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赵蓉笑,“我看姐姐常参加诗会什么的,可见学诗词更重要啊。再说了,我不大喜欢四书五经。娘亲,我想学好诗词,在外头做了好诗给娘亲争气。我觉着,如果姐姐初时就一心一意学习诗词,现在肯定能做出好诗来。”
  凌氏一想,也有道理,摸摸赵蓉的小脸儿道,“跟你姐姐小时候一样聪明。”
  赵蓉浅浅一笑,“比起姐姐,我还差的远呢。”
  “你年纪还小呢,慢慢来,急什么。”
  赵蓉笑,“我听母亲的。”那些失去的宠爱,那些失去的时间,她会一点一点的再重新夺回来。
  赵长卿,你准备好了吗?
  ☆、第50章
  回家后,赵长宁脸色依旧臭的可以。
  赵长卿自来喜欢这个弟弟,笑着拉他的手,问,“怎么了?”
  赵长宁孩童脾气,心下尚存不住事,大声道,“我就在老祖宗家里吃了几块糕,那没大没小的丫头就说我贪吃丢脸!气死我了!”
  赵长卿笑,“这有什么可气的。点心放在桌子上,就是给人吃的。譬如梨果来找你玩儿,你拿糕给梨果吃,他客套不吃,你高兴呢?还是他大方的吃糕,你高兴呢?”
  赵长宁道,“我给他,就是叫他吃的,客气什么。”
  赵长卿笑,“那就是了,没事,老祖宗家的点心摆那里,就是叫人吃的。我也吃了,你看到没?”
  赵长宁这才笑了,“看到了。老祖宗家的糕味儿不错,我才多吃了几块。姐,你就是比那没大没小的丫头好。”
  原本只是小事一桩,赵蓉也并不觉什么,只是赵长卿这样颠倒黑白,赵蓉忍不住道,“姐,你不能这样总是纵着大哥。咱们是去别人家做客的,怎么能不顾体面一味吃东西呢?何况长辈们都在,到底不大雅相。”
  赵长卿接过柳儿端上来姜蜜水,笑道,“老祖宗家并非外处,咱们月月跟祖母过去请安,随意一些没什么。若是去了外人家,宁哥儿,你会吃这许多糕么?”
  “不会,姐姐以前教过我,只有亲近的人家才能随意。若是不熟的人家,就要事事客气。”虽然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赵长宁并不笨,赵长卿的话他都记着呢。
  赵蓉顿时一噎。
  凌氏笑,“好了,一点点小事,也值当家来再说。都少说两句,吵得人头疼。”孩子多了就这样不好,天天叽叽喳喳跟小鸟儿似的,没个安静时候。尤其他家孩子,人小鬼大,更是难应付。
  赵长宁对着赵蓉哼一声,又叫柳儿再倒一盏姜蜜水给他喝。喝了两盏姜蜜水,坐了不大会儿工夫,赵长宁有些坐不住,对赵长卿道,“姐,咱们去找先生玩儿吧。”
  赵长卿笑,“你小心阿白抓了你学认字。”苏白年长赵长宁两岁,很有做小先生的架子。
  赵长宁笑,“不怕不怕,这会儿下午了,阿白哥肯定在背先生留给他的功课,他没空管我。再说,也不是只兴他考我字,我还要考他拳脚呢。”
  凌氏笑,“还有脸说呢,阿白好意教你认字,你当用心学才好。”就这么一个儿子,却没两个女儿的灵性。好在家里本就是军户,以后赵长宁自有差使,也不一定非要念书考功名。
  赵长宁道,“娘,我天天在跟爹学拳脚呢。”拽着赵长卿跑了。
  路上,赵长宁跟姐姐嘟囔,“那臭丫头明年要搬到西耳房住了。娘说叫她跟姐你住,她还不乐意。我想跟姐姐住,娘不让。”
  赵长卿笑,“咱们没住一块儿,难道就离的远了。你找我不过多走两步路的事儿。”
  赵长宁笑,“要是能跟姐你天天住一起才好呢。”
  两人说着就到了苏先生的院里。
  赵长宁小苏白两岁,他略略懂事时就喜欢粘着赵长卿,赵长卿念书常带他在身边与苏白作伴。除了赵梨子,谢白没什么玩伴,故此,赵长宁虽小,也算个小弟弟,聊胜于无。如今赵长宁四岁,倒比较能胜任玩伴一职了。
  赵长宁见了苏先生很有规矩,还有模有样的抱拳作礼,“先生。”
  苏先生笑,“阿白头晌还说,昨天教你认字,还没认两个,你就尿遁了。你这是方便好了?”
