这时皇帝来了,带着前朝雷厉风行的气势,到太后面前拱手长揖,“皇额涅,时候差不多了,儿子接您过热河泉,车轿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只是那么威严的帝王,视线和老姑奶奶迎头相撞的时候,还是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来。他连哄带骗诱拐一个没长成的孩子切磋技艺,说实话真不应该,现在想起来还有些羞愧,但羞愧归羞愧,却打算死不悔改。
  所以他坦然了,微微挺了挺胸膛,理不直气也壮。
  颐行别扭地瞥了他一眼,待送太后上了车辇,双双退到一旁,颐行趁这当口嗳了一声,“我的鞋,您怎么不让他们送过来?”
  皇帝没搭理她,倨傲地转身登上了自己的肩舆。
  日头高悬,大太阳底下的华盖遮出一片阴凉,他就端坐在那片阴影里,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御前太监开始击节发令,九龙舆稳稳上肩,稳稳地滑出去,只留下颐行一个人,站在那里穷置气。
  含珍忙上前催促:“主儿,快上轿吧,那么些人都等着呢。”
  颐行这才回身望,果然那些嫔御都巴巴儿看着她,等着她的车轿先行。
  和妃自然是不理会她的,早已经登上自己的代步,兀自追赶太后和皇帝去了。
  所以得赶紧上轿,含珍替她放下了垂帘,压声吩咐轿夫:“脚下加紧着点儿,追上前头。”
  太监们得令快步赶上去,颐行透过轿上小窗朝东望了望,这会子彤常在想必已经潜在祭殿附近,只等皇上一到,就在列祖列宗面前哭诉喊冤了吧!
  一行轿辇打如意洲向北,直往热河泉去,那地方也属行宫一处胜景,以热汤泉出名。据说看园子的宫人种了瓜果,拿热河泉水灌溉,等成熟之后,瓜果就格外香甜。
  当然一路也是林荫重重,这行宫里的植被果真是紫禁城不能比的。紫禁城中要紧的宫殿前都不栽树木,到底是为什么,谁知道呢!
  再走上一程,隐约能听见钟声了,混杂着僧侣的吟诵,阵阵梵声铺满了他们前行的道路。
  散朝后的臣工和宗室已经先行一步到达祭殿,待太后慈驾一到,便分列两旁垂袖行礼。
  从北京到热河,四五百里地一同赶赴,尤其这样祭祖的日子里,前朝和后宫倒不必忌讳,可以分批进贡上香,磕头祝祷。
  乌泱泱的,好些人啊!颐行搀扶着太后站在一旁,殿里祭台搭得格外宽绰,两旁喇嘛盘坐在重席上,那连绵不绝的梵语喃喃从口中吟诵出来,格外有种庄严肃穆的气象。
  “当”,厚重悠远的磬声,在行宫上空缓缓盘旋。皇帝率领大臣和宗亲们先行祭奠,只见一排排身着石青补服的人,按着高低品级在殿宇中央泥首顿地,司礼太监苍凉的语调拖得老长,“跪……拜……”
  颐行这会儿要关心的倒不是皇帝,她紧盯边上的和妃,见她心不在焉地向殿外张望,便悄声在太后耳边提点:“和妃姐姐像是在等人呐。”
  有一瞬感受到了自己成为奸妃的潜质,心下也感慨,明明这么纯洁无暇的老姑奶奶,进了宫,盘算着晋位登高枝儿了,就变得如此精于算计起来。
  太后闻言,顺着颐行的视线看向和妃,她站得不远,确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太后皱了皱眉,十分地不称意,这样的日子,正要祭奠祖宗的时候,她还是静不下心来,频频左顾右盼。后宫选妃历来都是慎之又慎的,竟不知怎么让这么个不端稳的人升了妃位,早知如此,命她随贵妃她们留在宫里倒好,省得跟在左右,总叫人心烦。
  太后调开了视线,哼道:“别管她。”
  这时君臣已经行罢了礼,从供桌前缓缓却行,退让到一旁。接下来轮着太后率领后宫祭拜了,众人肃容跪在预先准备好的蒲团上,跟随司礼太监的唱诵伏地叩首。三跪九叩礼成后,便是上元祭祖环节中又一项规矩,点祭灯。宗室和后妃们,得在高低分作三层的巨大烛台上各点一盏白蜡,以寄托对历代帝王的哀思。
  这厢需要伺候的人多了,殿里往来的太监宫女自然也多,另加上列队诵经的喇嘛和僧侣,一时间人影错综,应接不暇起来。
