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 第73节
  “若用至临盆……”沈书的神情沉了下去,“也未必伤及胎儿,亦未必难产,只是产后极易血崩。”
  “那便是存了心要去母留子了。”岚妃冷笑出喉,轻微沙哑的声音仿佛有刀子划过,“现如今后宫竟还有人有这等心思?”
  柳雁则说:“可怕的何止是心思,更是本事……如今谁还有这样的本事?”
  顾清霜第一个想到的自是荣妃,却见柳雁秀眉紧蹙,思量着又继续说下去:“自南宫氏动那迷心丸起,皇后娘娘就将尚宫局的高位女官撤换了不少。后来又出了平康坊那档子事,六局二十四司无一例外都清查过,也是皇后娘娘亲自督办的。”说及此处,她的脸色不禁变了变:“难不成……”
  “端婕妤。”岚妃一记眼风及时地扫过去,截住了她的话。
  第88章 疑神疑鬼
  柳雁噎了声, 脸色仍不好看,垂眸沉默不言。
  岚妃缓和神情:“婕妤慎言为好,免得稍有不当, 反给柔妃招惹麻烦。”
  “……臣妾知道。”柳雁颔一颔首,看向顾清霜时还是不安难抑, “姐姐, 此事不是常人能做得出的。万一真是……”她适当地略去了几个字,“姐姐可怎么办?”
  “且先看看再说。”顾清霜遥遥看着那盛冰的大缸,脸上笑意全无,“予显去请皇上了,咱们就等着皇上来。”
  即便眼下都是信得过的人, 她现下也不想多说什么,一方面是因荣妃之事她们并不知晓,另一方面,当下她的心神也有些乱, 边是私心上更疑荣妃, 边又知柳雁适才所言也不失道理。
  近几个月来, 宫中的紧要职位已被皇后撤换了大半。诚然以荣妃在宫中的资历与积威即便“撤换大半”未必能将她的人换干净, 但也不好贸然认定就是荣妃所为了。
  再者,皇后对她究竟什么态度, 她也并不算清楚。从先前来看,皇后倒不愿平白殃及人命,但那头一回是为已难翻身的南宫敏, 第二回 是为从不得宠的祥嫔。
  她这个宠妃, 与她们的分量还是不一样的。
  况且现下又还有皇子们的事。大家明面上都觉得嫡子尊贵, 可本朝非嫡子出身的皇帝也已很有几个。眼下这位嫡子又实在年幼,私下里便不免多了许多议论, 各宫怕是都听说了些。
  谁知道皇后会怎么想?
  若她在皇后那个位子上,可能也会想去母留子,将宠妃的皇子收为己用了。
  三人各自思量着,等了半晌,皇帝与予显一并来了。伴着一声通禀,皇帝进了门便问:“怎么回事?”
  殿中众人一并见了礼,顾清霜睃一眼沈书,沈书就上前禀了话,一五一十将所知说了。
  在他禀话时,顾清霜由阿诗扶着落座回去,而后便只怔怔坐着,好似惊魂未定,回不过神。
  皇帝听罢经过走向她,唤了一声:“清霜。”她也无甚反应,他又唤了一声,她才蓦地抬起头。
  他抚一抚她的肩头,轻声安慰:“索性发现及时,孩子无事。你不要害怕,朕会为你查到底。”
  顾清霜望着他滞了滞,忽而一瞬,委屈涌起,激得眼眶泛红。她紧紧地攥住他的手,仿佛怕失了庇护,哽咽的声音轻颤不止:“臣妾不明白……臣妾就这样招人恨么?臣妾不曾做过恶事,怎的竟这样……时时都有人盼着臣妾死,如今连这样去母留子的手段也要用上。”
  “不是你的错。”萧致温声,一句句的安抚柔和至极,“恶人害你,是他们的不是。你放宽心,莫再伤了身子。”
  说着便吩咐袁江:“去与宫正司说个明白,不论是何人所为,朕要一个结果。”
  袁江应了声诺,刚提步要出去,宦官尖细的通禀声又再度响起:“皇后娘娘驾到――”
  顾清霜不自觉地后脊一紧,再度与岚妃柳雁一并起身迎驾,皇后步入殿门,朝皇帝福了福,便伸手扶她:“不必多礼了。”
  顾清霜道了谢,皇后的目光投向沈书:“柔妃怎么样?”