  苏 先生的性子依旧恶劣,赵长宁是个粗率脾性也有几分不好意思,笑,“方便好了方便好了。我是来找阿白哥,教他拳脚的。”三人行必有我师,赵长宁虽说念书不在 行,如今已跟着赵勇学些拳脚,自以为天下无敌,常在苏白跟前显摆。尤其苏白教他认字,赵长宁学的不爽,觉着做先生比较好,便自封为苏白的武先生。如此,苏 白教他认字,他教苏白习拳脚,也省得他矮苏白一头。
  苏先生笑,“玩儿就说玩儿了,去吧,我又不是不让你们玩儿。”
  苏白笑,“娘,那我就跟阿宁去了。”
  赵长宁与苏白走到屋外才说,“我是真的找阿白哥习拳脚的。”
  苏白道,“你怎么不在屋里跟我娘说。”
  赵 长宁一吐舌头,“先生说啥就是啥了,要是万一她不高兴,又叫我喝苦汤药。”苏先生才学了得,更让人意外的是,她医术也相当可以,以往苏白有些小问题,都是 苏先生给苏白开药。有回赵长宁生病,凌氏就请苏先生给开了幅方子,三剂见效。其实,喝了头一剂,赵长宁就见好了,他小小人儿,不喜欢喝药,便口出狂言, “本来没啥病,是药三分毒,不用吃,我已经好了。”之后,死都不肯吃后面两幅药。凌氏宠儿子,觉着他快好了,便也没强他。结果,之后赵长宁没隔几日又病 了。凌氏只得再求苏先生开药。
  据赵长宁说,他喝了三剂药,足有半个月舌头都是麻的,只知苦味儿,别的啥味儿都尝不出来。
  小孩子吃些苦头便极有教训,赵长宁不知是他口出狂言得罪了苏先生,不过,会开苦药的苏先生无疑成为赵长宁相当惧怕的人之一。
  赵长宁与苏白跑去找梨子梨果兄弟玩儿。
  赵长卿同苏先生说话,见苏先生书案上摆着纸墨,赵长卿过去拿起来看,笑问,“先生这是在写什么?”
  苏 先生笑,“二姑娘偏爱诗词,我整理出些书目。其实,诗词之道,其中多有用典之处。熟读唐诗三百首,只是刚刚入门。想做得好诗,必要有基础,这基础并不指念 过多少诗词,而是有多大的学问。二姑娘不喜四书五经,亦不爱诸子百家、历代古文,如此想要做出好诗实谈何容易。”不过,她只是赵家出银子聘来的先生,赵蓉 想学什么,她教什么就是。
  赵长卿道,“不是妖娆争世观,生来傲骨占清寒。心随骚客陶公意,尽在千家万壑峦。”
  “好端端的怎么念起诗来了,莫不是太祟敬先生,时时口中吟诵。”苏先生笑着打趣。
  “今天赵蓉在朱家大出风头,说这诗是她做的,顿时倾倒一片。”赵长卿简直对赵蓉无语,原本只是觉着赵蓉掐尖儿要强,心性逼仄,不想连欺师盗诗的事都干的出来。赵长卿实在怀疑赵蓉上辈子的才名是不是都是这么来的。
  苏先生微微惊讶,继而笑道,“万转千回蕊绪繁,娇黄绢色让人怜。香馨悄诱蝴蝶舞,柔态静迎仙子观。玉钩提起冰壶水,金簪挑开公主帘。秋暮落霞羞匿影,落得明月自缠绵。她自己的诗也很不错,焉何要用我的?”