  这时候就得强打起精神仔细分辨了,彤常在要现身,必定混在人群里才能入殿。
  正想着,一个穿着僧服,戴着僧帽,但体型略显矮小的喇嘛穿过人群,径直向这里走来。颐行那刻倒真未警觉,以为就是普宁寺里做法事的喇嘛。然而那人越走越快,僧帽两旁垂挂的杏黄色护耳随着气流翻卷起来……她终于看清了她脸颊上大片肉红色的瘢痕,也看见她从袖子里抽出匕首,趁着人群掩护向太后刺来。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没有人察觉。明晃晃的刀尖逼近,颐行心道这回亏大了,没想到彤常在能动手绝不动口,奔着杀人来了。自己的大功是不立也得立,管不了太多了,连高呼一声“太后小心”都来不及,使出吃奶的劲儿,一把将太后推开了。
  刀尖扎下来,扎伤了她的胳膊,然后就是一阵人仰马翻,等她再定眼瞧的时候,彤常在已经被死死按在地上,皇帝抽出汗巾用力缠住她的胳膊,一面惊惶地大喊:“太医呢……传太医来!”
  太后惊魂未定,喃喃说:“这是怎么了?”左右宫人团团护住她,她气得推开他们,恨道,“这会子还拦什么!”
  过去查看颐行的伤,见那件粉白的袍子上洒了好些血,太后脚下蹒跚,幸而云嬷嬷和笠意搀住了她,她白着脸追问:“怎么样了?纯妃怎么样了?”
  颐行到这会儿才感觉到胳膊上的钝痛,伤口痉挛着,那种疼痛像翻滚的浪,连带耳朵里也嗡嗡地低鸣起来。
  还是自己疏忽了,既然想到彤常在不可能是皇帝生母,怎么没想到她打从一开始就抱着你死我亡的决心呢。这回倒好,好信儿没来,胳膊倒流了一缸血,还得强撑着向太后报平安:“老佛爷,奴才没事儿。”
  可痛是真痛,且看见血,顿时眼睛发花,脑子带懵。含珍和银朱焦急的呼唤好像离得越来越远,她哆嗦起来,腿也站不住了,抓着皇帝说:“万岁爷,我要厥过去了……”
  皇帝说我在,“你别害怕,没有伤及要害,死不了的。是我不好……是我大意了……”
  后面他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就觉得心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眼前扑天盖地的红,不是疼晕的,是被流不完的血吓晕的。
  再醒来,已经是午后了,皇帝和太后都在一片云,见她睁开眼忙围过来,一径问她现在感觉如何,胳膊还疼得厉害吗。
  到底被扎了一刀,伤口深不深她不敢看,疼是真的疼。可在太后面前她得晓事儿,勉强扮起笑脸道:“您放心,已经不怎么疼了。”
  这话其实没人信,太后惨然道:“你这孩子,流了那许多血,怎么能不疼呢,瞧瞧脸上都没了血色,大可不必有意宽我的怀。这回是多亏了你,若没有你,今儿我该去见先帝爷了。真是……没想到陈年旧事,有的人能记一辈子,恨一辈子。我如今想想,当初不该妇人之仁留下那个祸害,要是那时候当机立断,也不会害得你受这样无谓的苦。”
  太后脸上神情变得冷漠又遥远,追忆起二十多年前的事来,并没有对后宫岁月的眷恋。
  “我和她,是同一年应选的,早前在宫外时候两家就认识,进宫后她封常在我封贵人,一同被安排在延禧宫内,随高位嫔妃居住。她这人,常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位分上头低我一等原就不满,平常琐事上也是挣斤掐两,半分不肯相让。后来随先帝来承德避暑,那会儿我们这些低等的嫔妃共排了一场舞,那天夜宴上,先帝对我青眼有加,她愈发不平,说我抢了她的风头,自此以后恨我恨得咬牙。”太后缓缓地说,苍白而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说后宫历来都是如此,人多事也多。先帝爷雨露均沾,只是她承幸得晚,恰好在行宫诊出遇喜,立时人就像疯魔了似的,做出许多得意忘形的事儿来。”
  颐行渐渐明白了,“她的孩子,最后没能生下来?”
