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洗白录 第121节
  第124章 最终章
  吕仙朝一个人盘腿坐在玄武最高峰上,侧着头望向风吹来的方向, 入夜时, 远空忽然传来一声如长哨般的啸声, 他抬头看去,夜幕中升起了无数绚丽的焰火,五彩缤纷,璀璨夺目。南乡子没有骗他,焰火流星射满天幕,果然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壮观景象。他嘴角忽然上扬了下,一瞬间仿佛不是那个杀人红尘中的邪修魔头, 而是一个没经历过世事的、普普通通的少年。他枕在右手上砰一声往后躺了下去, 焰火的光华全部溅射在他漆黑的眼眸中。
  李道玄将一枚崭新的碧青色剑穗递给了孟长青, 剑穗编织得很精细,中央打着一个半圆的绳结, 穗子柔弱得像是春草。孟长青一眼认出这是那一日他看见李道玄放入剑匣的东西,他握着那剑穗欣喜地看向李道玄,“师父,这是给我的?”
  “早就打好了,原是要除夕那一日给你的,后来想想,等到这两日给你或许合适些。”
  “这是师父您亲手做的?”
  李道玄轻点了下头, 他看着孟长青骤然放亮的眼睛,又见他握着那剑穗爱不释手,道:“喜欢就换上吧。”
  “多谢师父。”孟长青自然知道李道玄在东临道会举办之际赠送剑穗给自己的深意, 他道:“师父,我会当好一个剑修,绝不辱没师门。”
  李道玄注视着他,眼神柔和起来,他抬手捡下了他肩上的枯枝,问道碑上落着雪,白星云雾,恍若仙境,也不知谁家的修士带来了几头通体莹白顶角硕大的白鹿,正在山林中轻盈地穿梭奔跑。
  孟长青很快换上了新剑穗,他忙看向李道玄,李道玄看出他真的很喜欢,轻笑着伸出手去,帮他整理了下肩上稍显凌乱的穗子。
  孟长青道:“师父,我们回放鹿天去吧。”
  “嗯。”
  洞明大殿,李岳阳正带着弟子们祭拜黄祖飞剑,一群穿着青衣道袍负着长剑的弟子默背着玄武道规,黄烟缭绕中,年轻弟子们的脸庞酷似先祖当年,这山上一代又一代的少年修士啊,永志不忘。
  次日,日出东方,来自东临各派的宗主掌门在玄武弟子的引路下登上了紫来峰。
  九重阊阖开宫殿,宽敞的紫来大殿之中,玄武内宗弟子们穿着碧青道服负剑立在两旁,三位玄武真人端坐高位,一派庄严肃穆,巨大的紫金香炉里燃烧着砖状的沉香,众修士拱袖行礼后入席落座。孟长青站在李岳阳身旁不显眼的位置,他的视线穿过了人群,一直落在了李道玄身上。
  上座的李道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往这边望了一眼,孟长青也正望着他,好像这么些年的动荡与坎坷,都在这轻飘飘的一眼中望过去了。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有那碧青色的崭新剑穗轻柔地扫着肩膀。孟长青轻轻地笑了。
  黄钟雷鸣,天光自穹顶射入东临玄武山顶无数座大殿之中,举目望去,天下海晏河清,四海千山荡尽妖氛。
  山脚下,白瞎子正在与吕仙朝在东临附近的城镇中闲逛,这城中大街小巷均是热闹非凡,家家户户都在家中祭拜东临历代伏魔卫道的真人修士,门上墙上贴满了东临历代神君画像,满大街都笼罩着没燃烧干净的沉香味道,白瞎子觉得这气味有些呛人,咳嗽了两声,他问吕仙朝:“你为何又不去那道会了?”
  “还能为什么?觉得没意思了呗。”吕仙朝估计觉得白瞎子这话问得没脑子,看都没看她一眼。
  白瞎子觉得这祖宗的心思真的是你别猜,她见吕仙朝似乎在找些什么,又忍不住问道:“你找什么啊?”
  吕仙朝没理会她,白瞎子见状也就懒得多问了,直到吕仙朝在一家酒肆外停下了脚步,白瞎子立刻嚷道:“你又喝酒啊?”
