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更何况,顾惜若可是邪门得很,遇到她,准没好事情的!
  玉静瑜坐定后,给自己的父亲和大哥递过去一个安好的眼神,便垂下头,静静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努力平复着内心里的激动情绪。
  想到方才她那个表妹对柳屹瞑的“报复”,她忍不住咬紧牙关,拼命的憋着笑,才没有让其他人发现丝毫的端倪。
  这世上,若论谁最小心眼儿,估计除了她那个表妹,不敢做第二人选。
  可是,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小心眼儿,让人产生不开一丝一毫的讨厌之感,她很喜欢,也很乐见其成。
  思及此,她微微抖动着双肩,抿唇轻笑了下,浑然不知有一双眼睛正痴痴的看着她。
  皇后恨恨咬牙,一着不成,再出一计。
  但见她递给柳朔存一个隐晦的眼神,暗中交流着只有彼此才懂得的意思。
  柳朔存对上柳皇后殷切盼望的眸光,便也略加思忖了会儿,心头的顾虑也暂且搁置了下来,暗中握了握拳头,随之起身出列,引得众人纷纷扭头看去。
  御花园内的才艺展示还没有结束,负责唱诺的小太监见到他起身,刚刚张开的嘴巴动了动,便也识趣的闭上,充当起隐形人来。
  “皇上,微臣请旨赐婚。”柳朔存走到玉阶之下,正对着苍帝,撩起庄严肃穆的衣袍,膝盖一弯便直直跪了下去。
  此言一出,御花园内顿时鸦雀无声。
  其实,每个人心里也都很有数,柳朔存这个“请旨赐婚”,肯定不是为他自己求的,能够让他亲自站出来,除了他的独子柳屹暝,不做第二人想。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向来眼高于顶的柳家竟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在这样的公众场合下请旨赐婚。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于突然,以至于某些官员开始不知所措起来,有意要高攀上国舅府,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表现,只得呆愣愣的坐定在座位上,完全揣测不到此刻柳朔存怀揣着的,是怎样的心思。
  而某些怀有心思的小姐们却是顾不得矜持的形象,纷纷伸长了脖子,在一众朝臣中找寻柳屹暝的身影,期盼着能够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时刻,得到对方的关注和青睐。
  柳妍菁扬起高傲的下巴,一一扫过那些席位中摩拳擦掌的小姐们,待发现有所动作的,几乎是三品以下官员的闺秀们,眼里的不屑愈发浓重了起来。
  就凭这些人的丑陋模样,也想进国舅府的大门,简直是痴人说梦!
  娇媚的脸上淡淡染上了一层嘲讽,挨坐在她前后左右的小姐们见之暗自心惊,下意识的就要对号入座,对柳妍菁也多了几分异样的想法,连忙小心谨慎的收拢了那些或有或无的心思,正襟危坐着,紧张的注意着苍帝的反应。
  几乎是在柳朔存开口的那一刻,玉静瑜立即抖了抖身子,动作迅猛突然,近乎非条件反射,并在第一时间就找到顾惜若,无声诉说着她内心里的焦躁不安。
  即便方才顾惜若和谌王已经向她保证过,不会让此事有任何发展成全的可能性,而且当时她也真的放下心来,可在身临其境时,内心里的那一层恐慌,始终都不是作假的。
  此时,她脸色微白,手心已是直冒冷汗,心中多少都对柳朔存即将说出口的名字而感到吃惊,可同时心中还存着另一份侥幸,期盼着那个名字并非是自己的。
  一时间,她的心情难以言表,平稳淡然的心跳骤然加快,就像是脖子上掐着一只冰冷的手,勒得喉咙干涩难受,难以呼吸。
  “唉……”顾惜若无奈的叹了口气,眸光复杂的在那些小姐们身上扫视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油然而生。
  她眨了眨眼睛,仰头饮下杯中酒,入口的液体清淡无味,似乎还参杂着清酒佳酿的清冽和甘醇。
  狐疑的低下头,心中多少都有些了然,再看向段天谌时,明亮的眸子里似是有晶莹闪动,复杂的心情也瞬间平复了过来,满满的都是感动。
  这个人哪,似乎一直都是这副淡然优雅的模样,言行举止,合乎礼法,从不逾矩。
  旁人皆说,段天昊不负“尧”字美德,可在她看来,坐在她身边的这个人,比之段天昊更加名副其实。
  她满足的勾唇,螓首微垂,看着桌案下自己那修长的手指,忽然心中一动,扯过段天谌的大手,与其十指相扣。
  指缝间轻微的摩擦,带起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是微妙的电流迅速的流窜全身,陌生却如最初的悸动。
  他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许是常年持剑征战的缘故,手上还起了一层薄茧儿,抚摸起来并不十分平滑。
  可就在那一刻,她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想着这应该是世上最完美最无可比拟的手,于参差不齐的手指里蕴涵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一旦被它握住,这双手都会为她披荆斩棘,排忧解难,似乎风霜雨雪,电闪雷鸣,也只是摆设,而她根本就不会被冲垮跌倒一样。
  段天谌讶异了下,须臾后,狭长的双眸里便溢出满满的欣喜,大手张开,将那只柔软若无骨的小手尽数囊括在手中,指腹轻轻的摩挲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温馨蔓延在两人之间。
  殊不知,他二人之间的温情流动,落入旁人的眼中,就变得十分碍眼刺目。
  苍帝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圈,一双龙目炯炯有神,在柳朔存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笑着道:“国舅请起。朕很好奇,你是在为谁请旨赐婚?”