  太后点了点头,“她买通了冷香亭的太监,想放火把我烧死在莹心堂,没曾想阴差阳错,自己被困在了里头。后来孩子没了,脸也毁了,我那时候想,她既然落得这样田地,总算受了报应,紫禁城是回不去了,就让她留在行宫颐养天年吧!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以为她早煞了性子,旧恨也都看开了,没想到她心如蛇蝎,还想置我于死地。我听皇帝说,她曾托和妃传话请求面圣,好在皇帝没有答应,否则她恨我,未必不迁怒皇帝,要是御前行刺,那可是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我的恨了。”
  皇帝在一旁静静听了半天,待太后说完才道:“眼下人被押解起来,已经严加审问过了,热河泉守卫森严,她能混进祭殿,全是和妃的安排。”说罢摇头苦笑,“朕的后宫,为什么尽是这样的人才,不长脑子,听风就是雨。”
  太后倒要来安慰他:“人吃五谷杂粮,各有各的脾气,也不是个个都如她们那样,好歹还有个纯妃。”
  颐行受了褒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道我也不是多出众,全靠姐妹们衬托。
  皇帝看了她一眼,并未急着夸她,只对皇太后拱手,“额涅,彤常在行刺太后,罪大恶极,和妃安雅氏助纣为虐,比之那个疯妇更可杀。朕欲处决彤常在,赐死安雅氏,不知额涅意下如何?”
  第74章 (时刻想着朕,总没错。)
  终究关乎两条性命,彤常在不能留是一定的,但和妃要被赐死,似乎有些过于严苛了。
  床上抱着胳膊的颐行揣测太后的心意,料她的看法必定和自己一样,没想到自己终是猜错了。
  太后脸上神色凝重,思忖了下道:“这蠢物有颠覆社稷之心,必不能轻饶。我以前常觉得她的心性不及贵妃她们,虽说平常不犯错,可一旦出错,就犯大忌讳。譬如你的万寿宴上,何故让永常在抱了猫来?这样的大日子,永常在年纪小玩儿性大,她却是主位娘娘,管不住底下嫔御,还管不住自己的猫?可见她向来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若是冲动冒进,反倒心眼儿不算顶坏,怕就怕那种包藏祸心,自己不肯出头,专调唆别人冲锋陷阵的,那才是坏到根儿上了。不过她毕竟是妃,正大光明处置了不好,还需背着些人,对外只说暴毙,也就是了。”
  颐行听太后这样平静地安排了一个人的生死,才知道再慈祥的人,也有雷霆万钧的手段。帝王家不是寻常人家,三言两语间断人生死,自己虽然见惯了,但事发在眼前,也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皇帝道是,也不需多言,向门口站班儿的怀恩使了个眼色,怀恩呵了呵腰,便奉命去办了。
  太后见颐行愕着,回身换了个温软的表情道:“你不用怕,若是换了一般二般的事儿,我也不会答应皇帝赐死她。可我想起她竟上皇帝跟前引荐那个贱人,浑身就起栗。她们愿意怎么对付我,我不在乎,横竖已经活了这把年纪,享尽了清福,死也不亏。可她们要杀我的儿子,我就能和她们拼命!”