  沈书如实禀说:“发现及时,并无大碍。”
  皇后点一点头,思索着看向皇帝,黛眉紧紧蹙着,愁绪分明:“但凡一有孩子,六宫便总有人按捺不住。数算下来,一连几个孩子生产时都不太平。臣妾想这回真该严查才好,查出真凶杀一儆百才能让旁人心生敬畏,不可再得过且过了。”
  皇帝点了下头:“皇后说得是。”
  顾清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神情,一时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她脸上仍只有惯来的那副端庄和善,扶在顾清霜小臂上的手依稀有几丝轻颤,似在为眼前之事心惊。
  接着便是一番关切,岚妃与柳雁见帝后都在,就先行告了退。而后不过多时,皇帝也因有朝臣入宫议事不得不先行走了。殿中除却宫人便只剩了顾清霜和皇后,皇后左右一瞧,索性连宫人也摒了下去,径自与她落座。顾清霜倒也不怕这样与她独处。倘使真是皇后,这样独处之时也仍是她最不会下手之时。
  便听皇后压音问她:“你怎么想?可是荣妃么?”
  “臣妾不知道。”顾清霜低着眼帘,“宫中的人这样多,也不好事事都疑到荣妃头上。只凭心思猜疑,反可能让真凶逃了过去。”
  “说得也对。”皇后长声叹息着思量了半晌,顾清霜再度打量起她来,在她目光转回来时,眼帘复又低下去。
  皇后未有察觉,又跟她说:“你放心,这事本宫会盯着宫正司一查到底,不论是不是荣妃都会查出来,给你一个交代。”
  顾清霜平心静气地听着,略作忖度,谦和道:“六宫事务繁多,臣妾不敢劳娘娘这样费神。经了前头的几次事,宫正司的宫人也已撤换了不少,便先由着他们查就是了,若日后觉得情形不对,咱们再亲自费心也不迟。”
  她倒也不是就认定了皇后,只是想看看,在这宫正司大半人马都效忠中宫的时候,这回的事能查成什么样子。按着以往的例来看,但凡好好查着,即便一时不知真凶也总要有些进展。若只是一味的搪塞、和稀泥,正经的进展半点也瞧不见,那就耐人寻味了。
  皇后想想,点了头:“也好,那便先让他们回话勤快些,咱们好对这事知根知底。”
  “正是。”顾清霜颔首。皇后见她气色不好,也不再多留,又寒暄了两句,就起身走了。她来时未乘步辇,走出怀瑾宫的宫门便搭着大宫女的手边走边想事,愈想脸色愈沉。
  那宫女叫芷青,是陪伴她多年婢子。芷青瞧着她的脸色,后又听她叹气,终是小心地出言劝了劝:“娘娘莫太忧心,柔妃娘娘本也是宠妃,宫正司不敢怠慢,会好好查的。”
  皇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芷青又道:“况且依奴婢看,这事也不难查。解暑用的冰雕是多大的东西?又日日都要送新的过去。这般浸泡药草、再制成冰,恐不是一两个人便能完成的。牵涉的人多,总归好查些――说到底那是在尚宫局,不是哪位娘娘宫里,能有本事在尚宫局布下这么多人的,估计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
  这番话皇后倒真听进去了,仔细想想,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还是你心思细。”
  顺着芷青的话想下去,她心里着实安稳了些――能有这个本事的,的的确确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首先自是荣妃,岚妃身居高位或许也能办到,却大是不必。
  和妃她不太熟,一时摸不准。
  再往下的九嫔里,柳雁也膝下有女,又不像有野心的人,与柔妃更是交好;婉修仪倒是无子无女又有太后当靠山,但她早已连争宠都懒得争了,若说她害柔妃……
  等等。
  皇后脑海中忽而电光火石一闪,脚下蓦然顿住。她将思绪拉回起始处,回想“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这话,忽而脸色泛白。
  芷青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发怔,迟疑着唤她:“娘娘?”
  皇后又想了想,一捏她的手:“本宫有事去找柔妃,你们在外候着,不必跟进来。”
  话没说完她已转过身,疾步折向怀瑾宫,身后随着的十数宫人无不讶然。
  怀瑾宫思雅殿里,顾清霜送走了皇后,暂没让旁的宫人进来,只将予显叫到了跟前。
  予显方才一见出了事就当机立断地去找父皇,看着顶天立地,其实到底才四岁,怎可能不怕?顾清霜将他揽在怀里,刚跟他说“别怕”时他还能嘴硬说“我才不怕”,再哄两句就哭了,抹着眼泪问她:“母妃会死吗?”
  小小的孩子懂的事情不多,却也知道宫闱之争会出人命了。
  “不会。”顾清霜抿起笑来,“你看,刚才沈太医都说了,发现得及时便没有大碍。你父皇又直接让人查了起来,不论坏人是谁,都不敢这时候再动手了。”
  予显皱着小眉头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其实若他再大一些,顾清霜很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怕什么,你母妃了结掉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来,吃块点心。”顾清霜噙着笑,从手边榻桌上的碟子里拿点心给他。忽闻门外阿诗惊唤:“皇后娘娘?!”一抬头,就见皇后已风风火火地进了殿来。
  她忙站起身,予显也从茶榻上下来,皇后一瞧殿中没有宫人,目光落在予显身上。
  “娘娘?”顾清霜打量着她。
  却见皇后朝予显招了招手,口吻和善:“予显,来,到母后这里来。”
  那一瞬里,顾清霜不及反应,手下意识地揽在予显肩头。
  ――虽只是个细微的动作,她并未显出分毫紧张,皇后还是骤然吸了口凉气:“你果然是连我也怀疑上了?”