  他话音落地,柳朔存心里立即咯噔一声,抬起头踌躇的看着苍帝,眉心狠狠的皱起。
  为谁请旨,根本就是显而易见的事儿。
  可苍帝如此明知故问,到底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思?
  哪怕是这个宦海老手向来深觉帝王的心思深沉莫测,此刻也有些慌神,暗自怀疑着此举是否正确。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他都得把搭在弦上的利箭给射出去,就算得不到该有的效果,也要向苍帝表明自己的心思。
  他默默的吞了下口水,再三斟酌了下,才抬起头,朗声说道:“回皇上,微臣为犬子请旨赐婚。”
  “哦?”苍帝眸光变幻不定,执起桌上的九龙戏珠金盏,置于唇边久久未饮,状若无意的笑着道,“竟是为柳家公子所请的旨意啊!”
  说着,他脑中瞬间闪过一张长相阴柔的脸,再看向柳朔存时,眸光就格外深沉莫测起来。
  这时,玉阶下响起一阵银铃般愉悦的笑声,他抬目看去,却见顾惜若正手肘撑着桌案,掌心托着腮,懒洋洋的靠在段天谌的身上,蓬勃朝气的小脸上隐约可见一丝丝的嘲讽。
  柳朔存见状,眉心不由得一跳,直觉这顾惜若就是出来搅局的,想要抢在她之前开口。
  却不想,他还是慢了一步,耳畔再次响起那格格的笑声,随之而来的便是独属于顾惜若的狂妄话音,“父皇,柳屹暝不是男的吗?为何没有见到他在场?按理说,他都到了议婚的年纪了,不是应该亲自出来请旨赐婚的吗?为何是要柳国舅前来请旨呢?难道那柳家公子是害羞了?”
  欺人太甚!
  刹那间,这是划过众人心头的真切感受。
  即便是冷静威严如苍帝,也不由得微微皱眉,对这个儿媳妇的举动稍显不满。
  他抬头,看了看段天谌,却见他神情柔和的看着顾惜若,仿佛方才顾惜若的言行举止根本就不值一提,心里顿时百感交集,凝视了好一会儿后,才淡淡的收回了视线。
  他没看到,就在他移开视线的那一瞬间,段天谌低垂着的眉眼稍稍抬了起来,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就低下头,径自拨弄起顾惜若的那双小手。
  “谌王妃,请您慎言。”柳妍菁看不惯顾惜若如此嚣张,尤其是她方才的那一番话,对自己的大哥更是极尽羞辱,心里的气儿顿时不打一处来,也不顾身侧王氏的阻拦,恨恨甩开王氏拉车着的手,就起身走出列,朝着苍帝盈盈一拜,垂首敛眉恭敬道,“皇上,臣女有话要说。”
  王氏暗暗心焦,无奈的接受着柳朔存递过来的责备视线,如坐针毡。
  她觉得,她这个女儿,肯定是跟谌王妃八字犯冲。
  今日,回去之后,她一定要请道行高深的法师来驱驱邪,没得老是陷入这样进退维谷的境地。
  想到之前谌王妃的警告,她顿时也觉得很是在理。
  这个女儿,实在是被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看不清眼前的形势不说,居然还一个劲儿的高估自己的能力,专做这些雪上加霜的事情。
  她难道不知道,从一开始苍帝对张嬷嬷等人处以刑罚的默许,就已经说明了,现在的顾惜若不是他们能够动得的吗?
  柳妍菁自然不晓得王氏这一刻的心酸历程,只忐忑不安的看着苍帝,娇媚如水的眼瞳里莹润水亮,看得御花园内其他的年轻子弟心痒不已。
  半晌后,苍帝才缓缓点头,沉声道:“说!”
  仅仅一个字,却让柳妍菁躁动的心情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抬头看向苍帝,却在这时接受到皇后的警告视线,猛地低下头,袖子中的手顿时紧紧的揪了起来,头一次切身体会到独属于帝王的威严与强大气势。
  她抿了抿唇,目光闪烁着,暗自思忖了会儿后,才缓缓道:“皇上,臣女自幼熟读诗书,多少都懂得尊卑有序,君臣有别。可谌王妃身为皇室儿媳,却几次三番的侮辱臣女的兄长,请恕臣女愚钝,不知谌王妃遵的是哪一条礼法礼数?”