  吕仙朝回头看她,似乎要说句什么,忽然之间,他的眼神变了。
  白瞎子被吓了下,“喝、喝就喝吧……我也没说什么啊,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说完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吕仙朝好像不是在看自己,她回头看去,只见人群中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人,那男人正在与路边的摊贩争执着什么,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引来了许多百姓围观,那黑衣男人操着一口浓烈的蜀地口音,说话有些结巴,见吵不过那摊贩,猛地大吼了一声冲了上去。
  白瞎子瞳仁中绿光一闪,同一时刻,她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一副景象,妖气席卷长街,一条通体黑鳞的巨蟒愤怒扑向了那个摊贩。
  吕仙朝却只是望着那个男人的脸。
  孟长青刚离开了紫来大殿,一个玄武弟子追了过来,喊了一声“孟师兄。”孟长青回头看去,发现是许长清。
  许长清低声对着孟长青说了一番话,孟长青听完后看了他一眼,立刻转身离开。
  孟长青下了山,有个十五六岁的邪修在山阶下等着他。到了地方,孟长青一眼就看见吕仙朝在街道旁的茶摊上坐着。他立刻走了过去,“吕仙朝?你又做什么了?”
  吕仙朝还没说话,白瞎子面前那刚刚还和摊贩吵得不可开交的黑衣男人看见一个穿着玄武道服的修士过来了,他当街扑通一声就给白瞎子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嘶吼着叫道:“前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洗心革面!我重新做人!我再也不敢了!”然后他一把抱住那摊贩的腿痛哭流涕,“大哥对不起,我错了!我给您赔不是!我把钱都给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祝您福如东海情比金坚长命百岁早生贵子!”
  那摊贩错愕地看着那黑衣男人,白瞎子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孟长青见状也望了一眼过去,这个角度他看不清那年轻修士的脸,只听得见那带着浓烈蜀地口音的惨烈叫声,他一眼就看穿那男人的真身是条黑色巨蟒,不由得又看了眼白瞎子。
  白瞎子伸手一把从地上把那还在呜呜哭的蟒妖拽起来,让他抬头看向孟长青,一瞬间,孟长青愣在了原地,过往曾经一一从眼前闪过,他久久都回不过神来,“陶泽?”
  那是一张与陶泽一模一样的脸。
  吕仙朝似乎早就料到了孟长青的反应,在一旁道:“这是当年蜀地那条与陶泽互换过魂魄的黑蟒,清阳观被吴聆灭后,大家都把它给忘了,没想到这畜生竟然还活着,它的魂魄和陶泽的曾经交融过,兴许是受到了陶泽灵力的影响,短短几年间竟是化出了人形。”而且化出的人身与陶泽长得一模一样。
  孟长青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能再看见这张脸,那条名叫大王的蟒妖显然已经不记得孟长青了,见孟长青朝着他走过来,要不是白瞎子拎着他的衣领,他已经给孟长青跪下了,“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别杀我!别杀我!我没有害过人!”见孟长青还是在朝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终于彻底崩溃嚎啕大哭,“不要杀我啊!我已经把钱都给他了!我没有钱了!”