  顾清霜一哑,没料到皇后会这样快的察觉,更料不到皇后的反应竟如此直接。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皇后自顾自地笑一声,摇着头,踱过去在榻桌另一侧落了座,接着还睨她一眼:“坐啊。”
  顾清霜平复心神,落座回去:“臣妾并无那样的意思。”
  “没那个意思你这么防着我干什么?”皇后说得比上一句更直,还翻了一记白眼。
  不知道为什么,顾清霜就觉得她可信了。
  又见皇后抬手掸起了裙摆,颇有些重,带着负气的意味:“好像谁都稀罕跟你们这样算计似的,没劲。”
  第89章 盈兰心计
  殿中氛围变得尴尬, 一后一妃良久不言,越不言越尴尬。
  半晌,予显偷偷拽了拽顾清霜的衣袖, 提醒她:“母后生气了!”
  “……”顾清霜神情复杂,一壁将他揽到怀里, 一壁侧眸去看皇后。
  皇后比她要小八岁, 如今虽已初为人母,其实也不过十七。十七岁的姑娘,平日里再怎么端庄大气,生起气来也不免多了三分孩子气出来。
  顾清霜思虑再三,推了推手边的点心:“娘娘息怒, 且先用些茶点,容臣妾慢慢解释给娘娘听。”
  皇后冷笑,凌凌地扫她一眼:“柔妃不必这般口是心非……呵,早几日还是好姐妹一同喝茶一同谈天呢, 如今一眨眼, 倒疑本宫是这等腌h事的幕后元凶了!也罢, 柔妃的聪慧与手段本宫都知道一些, 自问斗不过你,这就请了旨带孩子到行宫去, 过个十年八年再回来,也省得日日要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她说罢起身就要走,顾清霜一滞, 赶忙起身:“皇后娘娘!”她疾行了两步, 往皇后身前一横, 伸臂将她阻住,神情愈加难言, 更有几许哭笑不得的意味,“娘娘息怒,万事皆是臣妾不好。还求娘娘好生执掌宫权,帮臣妾查出个所以然来。”
  皇后羽睫抬起,淡淡地看一看她,铁青着脸色落座回去。
  她那番话自然是故意的,为的就是激顾清霜认错,也让顾清霜信她。但借着心底的几分不忿,她说出来的话倒也不全是假的――她时时在想,若她能离开这鬼地方该多好。
  她不想看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在这里为了前程互相厮杀,也不想看宫人们在夹缝里生存。若她有的选,她根本就不想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顾清霜自是不知她心底在想什么,见她坐回去,自己便也再度落座,轻叹一声,道:“臣妾并不曾真的怀疑娘娘,只是能做出这等事的,阖宫也没有几个,臣妾为着自己的命不得不多想一想。眼下娘娘这般,臣妾信了娘娘便是。求娘娘消消气儿,听臣妾往下说说?”
  皇后的思绪被她拉回来,脸色仍不好看,打量她一眼:“说。”
  顾清霜抿笑:“臣妾原本拿不准是谁,但见娘娘这般,又觉得只能是荣妃了。”
  皇后皱皱眉头:“为何?”
  “实话不瞒娘娘,端婕妤方才见了这事,头一个疑到的也是您。”顾清霜一哂,“而娘娘您会这般杀回来,可见也觉循着思路去想,自己是最易背上疑点的那一个――若是这般,此人想去母留子恐怕不过是目的之一,背地里或许还盼着臣妾能早些察觉,好引得咱们反目呢。”
  皇后觉得后脊一丝丝地渗出凉意来。
  她方才只顾着恼顾清霜竟然真的疑到她头上,却没想过或许这才是背后那位的本来意思,原就是有意引着顾清霜疑她的。
  她看向顾清霜的眼中的愤慨便不禁少了几分,佩服又多了一点儿――她自己不善下棋,但她估计顾清霜的棋下得多半不错。
  顾清霜自顾自斟酌着,又继续说下去:“若真是那样,一举两得对她来说便是最好的。那她真正想看到的该是臣妾再过三两个月再察觉,到时一方面能疑到娘娘头上,一方面臣妾又已伤了身子。捱到生产,多半是要没命的。”
  皇后听到这儿有皱了眉头:“那不对,她如何能既要你我相斗又要你在生产时丧命?倘使你生产时就没了,我却还没事,这一道不也白费工夫?”
  正宫皇后哪里是说斗倒就能斗倒的?
  顾清霜凝神想了想:“那若是……臣妾将死之时在皇上跟前咬住娘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