  众人闻言,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致觉得,这柳家小姐也太不识趣了些,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一番近乎指着鼻子怒骂的难听之言。
  她难道没长脑子吗?
  还是没听过市井中的传言——珍爱生命,远离谌王妃?
  “呵……”顾惜若冷不防低笑了声,玉颜上布满冰霜,带着瘆人而冰凉的寒意,“柳小姐,可真是好大的口气。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对皇家的规矩礼数指手画脚?”
  柳妍菁愤恨咬牙,未经过大闹思考便脱口而出,“谌王妃此言差矣。皇家无私事,身为天下臣民的表率,自然是人人……”
  “够了!”柳朔存猛地喝断了她的话,猛地起身走到她的身侧,用手大力一扯,便将她扯得跌在了地上,而他自己也直直跪在她的身旁,朝着苍帝重重的磕了个头,诚惶诚恐道,“微臣教导无方,请皇上恕罪。”
  柳妍菁见状,顿时也慌了起来,连忙低下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苍帝倒是没想要多加追究,只不痛不痒的安抚了几句,便继续问道:“国舅请旨赐婚,却不知中意的儿媳妇对象是谁呢!”
  柳朔存暗中捏了一把冷汗,不想再横生枝节,连忙回道:“回皇上,微臣想为犬子和……”
  “报!”
  御花园外传来尖锐而急促的叫喊声,将柳朔存的话掩盖了下去。
  顾惜若莞尔一笑,张扬的眉眼高高挑起,看着柳朔存的眼神里满含得意之色。
  哼,不是要请旨赐婚吗?
  她倒要看看,一会儿柳朔存还怎么将这茬子事儿给继续下去。
  苍帝微抬手,挥退了御花园内的歌舞,看着脚步踉跄着跑上来的小太监,一张脸顿时阴沉了下来,冷冷问道:“怎么回事儿?慌慌张张的,平日里的规矩都到哪里去了?”
  那小太监抹了一把汗,低垂着脑袋,上气不接下气道:“回皇上,奴才是云粹宫的奴才,今日在宫内轮值守卫,却发现云粹宫内有了异样。事关重大,奴才不敢擅作主张,连忙跑过来给您汇报了。”
  “嘶——”
  诸多朝廷官员家眷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云粹宫,可是云贵妃生前的寝宫,后来云贵妃死后,苍帝一直都空置着,并禁止任何人进出。
  如今,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犯事居然还犯到了云粹宫里?
  顾惜若见状,眉头不自觉的揪了起来,
  苍帝死死的盯着那小太监,不怒自威的脸上却是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淡淡扫视了一圈,在顾惜若的身上停顿了下,却出乎意外的看到段天谌对上的眼神,那里面隐藏着的坚定和执着,让他为之一震,愤恨的瞪了眼犹自狐疑的顾惜若,便猛地起身走下玉阶,“带朕去云粹宫。众卿家若是无事,也跟着一起去看看吧。”
  皇上都这么说了,众人即便是有心回避,也不敢再开口,只能是乖乖的跟在苍帝的身后,鱼贯而出。
  顾惜若特意走在了最后,轻轻拉着段天谌的大手,有些忐忑不安道:“段某人,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方才,小太监提到“云粹宫”的时候,她没有错过他刹那间僵硬起来的身子。
  兼之苍帝有此激烈的反应,她隐隐觉得,事情似乎超乎了她的想象,更甚至触犯到了苍帝和身旁这个人的底线——云贵妃。
  可是,她不明白的是,明明她要求暗卫将柳屹瞑丢到原来去过的宫殿里,为何此刻却成了小太监口中的“云粹宫”了?
  “相信我,没事的。去看过之后,一切就都清楚明朗了。”段天谌伸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动作自然而娴熟,语气也格外的轻柔,“若若,别再皱眉头了。你今天可是皱了好多次,就不怕长皱纹了,不好看吗?”
  顾惜若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想着这个人也是越来越奸诈了,居然懂得拿她在乎的外貌形象来做威胁。
  她不知道的是,某个人向来很奸诈,只是她没有发觉而已。
  “微臣见过谌王,谌王妃。谌王和谌王妃还真是鹣鲽情深啊!看着都令人无比羡慕。”冷不防一道淡中带笑的声音响起,随之便见那袭白衣身影如云般悄无声息的飘过来。
  顾惜若回头看去,心头顿时跳了跳,不自觉的退回到段天谌的身边,自然而然的寻求起段天谌的保护来,看得段天谌眸光里闪过一丝暖意,似乎是极其享受她这样的动作和心意。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刑部侍郎——舒旭。
  但见他长身玉立于两人面前,轻袍缓带,风度翩翩,不像是纵横刑部朝堂的官员,倒像是在外出游的翩翩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