  颐行听出了太后对皇帝满满的慈母之心,这是还未得知彤常在声称皇帝是她的儿子,否则那股子愤懑,就算把人凌迟了,也不能解其恨吧。
  皇帝轻叹了口气,“额涅别为这件小事挂怀,处置了就完了。儿子已经严令禁军加强守卫,先帝留下的那些低等宫人,再养在行宫内多有不便,越性儿让她们搬到文津阁去。日常用度不得减免,只是离得远些,有专人看顾伺候,也好少些麻烦。”
  太后点了点头,“你思虑得极是,一时的心软倒埋下祸端来,还是远远儿打发了,两下里干净。”
  皇帝说是,“今儿额涅受惊了,且回去好好歇着。纯妃这里不必忧心,跟前人自会尽心服侍,换药什么的有朕,这伤养上一阵子,慢慢就会好的。”
  太后听了,说也罢,一面探身吩咐颐行:“仔细将养,多名贵的药咱们也舍得用,把身子调理好第一要紧。”
  颐行在床上欠身,强打着精神道:“奴才记下了,太后放心吧。”
  太后颔首,由云嬷嬷扶着往门上去了,皇帝这才在她床沿上坐下,仔细打量她脸色,问她要吃什么。
  颐行有气无力,靠着靠垫说:“肉上扎了个那么大的窟窿眼儿,疼都来不及,哪里有胃口。”
  皇帝对她此番舍身救太后的英勇壮举,终于有了正面的回应,“这次你又立了大功,太后心里记下了,朕也记下了,等择个黄道吉日给你晋皇贵妃,圆了你的心愿,想必太后也不会反对。”
  她起先臭着脸,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但一听说要晋位,眼睛里立刻就有了神采。
  不过嘴上还装得谦虚,说不要不要,“我救太后是发自肺腑,并不为了晋皇贵妃位。”
  皇帝知道她说一套做一套,这时候也不忍和她抬杠,便窝心地表示:“是朕死乞白赖非要晋你的位分,是朕需要一位统领后宫的皇贵妃。”
  颐行想了想,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既然这样,那也行。”
  她鬓边垂挂的发,有几丝凌乱地搭在她的脸颊上,皇帝伸手替她捋到耳后,沉默了下方道:“和妃那天来说了一通话,其实朕也不是全不在意,第二天就打发人暗暗查访去了。宫里要查出一个人的全部底细,其实再容易不过,侍寝也好,遇喜也好,步步都有记档,任谁也混淆不了。这彤常在留在行宫后就患上了癔症,动辄声称有人抱走了她的孩子。想来说得多了,自己也信了,行宫里知道她底细的从不拿她的话当真,也只有遇见一个和她一样半疯的和妃,才弄出今天这些事来。”
  颐行恍然大悟,心道我就说呢,凭他如此缜密的心思,难道会对和妃的话半点也不好奇吗,果然还是暗中查访过了。只是有一点让她想不明白,“您既然知道她们的打算,为什么不预先将彤常在拿住,还让她闹到热河泉去?”