  “赵蓉的诗写形写色,婉转缠绵,不过小儿女情态。自然不如先生的诗一语入神,更有风骨。”赵长卿做诗上不大行,不过念书这几年,也颇有些品味眼光。
  苏先生一笑,“不想二姑娘这般不自信哪。”摇摇头,遂不再多言。
  赵长卿道,“先生也莫恼,我给先生提个醒,只是以后别在她面前作诗就是了。”
  苏先生挑挑眉,“这有什么。有钱人家养的清客幕僚相公们,都是干这个的。紧急关头给主家捉刀代笔,实乃份内之事。不过,以后赵蓉若要用的我诗,可是要另出银子的。”
  “先生不气就好。”赵长卿叹口气。
  苏 先生反过来劝赵长卿,“诗词这些东西,不当吃不当穿的,偶尔写来了过一乐罢了。我少时与姐妹们也喜欢写个诗填个词的,外头闺秀千金们举行的诗宴花宴更是不 计其数。那时拔个头筹也会自得自喜,高兴好一阵。后来到了外头才知道,这东西,其实没什么用。倒是我以往最不在意的女红可帮着谋生。长卿,诗词不过小道而 已,富贵书香人家拿它取个乐,哗众取宠博个才名什么的。其实,诗词是最没用的东西,你学史应知道,古来贤圣之人,哪怕李杜称仙道圣,彼时于国有何益,于家 有何益?最终不过穷困潦倒,郁不得志。”
  “诗词是以言志,情到此处,自有好诗。若工于此,极于此,其实无甚必要。”苏先生温声 道,“赵蓉确有无师自通的天资,她小小年纪就想博得才名,自然心高志远。这是她的选择,你我不必予以评断。不过,我的经验是,长卿,爬多高行多远并不重 要,重要的是,要一步一步走的稳。”
  “人生这样漫长,我们都难免随波逐流,生命中有许多比诗书才学更重要的东西。长卿,把眼光放的更远些,你可是我苏末的学生,不必拘泥于这等小是小非。亦无需为我打抱不平。”苏先生一笑,心怀尽释,“我早不在意这些。”
  赵长卿叹服非常,道,“真不知先生如何修炼出这等心胸。我听赵蓉盗你的诗,险些当场失态。”
  苏先生笑,“不过一首诗而已,先生还在,才学亦在,要多少好诗没有。”
  “你 没失态是对的。”苏先生指点她道,“此事不要再跟别人提了。你与赵蓉是亲姐妹,虽说各有各的脾性,但,在外时,代表的都是赵家。若是她没脸,你又有什么脸 面?何况,对父母而言,子女就是子女,你若在外让她丢人,哪怕是她不对,父母心里都不会好过。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既是如此了。”
  赵长卿道,“只要她不惹我,我也不想理她。”
  苏先生笑,“害人之心不敢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赵长卿想了想道,“当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上不欺天,下不亏心。佐以良师,交之益友,情谊两全,不愧此生。”
  苏先生哈哈一笑,“长卿,若能如此,天下之人,十之八\九皆不如你。”
  “先生不信?”
  “不。”苏先生正色道,“我不能,不代表你不能。若你能,我当以你为荣。”
  ☆、第51章
  赵蓉的感觉很奇怪。
  她也不知当时怎么鬼使神差的就念了苏先生的诗,或者是打心底清楚,自己的诗是比不上苏先生的。或者是怕自己的诗不能一鸣惊人,更好的诗,自然更多保障。
  可是,当她脱口而出时,又心下暗道糟糕,那天苏先生讲诗时,赵长卿也是在身畔的,若是赵长卿揭穿她……好在,赵长卿当时在朱家并没有说什么。其实,哪怕赵长卿说了什么,她也有应对之策。
  只是,赵长卿在朱家没说什么,回了家,是绝对不会替她保密的。
  赵蓉冷眼旁观几日,却发现家中无所动静。
  哪怕苏先生见了她,依旧言笑自若,仿佛并不知晓此事。赵蓉心下深觉奇异,难道是赵长卿良心发现?
