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梨 第20节
  这府里唯一属于若梨的下人只有春枝,去福安寺前她却将卖身契给了出去。
  看来她早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抬起手,裴屿舟粗粝的指腹轻轻触上昨晚若梨蜻蜓点水般擦过的下颚,虽浅,却像是留下了某些难以言说的刻骨烙印。
  放下环胸的双臂,少年离开了芳华园。
  来到母亲的皓月院时,她刚梳妆打扮好,正要用膳。
  一见儿子过来,姜锦芝自然扬起唇角,美丽的脸上有着让人动容的温柔与慈爱。
  “舟儿,站着做什么,快过来与母亲一道用膳。”
  长裙旖旎,如一朵盛放的华贵牡丹,带着熟悉而清柔的幽香,优雅地朝他而来。
  少年敛起眼底的审视凝冽之色,回以母亲爽朗不羁的笑容,与她一道落座。
  朝要上前布菜的苏绣摇了摇手,姜锦芝挽起广袖,亲自动手给儿子盛了羹汤。
  起身接过,裴屿舟凝着碗里的银耳莲子,神色微顿,继而又若无其事地勾了勾唇角,低声道:“谢谢母亲。”
  姜锦芝笑着抬手,要为他撩起肩头垂落的一缕长发,却见少年偏过头躲开她的手,眸中竟似有戒备之色。
  一旁的苏绣瞳孔微缩,神色惊愕。
  裴屿舟的神色仍旧坦然自若,他将头发拨开,又执起公筷给姜锦芝夹了些小菜。
  “还有两月便是你十八岁生辰,舟儿可有何愿?”
  眼帘半垂,再掀开时里面依旧是宁静之色,女人执着勺子优雅地搅着热汤,好似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
  垂首喝粥的少年闻言也没有立刻作答,像是在思索,又像是不予理睬,眼底一片漆黑,神色不明。
  喝着喝着,裴屿舟索性端起碗将汤一饮而尽,接过苏绣递来的帕子擦拭了唇角后,便看向姜锦芝,眉宇明朗俊美,可他眼底蛰伏着一丝冷锐和疏离,“母亲,过两日我会送程若梨回家小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修改得多了一点,让宝们久等啦,看在我更三千的份上就原谅吧(狗头头)
  第19章 困芳华
  这句话并没有让姜锦芝有所诧异,她依旧搅着碗里的羹汤,相比于儿子直接之下的急躁,女人由始至终都是淡然慵懒的。
  她一如往常,一勺勺,悠然地将羹汤喝完。
  开口前,姜锦芝支起下颚,似笑非笑地看了神色隐忍,好像随时都会甩袖而去的少年片刻。
  果然,还是和他很像。
  不过在她身边长大,他又怎会还是像他呢。
  “舟儿,这便是你的生辰之愿?”
  姜锦芝轻声问他,嗓音低柔,透着丝缱绻的烟哑。
  鲜少有女人能像她一般,三十有五还如二十出头,风情万种,偏偏气质却又是让人不敢亵渎的高贵雅致。
  其实裴屿舟前来,是想开门见山地问她为何要针对若梨,但骤见母亲从容不变,甚至漫不经心的态度,他便知自己不会得到任何答案。
  少年舒展眉眼,慵懒地笑着,好似刚刚与姜锦芝眼神之间凌厉交锋的是另外一个人。
  他半开玩笑似地说:“父母之命不可违,她又一心嫁我,陪她回家祭拜不也是应当?”
  指尖轻叩桌面,姜锦芝没再打量儿子,目光悠悠地落向窗外,似是认可,似是单纯地重复:“是啊,父母之命不可违。”
  “那这便也不能算是愿望。”
  “舟儿,你回去再想一个吧,过些日子给母亲答复。”
  放下手,姜锦芝优雅起身,在苏绣的搀扶下绕过儿子,准备回厢房,却在听到他紧随而来的话语时顿下脚步。
  “母亲,这些年我只有一个愿望。”
  望着姜锦芝纤细的背影,裴屿舟放在腿上的手收紧,眼神深沉难辨。
  侧过脸,因着逆光,女人的神情并不清楚,但她的声音还是如常:“那便让若梨给你父亲去一封信吧。”
  说完后,姜锦芝便施施然离去。
  好似并不清楚这句话会在裴屿舟心底激起怎样的波澜。
  半晌,他又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
  虽有些出乎意料,可他从不会疑心父亲,更不觉得他和若梨之间会有什么不可言说之事。
  反正这次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让父亲回来一趟。
  离开皓月院,裴屿舟策马回福安寺,从早上走过的小路往山上去,却正巧看见有僧人抬着数具尸体下山。
  飞身上前,在众人惊恐不安的目光下,他直接掀开其中一具身上蒙着的白布。
  阵阵难闻的尸臭扑鼻而来,抬担的僧人皆是连连作呕,还不忘念叨“阿弥陀佛”。
  死去的正是昨晚被他揍晕在后山的僧人。
  少年面色不变,扬手将布盖回去,凌厉的视线扫过另外几具,将他们挨个掀开看了一眼。
  国公府的府兵并不在里面,但多半也逃不过被灭口的命运。
  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那时母亲他们提早下山,将若梨和当时伺候她的贴身婢女青霜落了下来。
  他救下若梨后不久,青霜的遗体便被发现,却是被毒蛇咬伤,不治身亡。
  山林中有毒物是常事,当时裴屿舟只觉得青霜丢下主子独自逃跑,落得如此下场是罪有应得。
  至于那些要欺辱若梨的僧人,则是母亲下令灭的口。
  事关若梨名声,不宜报官声张,裴屿舟也没觉有异。
  “这些人无端身亡,你们不报官?”