  孟长青走到了那蟒妖的面前,低下身看着他,蟒妖还在哭,也不敢看孟长青。一旁的白瞎子见那蟒妖如此,帮他解释道:“刚刚那摊贩在一旁卖东西,喊路人都来尝尝,说是不要钱,这人听见了,就以为有人送他吃的,他给人一筐全吃完了,不给钱就想走,被人拦下了,他就觉得你说了不要钱,为什么又要钱了,觉得人家骗他,就跟人打起来了。”
  白瞎子说着还怪想笑的,这蟒蛇妖明显刚刚化出人形没多久,也不太懂人情世故。他对着还在哭个不停的蟒妖说:“好了好了,别哭了!没人要杀你!”白瞎子心中叹气,蜀地蟒族好歹当年也曾敕封一方正神,好不容易又有个修炼出来的妖怪,怎么是这么个傻不拉几的。
  那蟒妖哪里止得住眼泪,你说不哭了就不哭了?那我害怕不就是要哭吗?!白瞎子一松开拽着他衣领的手,他立刻一屁股坐地上了。
  孟长青看了那张熟悉的脸很久,他明知道那不是陶泽,可他仍是控制不住地攥紧了袖中的手,终于他道:“你还记得我吗?当年蜀地我们俩曾经见过,我和你,还有另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修士,我们一起去了清阳观。”
  蟒妖发现孟长青确实不像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慢慢地止住了哭。刚刚那个邪修逼问他是不是曾经和一个修士换过魂,他回想了半天隐约还记得一点,可面前的这个修士,他确实是一点也记不起了。毕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可他又怕自己说不记得,眼前这修士会不会一怒之下拔剑杀了自己,他不禁抖了下,忙点点头,装作自己还记得的样子。
  孟长青看出来了他在装,却没有拆穿,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良久,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蟒妖今日吓得不轻,轻声叫道:“我叫王大。”
  孟长青打量了他很久,终于他站起了身,也没说什么话,他看向了吕仙朝。吕仙朝正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喝茶,长街上,这场雪还在下个不停,满城白色飞花。吕仙朝看着那雪中的远山,忽然间就想起来,原来他当年曾经来过这条街。玄武举办仙剑大会,十二三岁的他与师兄弟们一起来到东临,那是他第一次来到东临,如今同样的长街同样的远山同样的热闹,而当年陪着他一起走这条街的人已经死光了。
  吕仙朝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忽然觉得有点孤独,明明身处闹市,周围都是人,却依旧是挥之不去的孤独,就这么冷清清地萦绕在心头,也没有恨什么的,就是孤独。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当年那个自卑又有些孤独的少年,孤零零地跟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前面那群笑着打闹成一片的师兄弟,眼神冷漠却又不知为何没有移开视线。
  吕仙朝看着那个少年从自己的眼前走了过去,眼前的一切逐渐消失,仿佛就只剩下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连那背影也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蛇族感情淡薄,白瞎子不愿意管这条黑蟒,可修炼确实不易,蜀地蟒族好不容易出这么个妖怪,她最终还是决定把他带回到天姥山去。那蟒妖一听说白瞎子要带自己走,脸上的表情僵了下,他显然不大愿意去,对此白瞎子只是看了他一眼。蟒妖眼中,一条巨大无比的通天白色巨蟒正在盯着他,他蹲在地上没有能发出声音。
  吕仙朝一行人离开了东临。孟长青目送着他们离开的。
  吕仙朝到底也没去砸玄武的场子,就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呗。与其和一群道貌岸然的修士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看着他们装模作样,他如今更想着回天姥山去,让人放上十天十夜的焰火,白天晚上都不停歇,再喊上一群邪修坐在山里喝酒赌钱,怎么酣畅怎么痛快怎么来,喝醉了就倒头睡他个几天几夜,做一场又一场的美梦,山中有一日哪管他地上是不是过千年!
  有缘自会相见,无缘不必强求,悲欢离合总无情,人间多少事,相忘红尘中。
  临近深夜,玄武山上已经静了下来。几只白鹿在林中听见人的脚步声,轻盈地跃走了。
  孟长青一个人往沿着积雪的山道往玄武山上走,脑海中想着过去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柔软的剑穗轻轻扫着他的肩,他走了很久,回了放鹿天。夜晚的银杏林中没有声音,雪不知不觉间停了,月光如水,照耀着枝头晶莹剔透的冰凌,一整个林子都是银闪闪的。他的思绪莫名就停了。
  孟长青走到大殿前不远处,他停住了脚步,大殿的门是敞开的,屋檐下挂着盏昏黄的灯,他盯着那盏灯看了有一会儿。
  孟长青走了进去,刚走了两步,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去把大门关上了,然后他才回过身往里走,穿过长廊,他的脚步忽然停住了,视线落在庭院中那人的身上,李道玄站在树下看着那些冰雪中的梨花,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他也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回头望了过来。
  孟长青的身形动了下,他没有继续穿过长廊,而是直接从长廊旁的栏杆前翻身跃出,一落地就大步走了过去,然后飞奔起来,终于,他抬手用力地抱住了李道玄,喊了声“师父。”
  李道玄低声问他道:“怎么了?”