  其实,赵蓉真的想多了,赵长卿即使有良心,也不会用到她身上。
  赵 长卿既然同苏先生说了,没理由不与凌氏说。不过,赵长卿素知凌氏的脾气,她未如赵蓉所想的那般闹起一场是非,她是私下同凌氏说的,道,“兴许妹妹一时糊涂 念差了,其实她自己做的诗也很不错,却念成了苏先生的诗。当时在朱家吓了我一跳,这事,万不能说出去的。不然,以后叫妹妹如何做人呢?我跟母亲说一声,母 亲心里有个数才好。我跟苏先生说一声,苏先生人好,是不会再提的。只是,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以后千万莫如此了。”实在太恶心。
  凌 氏并不觉着是什么大事,赵长卿素来贴心,既然跟她说了,凌氏笑道,“她一个小孩子,可知道什么。你铃姐姐非要她念诗,她可知道念的是哪个呢?苏先生哪里会 介意这个。不过,你说的也有理,是该跟苏先生说一声的。你也别当个事儿似的,蓉姐儿胆子小,又懵懵懂懂的,倒吓着她。”
  赵长卿只得无语。
  其实,赵蓉亦是个有本领的人,不敢寄希望于赵长卿的良心。虽说苏先生不提,凌氏未说,她却是主动找苏先生说明此事。
  赵蓉寻了个赵长卿不在的时间,叫柳儿捧着两碟点心一道过去。苏先生笑,“来念书,可不许中途吃点心的。”她身为先生,自有其规矩。
  命柳儿放下点心,便叫她回去了。赵蓉起身郑重的行一礼,满是愧疚道,“我是来给先生赔礼的。”
  苏先生扶她一扶,笑,“此话何意?好端端的,赔什么礼?”
  赵 蓉小小漂亮的脸上带着三分窘意,道,“那天我与姐姐去老祖宗家里,姐妹们说起做诗的事。我想着先生做得好诗,遂念出来叫姐妹们品评一二。谁晓得她们竟误以 为是我做的,未待我分辨,已是赞美如潮。我当时都懵了,想说话时已不知从何说起。回到家辗转三两日,深觉对不住先生,特来向先生赔礼。”
  苏先生笑,“我还以为什么事,不过星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既然大家已错认,便错认了吧。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呢?至于长卿那里,你们姐妹感情极好。你念我的诗,她定是知道的。想来,她亦不会多嘴。只管安心。”
  赵蓉堪堪放心,道,“先生谅解,我方安心。”她知底苏先生的底细,不过是外地辗转到边城,孤身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儿子,为自家做先生赚些银钱糊口。其实没什么根基,此事,若苏无生不依不饶,她亦有对应之策。但,苏先生知情识趣,实在再好不过。
  苏先生笑,“你本就有不凡天资,且钟情诗词一道,假以时日,定有成就。”
  赵蓉笑谦,“诗词一道,博大精深,我不过是侥幸有些小聪明罢了。蒙先生不弃,肯指点于我,就是我的福气。”
  苏先生呷口茶,“你太谦虚了。我所遇到的孩子中,你资质最好,即使长卿少时,亦不及你灵透。”
  赵蓉心下受用,笑道,“我过来,除了给先生赔礼。也是想跟先生商量商量我日后功课。”
  苏先生浅笑,“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先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赵蓉柔声道,“我与姐姐的想法不大一样,姐姐喜读经史,兼或诸子百家历代古文皆有涉猎。我总觉经史枯燥,反是从心底偏爱琴棋书画。先生若觉着可以,我想专心琴棋书画,再多读些诗词散文。”
  苏先生笑,“都可。不过,你年纪尚小,骨骼柔嫩,学习书画时,握笔的时间不可太久。不然,手指以后会微微变形,就不好看了。”
  “现在不妨多抽些工夫学诗词,天下诗词,何止千万,若认真考究,一辈子的工夫犹嫌少。”苏先生温声道,“我这里有李太白、杜子美、王右丞的诗集,还有基础些的《神童诗》,这几本,是长卿在读的,你喜欢谁的诗?”
  赵蓉笑,“我常听先生说李太白狂放,杜子美沉郁,唯王右丞流动空灵,诗画双绝。我想,不如先看看王右丞的诗。”
  苏先生微微颌首,道,“诗词之道,最难最易,灵透之人,所见皆是诗文。你是想我给你逐首讲解,还是先自己看,若有不懂的再来问我呢?”
  赵蓉本就自负才学,笑道,“不如我先自己看,若有懵懂之处,再来请教先生。”
  “可。”
  苏先生携赵蓉到凌氏屋里就赵蓉的学习问题与凌氏达成一致,苏先生笑,“似蓉姐儿这样天资绝顶的孩子,我再未见过第二人。她小小年纪便有诗才,亦有主见,我与蓉姐儿商量了些她日后课程,与长卿的并不大一样,太太听一听,看可还妥当?”便将赵蓉的要求与凌氏说了。
  凌氏听得苏先生这般夸赞赵蓉,早喜的了不得。苏先生解释着赵蓉的课程,赵蓉时不时补充一两句,凌氏哪里有不情愿的,连声道,“好好好,就听你们的。倒不想我的蓉姐儿有这样的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