  “因为朕想看看,和妃能蠢到什么程度。”他说罢,乜了她一眼,“你不也在静观其变吗,这件事上朕和你想到一处去了,真是有缘。”
  这算个什么狗屁不通的缘,因为都在等着和妃落马,所以彼此都按兵不动,结果害她挨了一刀,流了那么老些血。
  当然这些心里话不能承认,她啧了一声,“奴才一概不知,哪来的静观其变……”在他锐利如刀的凝视下,终于还是露了怯,惨然说,“好吧、好吧,奴才确实听见了一点风声,可我不敢掺和呀。老辈儿里的陈年往事,我能明白多少,万一您的身世果真那么离奇,我也不能为别人反了太后,毕竟生恩不及养恩大……”结果招来了皇帝的怒视。
  “什么生恩不及养恩大,要是其中真有内情,朕怎么能平白让生母受委屈。先帝和太后感情甚笃,朕只是觉得那个疯妇亵渎了他们的情义。夫妻间两情相悦,本就没有第三个人什么事,要是先帝还在,怕是会把那疯妇挫骨扬灰了。”
  所以宇文家的男人,认定一人,就终其一生。
  颐行也暗暗思量,自己今年十六,皇帝也才二十二。人生漫漫,路且长着,如果三年之后的大选,那个真正让他喜欢的姑娘出现了,那么自己算怎么回事儿呢,是该争宠,还是该让贤啊……
  胳膊上的伤缠绵地钝痛,她也变得恹恹的,半阖上眼睛说:“我得睡一会儿了,万岁爷请回吧。”
  皇帝说好,“那朕晚上再过来瞧你。”
  她胡乱点点头,门上含珍进来替她恭送圣驾,她听着皇帝的脚步声渐渐去远,迷迷糊糊地想,自己还是喜欢热闹的,宫里弄得冷冷清清也不像个宫廷。如果自己能保持对他淡淡喜欢,那么将来就能容人,大家姐姐妹妹在一起,逢年过节还能一起吃个饭,那才是大团圆。
  这一通胡思乱想,后来昏昏睡过去,梦里胳膊都是疼着的。只是太累了,说不出的累,一觉睡到申末。隐约听见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这才醒过来。睁开眼,便见银朱进来回话,说随扈的小主儿们都来探望主儿了,问她见是不见。
  见,当然得见,这是一个新开端,没有不见的道理。
  于是强挣着坐起身,看后宫那帮莺莺燕燕鱼贯从门上进来,忽然感受到了属于皇帝的快乐。
  这些人以康嫔为首,围站在她榻前,齐齐向她蹲安行礼。康嫔现在想起还后怕,“才刚那事儿,真唬着咱们了,谁能想到人堆里竟有刺客。”
  愉嫔也顺着康嫔的话头子奉承,“也亏得是娘娘,要是换了咱们,早吓得不知怎么才好了,哪儿还有那能耐救太后呀!”
  大家纷纷附和,一瞬老姑奶奶成了众人学习的榜样,不光是因为她的壮举,更是因为她如今在太后和皇上跟前坐实了地位,后宫再也没人有这能力撼动她的地位了。
  谁能想到呢,混成了糊家雀儿的老姑奶奶,进宫没多久就傍上了万岁爷,这已然是平步青云的前兆了,唯一能阻止她高升的就是太后。
  本以为太后对尚家有成见,毕竟前头尚皇后挨废,是一项震惊朝野的大事,尚家想翻身,怎么也得再攒个二三十年的修为,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个疯癫的老宫人来,就这么一刀,再次成就了老姑奶奶。大伙儿这心啊,这回是彻底凉了,人要红,压也压不住。反正这后宫就是这样,不是你得意,就是我风光。只可惜这好运气没落到自己头上,那也是没辙,谁让自己不讨皇上喜欢呢。
  不过想起和妃,大家不免都有些慌张。
  永常在是个实在人,讷讷说:“才刚我从住所过来,经过金莲映日,听说和妃娘娘得了急症,人没了……”
  众人脸上俱是一黯,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儿,上半晌老宫人作乱,下半晌和妃就暴毙了。这后宫看着花团锦簇,其实背后不为人知的地方可怕着呢。她们不参与,自然不知内情,但私底下也议论,各种揣测不断。
  颐行是亲耳听见皇帝和太后商议的,虽然事情经过她都知道,但在这些嫔御们面前,也得善于打太极。
  于是脸上浮起了一点愁色来,哀声说:“想是有什么暗疾吧,平常不发做,这回受了惊吓,病势一气儿就来了。多可惜的,原本来承德是为避暑,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意外。”
  谨贵人说正是呢,“也不知这丧仪怎么安排,是在承德就地办了,还是把人运回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