  “就是忽然很想抱着您一会儿。”孟长青手上加大了力道。
  李道玄闻声终于笑了下,抬手轻轻抚上了孟长青的背,安慰似的抱住了他。
  冰雪消融,有着硕大顶角的白鹿一跳一跳着来到了溪水边,冰层破裂开,水流终于奔腾了起来,卷开九挂瀑布,卷入三条大江,卷过海上无数海岛仙山,奔流入海涌向那天尽头月明处。
  古往今来多少神仙传说,尽是痴人说梦。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第125章 番外一
  每一个人在年少时都会对自己的未来有些想法,比如说孟长青小的时候曾经想要当天下第一的剑修, 又比如说李岳阳十三岁时回答师父她此生只为匡扶人间正道, 这些想法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少年人当志存高远。
  在李道玄没有上山之前,南乡子是玄武山上最受师父器重的弟子,用“天赋异禀”来形容他都不太合适,他的那个词应该是“天纵其才”,他的身上有一种久违的上古时期道门所崇尚的逍遥自在的气质,我从来处来,生于天地间, 于是有了天与地。他四岁就拜在玄武鸿华真人门下, 十二岁路过剑阁, 玄武二十四剑齐鸣,十五岁梦游登天问道, 不到二十岁已经俨然有宗师气象。
  然而在师父们的眼中,南乡子是个令人格外头疼的弟子,说句实话,有时候真是想到都会痛苦好几天。小时候的南乡子就和别的师兄弟很不一样,脑子里装满了奇思妙想,和他说话时永远不知道他脑海中正如何天马行空,做事情也是不管不顾肆意妄为, 你不让他做什么,他偏偏就要去试一下,有时吃到苦头了, 他还在笑,玄武的师父们也不是没见过反叛的弟子,就是没见过这种浑身上下全是反骨的,玄武八百里山脉都镇不住他。
  南乡子八岁的时候,他的师父鸿华真人问他将来想要做什么,他回答说他想下山。鸿华真人问他下山后想做什么,他说他想去东临附近卖春卷,吃的那种春卷。鸿华真人愣了下,问道,然后呢?他说然后去春南卖春卷,还可以去蜀地和吴地卖春卷。
  对于自己寄予厚望的弟子忽然想要去卖春卷这件事,鸿华真人显然遭受了一定的打击,他经过多方打听,原来是谢仲春跟着自己的师叔祖去参加玄武地方上的道会,回来的时候给南乡子捎了一小份春卷。鸿华真人在教导弟子上一向宽仁有耐性,他于是带着一包春卷找到南乡子谈心,告诉他若是他选择卖春卷,将来就不能够修炼道术了。他话还未说完,南乡子道:那就不修了吧。
  那就不修了吧。
  这六个字在鸿华真人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或许是年纪太小,心性不定,到了十四岁,脱去了小时候的稚气,南乡子终于渐渐地不再提春卷那回事了。师徒俩后来有一次又提起这事,南乡子说幼时是自己太过不懂事了,鸿华真人正稍感宽慰,南乡子说,他将来想要下山做一个游方算命的道士。
  游方算命的道士。
  这七个字在鸿华真人的脑海中再次反复回响,每一遍都引起了发自魂灵深处的震撼。在道门修士中,最常见的是剑修,其次是药师,除此之外便是些铸剑师之类的,至于游方算命的,鸿华真人听都没听过有哪个正统道门出身的修士是做这个的。
  到了南乡子十七八岁的时候,那一身的反骨彻底长开了,真是张扬至极又浪漫至极,玄武的门规已经全然拴不住他了,那时候山上的规矩也没有变得后来那样严,他三天两头往山下跑,或是拉着师弟,或是干脆就自己一个人,有时候走的远了,他在当地一待就是两三个月,也不知道是在和谁鬼混,等他想起来要回去的时候,往往山上几位师父已经在大发雷霆了。
  穿着绿衣裳的小师妹在紫来大殿外的台阶上看着他跑过去,他就对着她笑,前去领罚还不忘回身将从山下带来的礼物抛给她。
  跳脱也好反叛也罢,南乡子私下里却是个随和大方的人,和师兄弟们相处得很不错,每每出了什么事,师兄弟们都会主动帮他遮掩,唯一让南乡子觉得头疼的人是谢仲春,按理说大家都是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必要相互为难,可谢仲春却从来不买过他的账,打小谢仲春就瞧不惯他的所作所为,他们这边刚一下山谢仲春看见了后脚就去找鸿华真人告状,南乡子简直是哭笑不得。
  在谢仲春眼中,南乡子也是个异类,整一座紫来峰所有人加起来都没他那么能闹腾,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能闹腾的人?