  凤眸微眯,裴屿舟盯着最近的那个僧人,语气探究,周身气场让人不安。
  咽了咽喉咙,背对少年,在前面抬的僧人压着声,尚算镇定地回道:“他们几人昨夜饮酒破戒,在后山打架斗殴,被毒蛇撕咬以致身亡。”
  “佛祖脚下却不守清规戒律,此乃因果报应,不宜声张,有碍寺里清誉。”
  一直被裴屿舟盯着,不敢开口的僧人觉得压迫感更甚,像是要将他的天灵盖碾碎,他冷汗直冒,打颤的双腿就快要没了支撑的力气,但下一刻这可怕的气势便散去了。
  侧过身,少年没再说话,双臂环胸,看着他们逃似的从自己面前溜走。
  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
  而母亲向来骄傲,知道他已发现端倪,便也不屑再遮掩。
  她不仅想摧毁若梨,还要让她生不如死,声名狼藉。
  但她的手绝对伸不到这么远的地方,这些事背后定然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抬首望向屹立于山顶的寺庙,春日温暖的阳光给它踱了层金边,倒是比晚上庄严几分。
  只是佛像背后不知还藏了多少妖魔鬼怪,却也不见佛祖显灵来收。
  收回视线,裴屿舟唇畔笑意有几分冷冽的讽刺。
  他转身下山,衣袍因着山风烈烈鼓动,背影挺拔,悍然坚毅。
  所有一切,都成了他的背景,微不足道。
  -
  晚上,裴屿舟又约了王司学和林屹荣在邻仙楼喝酒。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女人怎会喜欢漂亮女人,只有男人才会喜欢,嘻嘻。”
  被灌得七七八八的王司学又开始抱着酒壶,笑嘻嘻地给裴屿舟解惑,而坐他旁边的林屹荣则按着太阳穴,别过脸,没眼再看。
  王尚书果真是了解这个儿子,才给他谋了个翰林院的清闲差事,否则就这张破嘴,被人套麻袋暴打都是轻的。
  翘着腿,少年神色不明地睨他一眼,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把玩着空酒杯,低笑着问:“程若梨漂亮?”
  无奈看戏的林屹荣甚至来不及将脸转过来,抬脚就踩旁边醉醺醺的人,但对方正巧伸直腿,让他落了个空。
  打了个酒气冲天的饱嗝,王司学歪着清俊的娃娃脸,傻兮兮地笑出了声。
  他微红着脸,不停点头:“漂亮!”
  气氛骤然压抑,林屹荣捂着脸,默默给王司学上了三炷香,心里默念:“走好。”
  朋友妻不可戏,更何况裴屿舟言语之间流露出的,对程若梨的态度明显和之前不同了。
  王司学这家伙真是二两酒下肚,是人是鬼都敢唠。
  指尖依旧稳稳地转着杯子,裴屿舟皮笑肉不笑的,幽幽地问:“你喜欢?”
  原本王司学点头还有规律可循,此刻却甚是狂热,他的声音格外坚定,半点不像个醉鬼:“她那么美,声音也甜,跳起舞来像仙女一样,谁会不喜欢?”
  “要是裴屿舟那混账家伙真退婚,就算我爹打断我的腿,我也要爬过去,求她嫁给我,我一定把她当宝贝供着。”
  结实的梨木桌抖动起来,林屹荣及时挪开胳膊,蹬着椅子后退,远离即将爆发的战场。
  但醉得不轻的王司学意识不到,只觉得桌子晃得他不舒服,便用两只手撑着边缘,试图将它稳住,却无济于事。
  睁着一双迷离的眼睛,他盯着对面的人看了片刻,便抬起软绵绵的手,指着裴屿舟。
  “但确实有傻子不喜欢耶。”
  林屹荣心里“咯噔”作响,不忍心再看。
  香应该也不用给王司学烧了。
  “长得好像你。”
  话音未落,便听“咔嚓”一声,裴屿舟手里的杯子四分五裂,接着又是“轰隆”巨响。
  林屹荣侧脸看过去,便见王司学已经被丢到不远处的软榻上。
  只怕明天少不了鼻青脸肿,全身作痛。
  轻轻咳嗽两声,顶着莫大的压力和尴尬,林屹荣挪着椅子回到桌前,笑着宽慰裴屿舟:“我知道,你不是贪图美色之人。”