  一日,谢仲春又在春南的小镇中找到了不知道一个人在晃荡些什么的南乡子,他显然是专程来找南乡子的,找到人后,板着张脸不说话,南乡子莫名没忍住笑出了声。谢仲春拧起了眉头,他实在不懂南乡子一天到晚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破天荒的,他没有直接将人扯回去。
  深夜的春南小镇,年轻的师兄弟二人坐在了酒馆中,天上的星河璀璨又夺目,隔壁桌的几位客人喝多了在撒酒疯,敲着碗唱着春南的古曲,两只黑白色的燕子忽然从屋檐下掠了过去。
  南乡子并没有多喝,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外面长街的风景,他看着那街上匆匆走过去的行人,对着谢仲春道:“夜都这么深了,你说他们上街做什么?”
  谢仲春道:“不知道。”
  南乡子回头看向他,问道:“你喝酒吗?”
  “不喝。”
  南乡子忽然道:“我前两日去了春南,听说春南百姓在当地的祠堂中发现了一种会口吐人话的狐狸,但又不是妖兽,你说奇怪不奇怪。”
  “人假扮的。”
  “哎我听说紫微山原本不叫紫微山,叫做珞珈山,后来才改了名字,”
  “没听说过。”
  南乡子终于叹了口气道:“你这人是真的无趣。”
  谢仲春语气中一点波澜都不带,道:“我本来就是这么无趣的人。”
  南乡子听见他这么说反而笑了声,两人之间的气氛也随着这声笑而缓和下来,他抬手给谢仲春倒了碗酒,谢仲春虽然没有喝,但是也没有阻止他。这个年纪的谢仲春永远无法理解南乡子,就像南乡子也不够了解谢仲春,可是这些不妨碍两个师兄弟坐下来喝酒,也不妨碍两个人彼此交心。夜晚的街道上有人在叫卖春卷,南乡子往外看了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谢仲春自然知道当年他和鸿华真人的那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对话,道:“师父问你想做什么,你说想卖春卷,亏你想得出来。”
  “卖春卷有什么不好?”南乡子枕着手臂靠在了窗边对着谢仲春笑道,“春南的百姓不都还说真武大帝修道前是个卖草鞋的吗?人活在世上做什么都是修行,你学剑的修的就是剑道,那我卖春卷的修的就是春卷道了,说不定以后我还在山外开宗立派,那名字就叫做春卷宗,我收的弟子就叫做春卷宗门人,到时候我带着我的春卷宗弟子们还要去参加道门大会……”
  谢仲春漠然打断他道:“那师父就被你给气死了。”
  南乡子摇头呵笑道:“怎么会?师父是有大智慧之人,怎么会因为这些事生我的气。”
  鸿华真人的确对南乡子很是宽纵,南乡子视玄武道规如无物三天两头跑下山,鸿华真人若是真的想要惩处他,也不会每次都轻轻放过,转头又让他跑下山去了。南乡子养出今日这副性子和鸿华真人的纵容脱不开关系,可另一方面,这师徒两人的那种相处中仿佛又有着一种旁人看不懂的默契,谢仲春莫名想到了北地佛宗的那个故事: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有迦叶破颜微笑。佛于是将所有的佛经与衣钵传给他。
  其他弟子看不懂,于是也无法理解那份以心传心的默契,只觉得茫然困惑。谢仲春望着南乡子,终于道:“师父看重你,你不要令他失望。”
  南乡子原本仰头看着窗外天上的明月,闻声回头看向谢仲春,他道:“师父看重每一个弟子。”
  谢仲春没再说话,南乡子感觉看样子这回他是打算大发善心放自己一马了,他抬手喝了口酒,过了会儿,他又问道:“话说回来,你真的不觉得春卷宗很有意思吗?”
  “不觉得。”谢仲春的表情都没变一下。
  “那游方道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